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璟，你本不願娶我的吧。”

指尖微微放松，微風漸起，吹起一縷長發，調皮地在發間冰魄上拂過。君是安慢慢擡頭，清澈而深邃的眼眸好像早已洞穿一切，丹璟在這種目光之下有些窒息。她離得這麽近，使他清晰地看到原本潔白無瑕、吹彈可破的肌膚因為風吹沾染風塵，卻絲毫掩蓋不了她的美麗，臉頰充滿生機的紅暈，像雲霓之上的朝陽。一時間，竟有些移不開眼。

而她突然開口，短短一句話卻好像戳中了他的心事，心裏有些疼痛。他原以為這樣一句話就該結束，未料到接下來的話，像冰冷而殘忍利器，將他自以為足夠堅韌的心，剮得支離破碎。

“你故意陪我上街，‘偶遇’柳元紹挑釁，借維護我之名卸去偽裝，一朝風華大露。爾後以我身懷寶物為借口，一則隱藏你多年隱忍之事實，二則將我推入風口浪尖之境地；”

“你利用逐月心甘情願替你辦事，飲歌之死，不僅不聲不響地替你除去宮中之人安排在你身邊的眼線，又恰到好處地給了宮中背後之人算計我的機會。”

“故意讓抱琴將霓裳羽衣之舞透露給柳芍藥，因為你想她在龍神祭上成為神女，以便日後成為你的王後，名正言順。”

“至於我，本該利用至此也就結束了。可是誰都沒有想到，最終成為神女的那個人，是我。怎麽能浪費這麽好的資源不利用呢？神女大祭司，進入祖廟，守護傳承不老果，光明正大。”

“柳貴妃因替人隱瞞一個秘密所以受寵，儼然是後宮之主。可她傾心之人，卻是你。你想利用她達到自己的目的故而對她虛與委蛇，而她，難測不過女人心。她對你不放心，安排了人在你身邊監視。至於柳元紹，你又可知女人是最沒有安全感的生物，她怎麽會感受不到你的虛情假意，所以她要為自己謀後路。”

“你欲借我之手除去柳貴妃，卻萬萬不曾想到，她會對自己的情敵說出一個驚天之謎。”

“世人皆知你菏澤院是為紀念先王後所建，因為先王後喜愛清荷。可是，當年喜愛清荷之人，又豈止一個？有一個人，比她更甚。她喜歡清荷，更因此有一個鮮為人知的習慣－－在私人衣物上面繡清荷圖樣。”

丹璟聽到此處，臉色一下變得刷白。

“先王後之死，也是那個人做的吧。王上忌憚她，又連帶著忌憚你，可惜他早已沒辦法再有其他子嗣了。這，也是她的手筆。他們是世人眼中的親生兄妹，有交尾是為不倫；為情弒弟犯下大錯，是為不義；將王族江山拱手讓人，是為不忠。”

君是安靜靜地盯著他，他的輪廓漸漸在暮光下黯淡了。在黑暗的深淵裏徘徊、掙紮，她深知這真相的殘酷，可正因為這樣，因為懂得，因為理解，因為……不想看到丹璟脆弱而悲傷的模樣。好比他出場的驚艷，明媚的笑容，勝過春華，賽過朝露。到底……還是因為不忍罷。

活在黑暗裏，便是僅有的一點光芒也不能信。他若是一直一直……算計下去，該有多好。他天生是一個王者，一位權謀天下之君王，她會把他當成值得一搏的對手，不用為他的留情而止步，不用為他的溫柔而遺憾。

指尖順下發絲，觸碰到冰魄，冰冷的質感在指尖傳來，看了下還在周圍待命的衛隊以及魁墨、鶴白手裏的紫陌、黃泉之信物，君是安嘆了口氣，終究說道：“如今，你要以這種方式，留住我麽？”

與其說，是為了留住我，不如說是……

“丹璟，多年隱忍、利用柳家、利用我、謀殺丹擎，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丹心，是麽？”

丹璟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心中深埋的秘密，陰暗、醜陋的真相，就這麽赤裸裸地被她扔在自己面前。原來自己的一切都早已被她看穿，他明白她一定知曉所有，但她還是留了情。內心酸澀，自己，到底是留不住她了。一步錯，步步錯，從玄武之境第一次相見，便是試探欺瞞的開始，他已經不能回頭了。

“是安，她……需要不老果。”這次是真的，暴殺藥水需要憤恨之人是狂暴血液。想必丹心費了不少吧。

君是安看著眼神有些躲躲閃閃的丹璟。

“我會找到另一顆‘不老果’，給長公主續命。你不能傷害紫陌和黃泉一分一毫。”君是安說道。拿紫陌和黃泉來威脅我，丹璟，我該怎麽原諒你呢。

“只要你十日之內找到‘不老果’。”

“好！”君是安看著他的雙眼，滿眼都是決絕。他既應了，想必紫陌和黃泉無恙。十日之內獨闖輪回谷，就連高級靈主都不一定能安然無恙，自己若真是一個廢柴，必定有去無回。果然夠狠。

不知道出這個主意的，是丹心，抑或是……你。

“這下你滿意了吧。”丹璟冷冷地看著床上的丹心。

“哈哈哈哈哈哈……”丹心想要爬起來，剛一碰著那人的手，那人卻一下子離她好遠。

“咳咳……璟兒，你過來些。”丹心有氣無力地說道：“母後都是為你好。留著她，終歸是個禍害。只要她能拿回不老果，那就說明她還是有些可取之處。如果她死了……”

“母後！”丹璟滿目都是痛恨。是的，是他親自去說，把“手無縛雞之力”的君是安推進了輪回谷－－那個傳說中的死亡之地！就因為丹心已經是世上最後一位和他血脈相連的人了！

他明白丹心恨他要毀掉他，因為他是那個人的兒子！可惜自己命大，被君是安救了回來。他連感激她都還沒來得及，就被這個生下自己的女人命令，讓是安去送死！有那麽一刻，他多麽希望死去的人是自己。

這就是那深埋的秘密，醜陋的真相，如果可以，他寧願永遠不要知道。這樣，他就能和是安在一起。他們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只是，這世上，又怎麽會有後悔藥呢？

“頒布下去，從今往後，太長公主禁足於囚凰宮，永世不得踏出宮門一步。”

丹璟失魂落魄地走著，茫然地，不知走向何處。那個方向……是梧桐，牡雲院的梧桐。葉子掉光了。她說過，喜歡梧桐的吧。如今，只有那棵梧桐，還在。今後，也一直都在。

“鶴白。”

“屬下在。”

“將牡雲院封鎖，禁止任何人靠近，違者……斬。”

無法坦誠相見，無法真心相對，他將那份情動深深珍藏，包裹於心；他將成為君臨天下的王者，從此冷心無情，孤寂一生。也許，這就是王族宿命，是他丹璟的宿命。其實，這何嘗不是最適合他的一條路？是安，你一定要活著回來，否則我永遠都不能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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