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馮家書房內，一青色衣衫的男子正在研墨，發絲有些枯黃，隨意地披在腦後，映襯在青色的衣衫上面，莫名的有些憂傷。他磨墨磨得相當緩慢，卻是極認真的，似乎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他時而會低沈地咳嗽兩聲，行走時也不怎麽利落，看上去倒有幾分羸弱的樣子。等他轉過身來，方才看見他的面容。面色暗黃，好像病了許久的人，好不容易才喘口氣，可是他的眼神卻是明亮的。前額細碎的劉海遮著，也看不清楚到底是怎養的眉目。

君是安站在他的身後，正在觀察他，見到他突然轉過來也不驚訝，對上他若有若無的笑意，君是安坦然地回視之。此人正是那日在郊外小樹林被君是安所救的男子，碧落。

只是那一日不曾管他，如今又以這樣的方式再見了。

“為什麽不救我？為什麽救我？”碧落背對著她，輕輕地詢問，落筆。字跡端正而俊逸，卻少了幾分瀟灑。一如他的人，溫柔無比。

“因為不想救。因為想救。”淡淡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碧落頓了幾秒，繼而微笑起來。他懂她的意思。

“一個自己都已經不想活的人，我為何救他？”君是安挑起那張桃花箋：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真是直白的要命。一個溫柔的人偏偏如此膽大。

“好漂亮的字。”君是安淡然讚道，對於寫的詞本身，不作任何評論。

碧落笑道：“字是為了配詞，我的字若是太難看，豈不是辜負了這樣一首好詞？”

君是安笑笑並未回答，只說道剛才的事。“起初，你的眼中只有絕望，我救你何用？當我遞水給你的時候，你的眼裏有了光彩。”放下桃花箋，君是安說道：“你是一個溫柔的人呢。碧落。”

碧落會心一笑，“是安，我給你沏壺茶吧。”

“好。”君是安坦然坐下，喝茶，是她很喜歡的一項活動。她看著碧落優雅地泡茶，行雲流水的動作在君是安看來簡直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碧落的才情和溫柔都融入在這茶水裏了。他本該是一位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郎，富足的家世會把他養育成一位真正的公子哥兒而不是機關謀略，精於算計的碧落。是蛟珠把他變成現在這樣。眉間一道暗紅色的傷疤破壞了整張臉的美感，很多人大約都會驚嚇得叫出來。連一向粗神經的紅塵剛開始還有些接受不了。

以前碧落也知道自己這樣嚇人，便不常露面。可自從遇見君是安，他忽然覺得面容不那麽重要了。在君是安面前，他不想戴著面具說話，隨心隨意，舒適自在。因為他知道君是安不會因為他臉上多了條傷疤就排斥他，他或許還應該覺得高興，如果不是這條傷疤，使得他看上去“面目可憎”，現在已經被紅塵怒目而視了吧。

他想起在馮家大堂之上的再次相見，他贏了。

自從小樹林一遇，已過數日，再次相見，是在馮家大堂。君是安帶著紅塵與在玄武之境的魅央宮分會會合，被告知馮家最近和魅央宮合作的丹藥生意似乎有些意外情況。他們自己推出了新的丹藥，效果奇特……那下屬匯報時心中忐忑，生怕主子會怪罪他們辦事不利，再看到君是安突然間笑得不明所以，更是慌張不已。

紅塵在一旁看著，倒是聰明得明白了主子的心思。那些特效丹藥，怕是用了人魚血吧。碧落啊碧落，我想，我們很快就要再見面啦。果然，在君是安說去馮家走一趟的時候，紅塵馬上樂呵呵地答應了。“既然說好了是合作，不拿點誠意出來怎麽行呢。”君是安的眼睛裏閃出了隱晦的光芒。紅塵在一邊看著，覺得又有誰要倒黴了。

馮家的大門頗為氣派，光是門楣就用純金打造，鑲嵌著各種奇特的寶石，在陽光下絢爛非常。不愧是玄武數一數二的大族。她們兩個剛到門前，小廝便已經恭恭敬敬在門外等候，馮劍更是親自跑了出來迎接。

“是安大人。幸會幸會！”一個滿臉肥肉的大叔笑得見牙不見眼，看見君是安就趕忙迎上來。

“馮家主。”君是安淡淡開口。

“是安大人客氣，叫我馮叔就好。哈哈。”君是安默不言語，徑自坐在了左手邊。紅塵站在她身後，一臉不愉快。

馮劍滿心疑惑不知哪裏惹了這位紅衣的姑奶奶，便忙著討好，親自給君是安倒了茶水。紅塵翻了個白眼，也不再對他怒目而視。這時，有下人來報，說馮三少爺那邊有消息了，那個人已經找到，並且已經將人帶了來，現在在後院等候。問是否立即將他帶上來？

“怎麽現在帶來？我這兒有客人呢……”馮劍皺著眉頭，顯然有些不悅。但是他猶豫了，說明那個人是個挺重要的人物，和君是安她們相比，也許更為重要。

君是安聽著他們的談話，想起了前幾日裏遇到的那個男子。略微思索了一番便說道：“馮家主近來可是挺忙？”

馮劍被她這句話問得噎在那裏，說不忙，可是事關那個人，不可大意，說忙，那豈不是怠慢了眼前這尊佛？

馮劍：“這……呃……這個……”

君是安也不看他，只冷冷地坐著，便給馮劍帶來許多壓力。

“聽說府上馮三少爺年輕有為，樣貌不凡，不知可有機緣一見。我主子有事問他。”紅塵漫不經心地出口。

馮劍心中有些奇怪，自己的那個兒子自己還不清楚麽，怎麽是安大人要見他？難道看上那小子了？那可真是一件好事啊……到時候……嘿嘿，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哈……

馮劍心中得意，笑道：“老夫正有此意。來人，將少爺請到大堂上來。哦，對了，把那個人也帶上來。”剛才來請示的屬下領命而去。

“哈哈，是安大人。老夫這兒有一神奇的物件，大人肯定沒見過。不是老夫誇下海口，他可是難得的寶貝呢。”馮劍大笑道。

君是安和紅塵對視一眼，紅塵心中明白，便故意說道：“寶貝？我們魅央宮最喜歡收集各種寶貝了，主子就更喜歡，尤其是那些‘特殊’的……”

馮劍的笑容頓在那裏，只能呵呵呵幹笑著……難道要他把好不容易到手的寶貝拱手讓人？可是魅央宮的這兩位，可不是好打發的呀。

紅塵繼續說道：“馮家主為人豪爽大方，一定也不會在意這麽區區一件寶貝，哦？”

馮劍額上有冷汗落下來，他勉強笑著說道：“是是是……是安大人若是喜歡，送給大人又何妨？”紅魔女都這麽說了，意思再明顯不過，他若是不作出表態，和魅央宮的合作就到此為止了，依據那些曾和魅央宮作對現在已經銷聲匿跡的家族的下場，此後他們馮家還存不存在也是一個問題。所以他答應了，只是笑得比哭還難看。當然他心中還有另一個主意。他幾乎立即就要叫人來通知少爺換一件寶貝上場，這樣他就不用失去一件價值連城的寶貝了！可惜，天不遂人願，馮三為了邀功亟不可待地登場了！

“爹！我把人帶來了。”馮三欣喜自得地對著馮劍說道：“這小子可老實了，跟以前好像不太一樣了……”

“夠了！”馮劍怒喝道。他的如意算盤算是全毀了，這個傻兒子，真是……氣死他了。

馮三被這麽一喝反倒心虛起來：“爹？”

“嗯。咳咳……快些見過是安大人和紅塵護法。”不愧是做了多年家主的人，該有的素質還是有的，事到如今，也只有盡量維系合作事宜才算劃得來，馮劍示意馮三趕忙向君是安行禮。馮三聽話地朝著君是安拜了一拜。“是安大……”話還沒說完，馮三卻立馬變了臉。

“是你們！你們還敢來我馮家？哼！”馮三轉向馮劍，惡狠狠地說道：“爹，你知不知道，就是她們把我的手砍斷的！還把那個人帶走！”馮劍一聽自己的兒子如此控訴，頓時心下一驚，竟然是魅央宮的人做的，還是宮主親自動手，這可如何是好。心思百轉，很快便有了計較。在兒子和自己的地位、錢財之間，他的選擇很明確。

“三兒，你可是看清了，是宮主大人動的手？”馮劍的聲音有些低沈，似乎帶著威脅之意。

“爹，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認出她來！好狠毒的女人！”馮三仗著有馮劍在此，也不害怕了。

馮劍閉了閉眼睛，睜開之後，竟扇了兒子一巴掌，將他扇倒在地上。馮三一咕嚕摔在地上，心中害怕，卻不知馮劍為何如此。

“孽畜！”馮劍罵道：“你還有臉說？！是安大人留你一命放你一馬已經是天大的恩賜，混賬東西竟不自知！”馮劍這番話是故意罵給君是安和紅塵聽的，以表明自己的立場，而他越發恨極的語氣，則是在昭示著他有多麽的不甘心。

“爹！”馮三驚呼，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親爹會為了外人而勸自己息事寧人。

“那可是我的手啊！您要把我變成二哥那樣嗎？”馮三哀求道：“爹！我是您的親生兒子啊……”馮三提起馮二的時候，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一點愧疚感都沒有，倒是馮劍的神情有些怪異的變化，“閉嘴！”他朝著兒子喝道。

“好……好，我是活該！那他呢！那天可是她們把他帶走的！”馮三歇斯底裏地指著站在一邊的碧落問道。

碧落低著頭，微微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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