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離再度楞了一下，她有些糊塗了，問道：“為何是師娘下的毒？”

“這事說來話長。”王難姑嘆了口氣，停頓了片刻大概是在組織語言，然後才道，“這還得從幾年前說起。我與你師父素來鬥高，你應該也是知道的，那時我得了你師父的消息，知道他收了一名弟子，便暗中較勁，也想要收一名更聰明的弟子來。正好途經此處，遇到一個少年，這少年就是前面那莊子的少莊主楊刈了，說實話，楊刈那小子倒是也哄得我十分開心。我對他頗為喜愛，就有意正式收他為徒。”

“而在我收他為徒之前，他卻先註意到我在制作的一種毒。其實這近二十來年我一直在想辦法為一個老友研制一種能使人忘情的毒藥。因受了昔日楊過所受情花之毒的啟發，我選用的是當初那情花的近鄰石蒜花作為母花，來培育改變它的毒性。這過程十分漫長，我失敗了無數次，直到前年的時候，我才培育出了半成品。”

“半成品？”殷離疑惑地插了一句。

“正是。我想研制的毒藥是使人忘情，然而前年培育出的石蒜花變種卻是只能使人失憶、直接忘卻一切，這樣的效果，不就是半成品嗎？”

殷離想了想，搖頭道：“我倒是不這麽覺得，人的感情不是和魂魄連在一塊兒的嗎？在有記憶的情況下，如何能讓人忘情。我以為師母不是做出了半成品，應是做出了成品才對。感情是沒辦法單獨抽離的，有記憶，就一定伴隨著各種各樣的感情。若是沒有了記憶，感情自然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基礎，它也就不在了。”

王難姑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繼續道：“你要這麽想，基本也沒什麽錯。可我制毒與你師父解毒一樣，慣來有些喜歡鉆牛角尖，我為那忘情毒研究了二十年，自不會滿意於失憶這個答案，一心想要繼續研制出個完美的成品出來，好交給我那好友，免教她日日受那愛恨的折磨。但有一樣你也沒說錯，那就是記憶是感情的基礎，我既制出了能讓人失憶之藥，自覺離獨獨忘情之藥已不遙遠。因而我那時還是十分高興，我就為那花取名叫三生花，又將此毒告訴了楊刈。”

“楊刈天分也十分不錯。他將我培育花種的過程一一記下，竟然回到他自己的山莊中偷偷研究了起來。等我發現時，已經晚了，他竟要用這三生花之毒另作他用，原本我下毒也只看心情好壞，他若已跟我拜了師，那是無論這毒他拿去做什麽，我都懶得管。當時我尚有愛才之心，要他拜我為師，那這事也就揭過了。可他竟然根本不欲拜我為師，只假意應承，趁我不備，令他身邊的高手護衛將我擒住了。又叫他給我灌了那三生花之毒，我得了失憶之癥，就被安排住在那山坳之中，只當自己是一個失了丈夫的普通寡婦，生生在這村中住了一年多。

但我畢竟天性喜好毒藥，去年我在機緣巧合之下自行解了毒，逃了出來，便給你師父遞了封信，因想到你師父一個治病的多半來了也不頂事，也未告訴他我所遇之事。只楊柳山莊將白帝城掌控得如鐵桶一般，又把持了碼頭嚴密監察，我竟找不到機會離開此處，楊柳山莊之中又防範甚嚴，我一時也報不得仇。但我看這莊子似對城中百姓挺好，便將這三生花之毒兌稀了散到城中去，城中中毒之人多了，一來可令楊刈那小子亂亂陣腳，二來也能引得武林中人來此調查，屆時我才好趁亂報這中毒之仇。只我想不到，來的不是峨眉的尼姑，卻是武當的道士。”

因峨眉就在四川，離得近，滅絕師太雖然人陰沈了點，可是也算嫉惡如仇，她居然沒派人來管閑事，殷離也覺得有點奇怪。但這不重要，殷離又問道：“那師娘為何帶我們來這兒？”

王難姑一笑：“楊刈即便料得到我躲在林中，也料不到我就躲在這村子附近。村中那些失了憶的武林中人有時也要進林中打獵，這附近最不缺人跡，我便是多踩幾個腳印出來，別人也不會起疑。我帶你們來看看這莊子，免得你們誤闖了，村口那老劉可是楊刈的看門人，叫他看到了，你們的行蹤也就暴露了。”

“這些武林中人都是些什麽人？”宋青書問道。因為根據他和殷梨亭得到的消息來看，是有一些武林中人在這兒中過毒，但也沒有失蹤的，也沒聽說他們和誰杠上的，總之瞧著不是什麽難辦事，因此當初宋遠橋才會派了很少下山的殷梨亭和從沒下過山的宋青書來調查。

王難姑道：“我只認得幾個。有甘陜三惡彭大海、彭二海和彭三海，閩南一霸胡烈刀，山陽陰-道人廣締和晉中血三姑，其他的人我從前沒見過，也不認識。”

殷離聽了，心想這幾個武林中人的名號聽起來都有些邪乎，但她對武林八卦不是很了解，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都做過些什麽。宋青書好歹是比她知道的多些，聽了不免咦了一聲，想了想道：“看來楊柳山莊做事十分謹慎。”

王難姑看看他，問道：“為何？”

“這幾人的下落我也有耳聞，甘陜三惡據傳是在湖北失蹤的，胡烈刀是在澎湖一帶沒了音訊，山陽陰-道人似乎是在山東消失的，晉中血三姑在哪不見的我並不知道，但可以想象得出，她也絕不是在白帝城中失蹤的。直到現在，除了我們幾個，恐怕也沒人知道他們的失蹤和白帝城中的楊柳山莊有什麽關系。所以我說他們做事十分謹慎。但是……卻又有一點奇怪了，他們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還有一點宋青書沒說的是，這幾個人都是還算有名的江湖惡人，且都是獨來獨往的人，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們的失蹤才沒有引起江湖中人的廣泛關註。那麽楊柳山莊悄悄捉了這些人，又給他們餵了毒，是為了什麽？

王難姑顯然也不知道，只搖了搖頭算作回答。

宋青書又問：“那楊柳山莊中灌了三生花之毒的武林中人全部都被帶到了這裏安置？”

“正是。”

“晚上村中防範可嚴密？”

“有如普通村莊一般。你問這是做什麽？”

王難姑不知道宋青書為什麽問這個，殷離卻是知道的，他想必是要進這村子中找找他殷六叔了。殷離是不太擔心殷梨亭的，反正根據她的記憶，這人至少還能活好多年。她更關註的卻是這村中其他人的身份，殷梨亭就算住進去了，只能算是楊柳山莊被動接納，不能作為參考，可其他那些武林中人的身份就值得玩味了。

說楊柳山莊這是在做壞事吧，他們選來下毒的都是似乎都是有惡名在外的，不怎麽好的人，這些人失憶了，成為了普通村人，對外界正常人來說或許還是好事。可要說楊柳山莊是在做好事吧，這就更扯淡了，誰家做好事這樣的？偷偷摸摸不說，手段也極不磊落。

殷離一時想不明白，只覺得這個楊柳山莊行事越發詭譎奇怪，竟然比她這個魔教中人都顯得邪乎。

三人都不知道楊柳山莊的目的，只能暫且擱下。王難姑又帶他們倆轉身，去了附近一處山洞，洞不是什麽大洞，內裏也沒什麽乾坤，所見只是普通石壁罷了，但是藏三個人問題也不大。這就是王難姑這些日子來睡覺的地方了。宋青書認了地方，就要折返回那村中找他六叔。殷離原還擔心他奔波了一晚上，會不會精神不濟，但他畢竟是年輕人，精力充沛，又兼這兩天都是晚上出去探，白天沒事就躺床上睡覺，宋青書精神好得很，跟殷離道明了原因，他就獨自出去了。

殷離已是累極，挨著她師娘就睡過去了。夢中似有些熟悉又遙遠的情景紛沓至來，但當她醒來，卻又一點片段都想不起來了。這時外面的天已蒙蒙發亮，殷離四下裏一看，就在洞口看到了宋青書抱了劍靠著壁巖睡的身影，頭微微聳著，發絲也有些淩亂蓬松。不知道是不是殷離有些近視看遠處的東西迷蒙，他發絲上似乎還覆了一層淡薄的霧氣，若有似無的，好像太陽一照耀，就會消失似的。

其實睡著的宋青書瞧著還挺養眼，殷離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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