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陳設相當簡單的屋子裏，碧落正在寫字。君是安在他的房門口欣賞他的側顏。一半，真是完美的容顏，柔和的光線下是他璀璨的眼睛。他此刻正專心用筆，細長濃密的睫毛，婉轉成美好的弧度。鼻梁高挺，令人印象深刻。長長的發絲幾乎就要落到一旁的硯臺中，君是安差一點就要呼出聲來。他終於覺察到有人在，於是轉過頭來，向著君是安溫柔地一笑，那一笑，幾乎就要令人融化在陽光裏。

然後他很隨意地將擋在額前的發絲往後一撩，便讓人看清了，整張臉。碧落恢覆的很快，這大約要歸功於他的人魚體質，愈合能力快得驚人。只是臉上的傷疤，一直沒有消退的痕跡。君是安心中暗想，一定要配出一丸藥，來治好他的傷。

君是安走進去，把自己準備好的東西交給他。

碧落是相當聰明且好學的一個人，只是很可惜的，他沒有鬥氣修為，而且此生都不再有。這一日，君是安將部分古武招式寫在手劄上給了他，碧落很意外君是安會有這樣的舉動。他原以為君是安必定是一位鬥氣高手，現在竟告訴他她也是和他一樣的鬥氣廢柴？他將更欽佩她了。手劄上的古武雖不敵魅生訣，但是對付一個靈者還是沒有問題的，碧落的自保方法，光靠古武是不夠的。而魅生訣，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修習，現在的君是安才不過第五重罷了。她將手劄交給碧落的同時，也在向他打聽一個人。

君是安：“碧落，在玄武，你可聽說過一個人？”

碧落問道：“是安想問誰？”

君是安：“玉染玉夫人。”

碧落笑道：“原來是她。”

君是安道：“怎麽？”

碧落：“你不知道，我那顆無意中所得的蛟珠，正是玉夫人丟失的。”

君是安想不到他還有這種際遇，便問道：“她怎麽沒問你要回去？”

碧落笑笑：“她見我已經吞進肚子裏，自然就沒辦法要回去了。呵呵，事實上，我當初撿到那顆蛟珠，也不知到底是什麽，只覺得它是個寶貝，直到後來情急之下我把它當救命稻草，吞下去之後才發現效果驚人！玉夫人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原來蛟珠一直在我這裏。”

君是安：“你可真是……好運氣。”

碧落溫柔地看著君是安說道：“誰說不是呢，多虧了玉夫人，我才能遇到你。是安，你想看看我的魚尾嗎？”

君是安：“一定很美。”

碧落：“你等一下。”他走到架子旁，端起架子上盛滿水的銅盆，一下子倒在了自己身上。水從頭頂澆下，還好已經是夏天，若是再早一些時候，非得生病了。君是安皺著眉看他的動作，她不喜歡這樣，不喜歡他這樣，不喜歡他為她這樣。

但是碧落笑了。他很高興，君是安是第一個他自願而且很想要把自己的魚尾展現給他看的第一個人。他突然就很想聽到她的讚美，若是能夠聽到她稱讚，看到她的笑容，他覺得有一條魚尾也不是什麽壞事了。

水順著衣裳滑落到地上，地面全濕了。他的衣裳吸飽了水，貼合著他的皮膚。他緩緩地坐到地上，靜靜地等待著尾巴的出現。原本他已經能夠自由控制變身，只是這次傷得太重，元氣大傷，控制不了。外傷容易愈合，內傷卻是需要時間的。

君是安說道：“碧落……”她有些想要阻止他，不知道是因為潛意識中覺得不能隨隨便便看人家的魚尾，因為那可能是有特別意義的；還是因為……純粹心疼他吧。然而她自己也在期待什麽，不然為什麽阻止得這樣敷衍、不徹底呢？

碧落擡頭瞧著君是安，忽地一笑，明亮而幸福。他只需要得到她一點點反應就滿足了，像吃到垂涎已久的糖果的小孩子。所以君是安反不好再說什麽，她怎麽忍心破壞他潛藏的幸福呢？因為那是碧落啊！她不忍心，就是不忍心。沒來由的感情，就這樣產生了。旁人若是問她，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麽。所以她想起昨日對紅塵說過的話：有些人，溫柔的讓人不忍拒絕。

在碧落溫柔的笑容中，他的雙腿漸漸發生了變化。君是安只看見在緊貼著皮膚的衣服下面，雙腿的形狀變成了柔軟的弧度，是魚尾。

她像魔怔了一般，不由自主地走過去，想要更靠近那魚尾，更清楚地看見那魚尾。碧落滿心歡喜地坐直了，期待地看著她一步一步接近，就近了，就近了……

她終於到達了他的面前，慢慢地蹲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魚尾形狀瞧。

碧落率先打破了沈默：“是安，你想看看嗎？”他內心忐忑，口中卻好似很平淡，然而君是安還是聽出了他有多麽期待。

那，就看看吧。看一眼，只看一眼。

她輕輕地緩慢地掀開了碧落的衣裳。

一條金色的魚尾映入了她的眼簾。

那麽好看的金色啊，光滑的、半透明的金色啊，像金色的琥珀一樣純凈，閃著動人的光芒。鱗片和鱗片之間的縫隙被鮮血填滿，像染著紅霞的錦緞，震得人心顫。

她顫抖著伸出手去，輕輕地撫上了那遍體鱗傷的魚尾。在她的指尖碰到鱗片的那一瞬間，碧落微微地顫抖了一下，若是君是安擡頭去看，一定能夠發現他的不對勁。因為疼痛而蒼白的臉上帶了紅暈，嘴角微微抿起，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很快，美麗的魚尾微不可見地貼著地面輕輕掃了一下。君是安像欣賞一件藝術品一樣，觸碰著別樣疼痛的魚尾。她感受到了指尖的濕潤，一字劃過，留下指尖的滑膩。她將手舉起，清楚地看見自己的指尖，沾滿了鮮血。

他在流血啊！

像是一朵絕美的花，在她還來不及欣賞的時候被人殘忍地折斷。她攥緊了手心，心中充斥著一股怒氣，然而她最終還是壓下去了，她不應當在碧落面前生氣。於是君是安痛心地問道：“怎麽會這樣？人魚的血，不是藍色的麽？”

碧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道：“要想獲得人魚血，必須通過拔魚鱗獲得。每拔掉一片，就可以得到一定量的人魚血。而這樣做所留下的傷口，就會一直流血。”

君是安悲傷地問道：“那些拔掉的魚鱗再也長不出來了麽？會這樣一直流血麽？”

碧落：“是安，你怎麽像個小孩子一樣。只有在變出魚尾巴的時候才會流血，我是人的時候就很好啊。是安你不要擔心。”

君是安垂著眼，拔魚鱗之傷，流血之痛，碧落，我這次，怕是真的要為你傷心了。

碧落淺淺笑著對她說：“是安，你想要麽？我還有好多魚鱗，都送給你好不好？你不要哭了。”

眼淚劃過嘴角，是鹹的味道。可是君是安心裏卻是酸澀無比。她幾乎什麽都沒做，怎麽當得起他以性命為報？那些在碧落身上的傷，她連再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怎麽又膽量親自去拔下一片？她看著受傷的鮮血，如玉的指上一抹鮮血，多麽強的視覺沖擊力。她就那樣目不轉睛地看著，漸漸地視線模糊了。

碧落滿心歡喜地看著君是安：“是安，你會心疼我，我真的好高興。可是，你一哭，我就覺得更疼了……”

君是安面無表情地擦去眼淚，然而淚水止不住地掉下來。她或許有同情和心疼他的成分，但這樣決不能讓她流下淚來。可她這樣傷心，連她自己也沒有答案。

碧落趁君是安不註意的時候，咬著牙生生地從自己的魚尾上拔下一片魚鱗，一股鮮血冒出來，碧落強忍著痛，將魚鱗遞給君是安。

君是安已經驚得說不出話，她手忙腳亂地從時間線內取出各種止血療傷的丹藥，逼著碧落吞下去幾顆，又撒了厚厚的一層藥粉，可饒是這樣，血水還是不停的流著。

君是安有氣又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偏要這樣傷害自己麽！”

碧落蒼白的臉，仍然不是溫柔，他對著君是安說道：“是安……我、我知道你不忍心，所以……所以我來替你動手……這魚鱗裏，就是人魚血，世間眾人追尋已久的人魚血。”

君是安緊緊地握住那片魚鱗，金色的宛如貝殼的小小魚鱗一脫離主人的身體就變成了藍色，像無邊無際的大海的藍，純凈深情的藍。

君是安：“碧落！碧落！”

碧落開始出汗。他的魚尾漸漸失去了光澤，黯淡的金色，好像沒有生命的銹銅，冰涼而冷漠。碧落有些坐不住了，搖搖欲墜。君是安忙扶住他，急道：“碧落，你怎麽了？為什麽會這樣？”

碧落撐著笑著問她：“是安，好看嗎？我的魚尾……好看嗎？魚鱗……喜、喜歡嗎？”

君是安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哽咽著回道：“好看，當然好看了！金色的魚尾，最好看了。碧落的魚尾……一定是最好看的。”

君是安：“還有魚鱗，這麽珍貴的魚鱗，我一定會好好珍藏的……碧落，你不要睡……不要睡啊！”

碧落：“嗯……我也知道。”我的魚尾，因為你看，才這麽好看呢。魚鱗送給你，是再也沒有過的心甘情願。是安，我不後悔，哪怕這樣一來，我有好多天見不到你了……閉上眼之前他聽到她的呼喚：碧落！碧落！碧落！……真好呢，有人會這樣呼喚自己……再也不用擔心，是一個人了……

碧落的昏睡可能會長達半個月，君是安反覆檢查後才放下心，他的身體長年虧損，能撐到他們相遇，的確是天意，君是安更願意把它看作是：緣分。她把那枚漂亮的藍色魚鱗做成了吊墜掛在胸前，因為人魚血的緣故，所以魚鱗看上去就像透明的水晶裏面有液體在流動，美麗極了。紅塵見到後讚嘆不已。君是安握著它，心中溫暖更甚。

像紅塵所問的，她為什麽對碧落如此不一般。她不自知，究竟做到了什麽地步才會在碧落面前軟弱得像個孩子。直到後來她才知道，原來一切冥冥中都已註定。

－－－－－－題外話－－－－－－

君是安骨子裏是憂傷的，所以她會小心翼翼地保護自己，做出最佳的防禦狀態，在最好的時候全身而退。碧落卻與她相反。他是堅強而樂觀的，只要一點點陽光就能花開滿地的快樂和積極。所以，君是安才會受到那樣大的觸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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