沒人能想到卡會問這個問題，即使整個劇組都能看出來萊恩和艾倫之間的張力，可拜托，這是個大染缸一樣的圈子，有什麽事情值得奇怪呢？

就算艾倫在拍完這個系列以後做手術變性成女人，也不會有人去深究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這件事也不過是大染缸裏一個新的談資。

這個圈子裏每一個人都有些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人們深谙不多打探是混得足夠好的前提，除了一些完全混日子或是混不吝的人物，沒有人會問起敏感的話題。

而同性戀情無疑是敏感話題。

更別說卡爾問的是什麽時候結婚——同性婚姻！這已經不是“敏感”話題了，這完全就是個原子彈級別的話題！

所有聽到這個問題的人都緊張起來，可與此同時，又有些抓心抓肺的好奇。

他們會怎麽應對呢？兩個人的經紀人傑克不在現場，而問這個問題的是對艾倫和萊恩有再造之恩的卡爾，根據這段時間的了解，萊恩不是擅長說謊的人，而艾倫，沒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麽，也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自然也就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在說謊。

聽到卡爾的問題，萊恩的神色完全僵硬了：“這……卡爾，我沒有考慮過這個。”

“不知道。”艾倫的回答更為幹脆利落一些，他註視著卡爾，眼神令人聯想到暗沈的黃昏，“我從未想象過我會擁有婚姻，甚至是個固定的伴侶。我一直以為我會死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卡爾，很抱歉，回答不了你的問題。”

“嘿，你們太認真了。”卡爾小小地撇了撇嘴，“我只是問一問，不管怎麽說，我覺得你們的工作做得相當好，遠遠超過我的預期。”

“您過獎了，我想我們的表現正在您的預料之中。”艾倫說。

卡爾側頭看著他，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閃閃發亮的寶藍色眼睛分明是在說：你猜的。

艾倫無聲地微笑了一下，垂下眼簾，萊恩敏感地看了他一眼，意識到他此刻的心情很好。

沒什麽懸念，幾乎所有重量級的獎項都頒發給了《漢尼拔》劇組，每次有人上臺領獎和說感謝詞都會誠懇地提起卡爾的名字，然後攝像頭就會掃過來，在卡爾的面前不斷放大，先前幾次卡爾還會配合地揮手微笑，來得多了，他索性埋下頭，把自己藏在亞歷山大身後。

亞歷山大冷淡地斜睨過去，冰冷的瞳孔凍得鏡頭背後因為收視率的節節攀升喜得得意忘形的導演一個激靈，終於意識到不管如何，惹惱他們都不是明智之舉，而顯然，無論是卡爾還是亞歷山大都不喜歡被頻繁地攝入鏡頭。

獎項已經拿到了，也算是以卡爾的身份和外界的人打了交道，卡爾沒坐上多久就帶著亞歷山大離開了現場。

無數媒體記者尾隨著他們離開頒獎典禮，偌大的拍攝區瞬間空了一大塊兒，遺憾的是，沒人找到提前退場的艾爾兄弟倆。

亞歷山大在第二天照常出席了艾爾集團的會議，並且雷厲風行地頒布了一系列舉措，無論是裁員、關閉某些實驗室，還是大筆追加慈善投資的行為，都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態度。

在座的職員們大多都是看過昨天頒獎視頻的，就算是對土星獎毫無興趣的人也因為亞歷山大和卡爾，這位從未在公司裏出現過的名義上的總裁的出場，而短暫地觀看了節目。

電視上的亞歷山大完全不是他們認識的亞歷山大！

不知道有多少觀看了節目的人在心中這麽哀嚎。

會議結束後職員們抱著記滿了東西的筆記本和資料離開會議室，拉奧走在最後。

名義上說，他是總裁，也就是卡爾．艾爾的秘書，但入職這麽久以來他還沒有見過自己的頂頭上司，都是跟著亞歷山大做事。

亞歷山大本身的職位也是秘書，理論上說他和拉奧平級，不過大家都知道艾爾集團是什麽情況，所以跟著他做事，拉奧不覺得丟臉。

在從MIT畢業之後，拉奧很是猶豫了一段時間未來去哪裏發展。

盡管剛剛被超人從實驗室中救出來的時候，他痛恨普通人類，厭惡周圍的一切，恨不得能夠馬上帶領那些和他一樣對這個世界都滿懷惡意的變種人們鬧得天翻地覆，可他並不算愚蠢，知道只憑借自己的力量是做不了什麽的，最好的方法是加入一個和他有同樣心願、同樣目的的組織，然後借助群體的力量達到他的目的。

當然是兄弟會，一定是兄弟會，也只有兄弟會。

帶著傷痕累累的同伴，拉奧義無反顧地成為了變種人兄弟會的一員。

可事情沒有他想象得那麽美好。

問題出在兄弟會的內部，萬磁王是一個強大的變種人，也是一個睿智的領導者，他知道怎樣發表具有煽動性的言論，也知道該如何制定襲擊的計劃，兄弟會的核心成員各司其職，起初拉奧他們也被這樣的情況所蒙蔽，誤以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可以踐行理想的地方。

可很快他們就意識到兄弟會內部深層次的問題，那就是，盡管核心成員們都對萬磁王的想法十分推崇認定普通人天生就應該低人一等，可更多的兄弟會成員，那些能力並不很強大，受到過迫害，卻因為本身的能力沒有多少價值，還沒有失去一切的變種人，並不真心渴望淩駕於普通人類之上。

他們所期望的只是平靜、幸福的生活，甚至可以將自己的姿態放得更加卑微一點，他們可以接受一定程度的歧視和不公正，他們希望自己能夠回家。

家裏還有人在等待他們。

是那些在經歷過災難以後依然肯留下來陪伴他們的愛人，在艱難時刻盡可能提供幫助的朋友，是對他們不離不棄、始終愛他們的親人——

為這些珍珠般寶貴的人，低頭有什麽關系呢？

有時候尊嚴是如此重要，它一文不值，可在尊嚴裏，人們才能得到最為寶貴的自由。

然而有時候尊嚴只是垃圾。

有時候自由也很廉價。

這些變種人被心甘情願地束縛住了，他們臣服於制度，他們卑躬屈膝，他們愚蠢、懦弱，可拉奧不得不承認……他羨慕他們的愚蠢和懦弱，並為此而動搖。

覆仇不是智慧，覆仇只是激情的宣洩，即使一條狗被人踢了一腳也懂得反擊。

忍耐才是。

在一種矛盾的思考中，在莫名的憂郁和仿徨中，拉奧努力學習，如饑似渴地汲取著新的知識，直到有一天他覺得他已經無法繼續學習了，就找到萬磁王，鼓起勇氣說想要上大學。

萬磁王瞇起眼睛，高深莫測地看了他一會兒。

“去澤維爾學院吧，查爾斯會幫你解決身份和其他問題。”他在拉奧緊張得滿頭汗水，幾乎要窒息的時候終於開口，“我早就該想到……哼。超人。”

拉奧不敢確定萬磁王是不是微笑了一下，他當時太害怕了，沒膽子多看，只是匆匆瞥了一眼。

唯一他敢確定的，就是萬磁王並不因此而生氣。

這些年他甚至沒怎麽阻攔那些離開兄弟會的人，盡管每一次得知有人悄悄離開總部的時候他的臉色都顯得非常難看，可兄弟會剛成立那幾年，為了防止總部位置洩密而調動一切進攻型的變種人，不留餘地地追殺叛變者的行為消失了。

也正是萬磁王的轉變，讓拉奧鼓起勇氣委婉辭行。

離開變種人兄弟會的時候他沒有回頭，因為這裏已經不再是他所渴望的地方了，就像他還很小的時候曾經許願成為一個警察，現在卻對這個願望不屑一顧一樣，他有了新的理想。

這個夢想很遙遠，很難實現，可拉奧確信有這樣的希望。

“……拉奧，你還記得你的姓氏嗎？”X教授問他。

“我不記得了。”拉奧說。

他撒了謊，他記得自己原本的姓氏，只是他不願意變成過去的他。

教授或許看了出來，但體貼地沒有多說。

“你總需要為自己選擇一個姓氏，拉奧，我們是可以只叫你的名字，但你的身份證和駕駛證都需要全名。”教授還開了個玩笑。

“酥皮。”拉奧脫口而出道，“拉奧．酥皮——我就叫這個。”

“噢。”教授挑起眉頭，他的眼中盛滿了笑意，“選得……很不錯。非常不錯。事實上，是非常好。”

大學期間拉奧會在假期去澤維爾學院幫忙，但畢業後他沒有回澤維爾學院任教。

他有些猶豫要不要回兄弟會看看，但最後還是下定了決心。他和那些偷偷叛逃的人不同，他是征得萬磁王的允許才離開的，所以他應該是……可以回去的吧？

拉奧心中忐忑，可依然想要回兄弟會。

這裏不那麽好，可也並不壞，在他被多數人拋棄的時候，是兄弟會和萬磁王毫不猶豫地接納了他，他也確實在這裏度過了一段相當溫暖的時間，認識了很多、見到了很多，也懂得了很多。

盡管他懂得的東西讓他最終離開這裏。

再次見面，萬磁王第一句話就是：“酥皮？哼。”

拉奧尷尬地笑。

這個奇怪的姓氏給他帶去了不少麻煩，可這些都不要緊，因為每當他寫下自己的名字，都感覺自己身負使命。

而這使命賜予他刀鋒和鎧甲。

假如我是一個更有力量的人，拉奧想，我就不用覆仇以求自衛。

他確實不是很有力量。

可值得慶幸的是他也不用覆仇，不用以憎恨為武器。

因為這世上有一個人，他有足夠的力量，並且慷慨地將之與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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