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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月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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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可否告知,為何你會讓我失憶?”

“因為你傷了腦子昏迷不醒,為了救醒你,我只好建議用點對癥的毒藥。”

這回答不但沒有給宋青書解惑,反而讓他更困惑了。他覺得如果是殷離救了他,他爹和幾位師叔都沒有必要這樣藏著掖著,不告訴他原委。自己的爹是什麽樣,宋青書很清楚,他為人方正,雖然有時稍顯不怎麽轉彎,但他行事磊落,自有法度,即使殷離是魔教中人,且名聲不好,但若她確實有恩於自己,他爹和幾位師叔也不會瞞著,相反,他們還會叫自己找個機會報恩之類的。

但他們一致閉口不言,沒人有反對意見,這至少說明,他們都覺得只有這樣對自己來說才好。且……宋青書想起臨下山前他爹難得的溫言說了那麽多話,其實就一個中心思想:叫他別跟魔教中人有所往來。

這委實是有些反常。

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就有一個陌生的少女音從門口傳來:“殷妹妹,你在啊?”

“恩,在。有事嗎?”殷離應著就走過去。

那少女一副農家女打扮,顯見是附近的村人,她笑道:“也沒什麽,我今兒看到山上的甘月草都長成了,順道來跟你講一聲。”

“長成了啊,謝謝你啦,待會我就去割回來。”

“沒事,那我先走了啊。”

殷離於是揮手與她作別,看著那少女走遠後,殷離就轉身去廊下提了個藥簍背在身上。那簍裏放了把鐮刀,看她的樣子似乎是要馬上出門采草藥去。宋青書想這些天來殷離也挺辛苦,人家又沒收他的醫療費,多少有些過意不去。便開口相詢:“殷姑娘這是要去采草藥麽?山中多猛獸,在下陪你去吧?”

殷離就笑道:“你覺得我會怕什麽猛獸麽?”她轉過頭來,見宋青書微微有些窘迫地臉紅,不知怎麽有點懊惱,正要補救,忽然聽宋青書又道,“抱歉,我……我沒別的意思,我剛才只是忽然覺得……覺得可能不太安全。”

殷離還楞了一下,心想我沒說你有別的意思啊,過了忽忽,她才明白過來宋青書是在解釋什麽。殷離抿出一絲笑意,她指了指廊下另一個藥筐道:“那就多謝宋少俠了。……我種了許多甘月草,幫我多背個藥簍?”

“好。”宋青書毫不猶豫地走過去,彎腰拿起一旁墻邊擱著的藥簍。

殷離又同他道:“這一帶土壤肥沃,質地不錯,很適合草藥生長,所以許多年前我師父就在這附近的山上撒了不少藥種,如今它們都自然長成了,說是滿山都是藥也不為過。因此農閑時節,也有不少村民會上山采了藥拿去藥鋪裏賣,或就近送到我這兒,賺個辛苦錢。其實走的人多了,那山上也就沒什麽危險了。”

宋青書點點頭,他話剛出口就已想到了,剛才那姑娘說她看到的,必是她方才也上過山了,一個普通農家女孩都能隨意上的山,哪還會有什麽危險?所以他才又想,別叫殷離誤會什麽才好,又畫蛇添足一般地解釋了一番,實在是越想越有些後悔。他不欲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這甘月草是什麽草?以前似乎沒有聽說過。”

殷離卻露出個頗有些神秘且自豪的微笑,“抱歉,它的用處只我明教中人知道,我卻是不能告訴你了。”

宋青書就收了口,頓了一下,轉了話鋒與殷離聊起別的。武林中原就有許多忌諱,不同門派之間,就是這個多看那個使個一招兩式的,都有可能被對方追著罵偷學,遇上脾氣壞的,更是被追到殺死為止不提。殷離種的藥草自然歸屬魔教,他本來就不該問的。宋青書便又有些懊惱怎麽今日凈說胡話。

殷離卻想起些旁的。她這三年雖在孝中,畢竟沒有浪費光陰,她在這三年中做了些事,月甘草便是其中之一。它是殷離這三年來研究的一種藥的重要配料。

三年前殷離目睹了好幾場死亡,那些人的死幾乎都不是她樂意看到的,可她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像是柯南附體一樣,走哪都有個她打算伸手撈一把的人沒扛過命運去了。

銀葉先生中毒死了,可以當意外。胡青牛和王難姑被金花婆婆殺死了,殷離可以當成是自己的疏忽。但原本已經被蝴蝶得不可能、也沒有理由出現在蝴蝶谷附近發現紀曉芙的滅絕師太又出現了,且還把紀曉芙也殺了。這就不得不得讓殷離註意了。此事可以說與殷離一點關系都沒有,因為她到的時候,紀曉芙就死了。所以為什麽滅絕師太還是會發現紀曉芙還殺了她?

殷離原本是個無神論者,但她想連穿越這種事都能發生在自己身上,而且是穿到一本小說裏去,她從前以為只存在於平面的東西,已經活生生的在她眼前晃了幾年,那她覺得,大約沒什麽是不可能的了。說不定這個世界上,是真的有既定命運軌跡,或者說是宿命這種東西的存在。因為這個世界的本體是一本小說。對一本小說來說,最重要的,自然是劇情了。而身處小說中的人們,面對的也就是劇情壓在他們身上的既定宿命了。

這種玄乎的東西就是看不見摸不著,甚至不能確定它是不是真的存在,殷也離也還是會感到不安。她想冥冥中是不是真有那麽一股力量,會掰正劇情,在劇情崩壞的過程中會自行調整,讓它往正軌上走。就好像是電腦系統運行時如果出了錯,會有一個機制啟動自行修覆一樣。

如果這樣的比喻恰當的話,那殷離顯然就是那個錯誤的源頭,她給這個系統制造的是麻煩,是錯誤的數據。她讓這個系統的運行軌跡發生了一定改變。但這點改變顯然是不夠的,所以沒多久,等系統修覆好,她面臨的還是一樣的結局。

所以這三年殷離潛心思考,要怎麽做,才能防止以後再出現這種命運無法掌握在自己手裏的情況。她一點也不想自己以後還要被人劃花臉,胡亂就埋在了荒島上。——她又沒練千蛛萬毒手,要是被劃了臉以致流血過多,豈不是當場就死透了。

不管怎麽樣,殷離並不希望讓這種潛在的未知的不安一直籠罩在自己頭上。所以她自三年前就開始想,要怎麽才能在這個世界扇出一個巨大的蝴蝶翅膀。

光靠她自己肯定是不行的,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有限,而且總有考慮不周的時候,她自覺也不是心思特別縝密之人,怕是做不出什麽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好決策。

而依靠多數人的改變,達到改變的目的,就不需要人人都多厲害了。畢竟如果只是一個人,天道總有這樣那樣的辦法扭轉回來,但許多人都有足夠多的改變的話,量變終究產生質變,無論是怎樣的天道,也不能逆轉了。畢竟天上若劈下一道雷,也只能劈中一個到幾個目標,而不能一下子收走中原大地上的多數人。

所以她想來想去,覺得要幹,就要幹一票大的,要能讓許多人自發地去改變現在這個武林的根本局勢,那她就是不做什麽,這個世界也要大變樣了。世界都變了,她不信自己還會倒一樣的黴。

別說,人吃飽了就得撐著,她每天吃飽了沒病人的時候就想啊想,想啊想,後來還真讓她想到了一個約莫可行的方案。

武俠世界之所以每個人的成就、武功差距那麽大,有分根骨奇佳的天才和資質平平者,歸根到底,還是一個經絡先天性是不是適合練武的問題。所以許多人成了普通人,他們不學武,在武俠的世界,常常莫名其妙就淪為了江湖中人爭鬥的刀下炮灰。這是個尚武的世界,不說每個普通人,而是大部分人其實都是渴望練武的。如果能讓這部分人都變成武林高手,把他們都吸收進明教來,別說什麽倚天的劇情了,朱元璋怕是都能提前好些年建立明朝。

所以殷離最初的設想,是做一種藥,不說讓每個人都變成根骨奇佳之輩,至少也該讓他們達到能習武的標準。所以殷離就潛心研究那種有神奇效果的藥物了。一般來說,這種對內功有奇效的天然植物都是很難得的,它們不但生長周期緩慢,而且多生在深山遠林之中,能遇到一棵就已經能稱得上是奇遇,所以殷離根本不指望這些異草,她要的是好養活、能大面積種植、不那麽矜貴的草藥。

但這樣的藥怎麽可能是說想做就能做的呢?即使殷離手中握有胡青牛留的一些配方,那些配方中也有能使人內功更易煉成的特效藥,但畢竟沒有改善天賦的藥,殷離遍覽群書,也沒能找到符合她要求的草藥痕跡。

直到後來她出了一次診。那是她這三年來唯二的一次出診。

五散人中的說不得來找她說,他們在江淮一帶的起義軍在和敵軍對陣的過程中不知怎麽染了瘟疫,大批大批的人病倒,戰事急轉直下,因而要請她走一趟。殷離到時,起義軍已被打得節節敗退,即使她把能救的人救了回來,戰事也到了不得不犧牲一小部分人,換取大多數人生存的時候。最後留下的那批明教教眾就是沒有武功的普通人。他們留下來牽制元朝大軍。

其中一個就是殷離親手把他從瘟疫的死亡線上拉回來的。所以她對那個人有些印象。那個人他是自願留下的,他給彭瑩玉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兒子還小,老兄務必要督促他從小習武,別像他老子一樣,入教入得晚,學不到什麽本事,如今也只求殺幾個韃子就夠本了。

那個時候殷離就站在要走的大部隊邊上。

那個時候她突然意識到,對大部分的普通人來說,需要的其實不是什麽改變天賦的神藥。

明教中因為吸收的人員十分覆雜,很多人其實就是普通人,他們根本不懂得武術,而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才加入明教的。他們加入明教的時候,因為已經是成年人了,所以只能修習一些基礎的外家功夫,內功他們已經修不出來了。現在這個年代,深奧內功還傳承得不錯,仍然是個一部好內功能頂十部好外功的真武俠世界。因此一個修不出內功的人,他練的外家功夫再好,也只能算末流。

而傳統意義上的根骨奇佳,其實是說這個人的經脈生得十分不錯,適合內功在體內游走,所以這樣的人即使小時候沒練過,長大了照樣練武,如果他運氣好,從小就練起,那他長大後絕對是拔尖沒商量的。資質平平的,就更需要從小練起,好好梳理拓展經脈韌性了,不然也很難達到什麽高境界。但大部分的普通人,他們小時候沒練過內功,經脈沒有拓展過,長大了經脈就已經定型,是無論如何後天努力,都練不出什麽高深內功的。因為經脈太細了,太脆了,不適合。

能讓一個從沒練過武的成年人練出那種從小練的效果的,也只有少林的易筋經罷了。因為成效卓著,所以它才會成為武林中人心中的至寶。

想通了這點後,殷離回去就主攻能對筋脈起效果的藥物了。對於這種藥的研制,不論是楊逍還是其他五散人之類都給予了大力支持,且這次殷離的定位沒那麽高了,所以她的進展相對比較順利。

月甘草便是其中的一種配料,但最重要的主料她種在晉中一個叫瀾山村的地方。那藥本來也是在那附近找到的,以前殷離倒試過移栽,但是怎麽都活不了,所以沒辦法,只能是種在了那裏。

如今那草藥也快要成熟了,殷離說的要去一趟辦事,就是要去瀾山村。給那江秉解完毒,她就要出發了。

殷離思緒紛飛,不知不覺就已走到了山間。如今是盛夏,舉目四望都是蔥綠青郁的,不知名的蟬鳴鳥叫聲此起彼伏,宋青書和殷離一起走在蔥綠的山間小道上,地面有時是泥板,有時是青石板,間雜不少土黃色的泥粒,道路兩旁的青草野花頑強地生長著,空氣中飄蕩著一股清新的味道。

因是狹窄小道,殷離就走在宋青書前面兩步遠的地方,藥簍隨著她爬坡的動作微微晃動。宋青書忽然覺得這樣的場景看起來有些眼熟,仿佛是什麽時候,也見過這樣的場景,有誰在前頭背著藥筐走,而他在後面輕松地跟著。甚至他覺得殷離偶爾駐足,四下張望的動作身影看起來都是極為熟悉的,好像他已經在什麽時候看過了許多遍一樣。

他越看,越覺得熟悉。然後宋青書想,難道他以前不止同殷姑娘認識,而且還與她交情匪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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