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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命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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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賭我的命格。”

賀玄此話一出口,整個賭坊頓時落針可聞。

但眾鬼只沈默了一瞬,便隨即爆出鋪天蓋地鬼哭狼嚎的狂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命格,第一次聽說賭命格的……”“餵,這人,你命格很好嗎?你是大富大貴還是一身桃花啊?”“命格怎麽賭?贏了一定得要嗎?我看不上怎麽辦?”“你個爛命鬼,死成這幅模樣還看不上人家的命?”“……”

不錯,鬼市開了這麽多年來,賭資千奇百怪,但還是頭一次撞見有人要賭命格,皆因淪落鬼市的都是半斤八兩的爛命,是最不值得賭的。玄娘子舉起一只纖細的手,阻止了眾鬼的喧嘩。

她靜靜地望著賀玄,眸子深不見底,道,“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怎麽,我的命格也不值得賭嗎?”賀玄平靜地道。

見場內情狀,天花板的郎千秋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他頻頻對賀玄發出暗示,想叫他不要救自己。

賀玄低下頭,假裝沒看見。泰華此人心性純良,為了救一名素不相識的女子,沖出來打碎骰盅而被鬼王俘虜耍玩。這赤子心性極為難得,整個上天庭恐怕都沒幾人能做到。

他一定得救他。

郎千秋見狀感動得熱淚盈眶,只恨不能化出法身,把這鬼地方連花城整個打爛,趕緊帶著風師大人和太子殿下回天界去。

師青玄冷冷一笑。不知為何她看上去很不高興。

她道,“自然是值得的。您的命格,怕是能抵得上整個賭坊的賭資了。用來救區區一個郎……郎君,真是大材小用。”

賀玄微微一笑道,“我的命格要用來做什麽,不勞煩閣下費心吧。”

師青玄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臉色霎時變得很難看。她不再多言,轉身進了紅帳。

群鬼窺她臉色,皆是心有戚戚。“這人怕是要遭殃了。”賀玄耳力甚佳,只聽見旁邊有人小聲嘀咕。

“為何?”

“城主的運道是最好的。我在賭坊這麽多年,還從沒見過他扔出六以外的數呢!“

“那這人……恐怕兇多吉少喲!”

話雖是擔心,卻有著幸災樂禍的意思。

這廂,紅帳內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想必就是花城了。只見他接過那只骰盅,單手輕搖,舞態生風,黑盅嘩啦啦的響,只看得人眼花繚亂。

“啪”的一聲,那黑亮的骰盅被他倒扣在桌上。玄娘子揭開一看,盅內赫然一個紅彤彤的“六”。

四下霎時一片嘩然。

“是……是個六!”有人叫道。

賀玄看了看那其貌不揚的骰盅,一語未發。花城的縱運之術名不虛傳,實在是霸道至極。

並非不能與之一戰,但是此地是鬼市地界,他一個外來的神仙還被封了法力,怎能和此地主人鬥法?

此時,只聽那帳內穿出一個低沈的聲音。

“不知風師大人生辰八字多少?”

賀玄道,“戊戌年七月十五。”

只聽那帳內傳來“哦”的一聲。半晌,花城對沈默不語的鬼娘子道,

“——那,我若贏了,他的命格就給你吧。”

賀玄並沒有錯過那一瞬間,師青玄眼中一閃而過的震驚,以及——激動。但她很好地掩蓋住了,只是托著骰盅的手幾不可見地微微晃了晃。

“謝謝城主了。”她不卑不亢地應了一聲,接過骰盅,慢步下到前面來。

場內一片私語竊竊, “城主真的要取那人的命格?” 他聽到身後有人低聲道,“那豈不是要……”

——換命?

在場的所有人,在心中念叨這兩個字。

藏在人群中的謝憐聽著此間議論,更是心急如焚。

對面已經搖了一個六點出來。風師大人要搖出什麽,才能保住這身命格?

師青玄走到了他的面前。賀玄目光沈沈,盯著對方,後者的眼神也極沈。

“到你了。”她說。

賀玄接過骰盅,感到手中分量宛如千鈞重。

換命。

他並非不知道這兩個字什麽意思。

古有換命之法,能將兩個生辰八字相同之人的命格徹底調換。

從此羊易牛死,李代桃僵。

他一生大吉大利,再順遂享福不過。而此地無一不是因怨化鬼的命格。

若真是叫他贏了,豈不是鬼不為鬼,仙不為仙?

風師閉上眼,覆又睜開。纖長的雙指取過骰盅,指尖翻滾,聽得骰子翻滾清脆聲響,如同野蜂飛舞。

嘩啦啦,嘩啦啦……

待到骰聲漸止,賀玄收了手,就要去揭那骰盅!

這便是他賀玄寧折不彎的脾性,雖明知必輸,但也不會退縮半步。

你要我的命格?若有本事,自取來!

“……慢著。”

忽然,一只素白纖細的手伸了過來,按在他的手上。力道雖不大,卻牢牢制住他,教他不能移動分毫。

“——你開盅的姿勢,不對。”

賀玄一楞。

卻是那玄娘子站在他身邊,伸出一掌,牢牢地摁住了他開盅的手。

她垂著眼睛,額發遮了她半張臉,看不清表情。那只冰涼的手觸感溫潤細膩,給他一片溫柔的錯覺。

“玄娘子何意?”他道。

對面已經扔出了一個六。他縱然開盅開出花來,難道還有半分制勝之機不成?

那玄娘子仍舊沒有看他,卻是輕和而不容質疑地帶著他的手,二手交疊,指間輕覆,緩緩揭開了骰盅。

“——要這樣開,才對。”

幾百雙眼睛齊聚在盅內,隨著那骰盅打開,場內頓時一片倒吸涼氣之聲——

“這……這……!”

只見那盅內,並排橫陳著兩只骰子!

一只骰子上是一個鮮紅的“一”,另一只,則是一個“六”!

那只鬼賭坊特制的玲瓏骰子,竟裂為了兩半。兩半骰子並排躺在一起,一個六點,一個一點。

七點。

——他贏了。

++

從賭坊出來的時候,聽著眾人的議論,賀玄才知曉了這位“玄娘子”和賭坊的淵源。

幾十年前,一位神秘女鬼出現在鬼市,一日之內將賭場裏的人統統贏了個遍兒。其中不少人嚷嚷著她出了千,可又空口無憑,急的是抓耳撓腮。

花城怎容得下她踢館,當下出面和她大戰數十回合。二人定下賭約:倘若花城輸了,便要讓那娘子進他的極樂坊一觀;而女鬼輸了,就要留下來給花城幹活。最終花城依仗主場優勢,趁其不備,出手叫破了她的伎倆,方才了結了這場爭鬥。女鬼不得不願賭服輸,自那以後,化名“玄娘子”留在鬼賭坊掌桌。

俗話說,“我命由我不由天”,就像凡人自己要散盡家財,掌財路的水師無渡也是束手無策;而如今師青玄倘若在賭桌上故意出千,就算是司運之神,也是奈何不得的。方才頃刻之間,賀玄著實沒有看清她的動作,且不說玄娘子出千手段出神入化;就算她技術平平,風師大人從不涉足呼盧喝雉之地,也自然察覺不出什麽端倪。

他雖然不通其中關竅,只是一個骰子竟能憑空硬生生扔出一個“七”來,說是沒有出千,鬼才相信!不對,鬼都不信!

無論如何,這場賭命的鬧劇總算是有驚無險的結束了,而他也不得不承了師青玄的情。

血雨探花並沒有為難他,只是將謝憐“請”去極樂坊做客。片刻,看熱鬧的也漸散去,沒了這幾位風雲人物,賭坊又恢覆了往日的喧鬧模樣。

賀玄和師青玄二人坐在鬼市一間最高的歌坊裏。桌上擺著一席佳肴,二人對坐無言,半天沒有動筷。

師青玄已經換回了男相。他手裏玩著一個杯子,目光在一席美食上流連,看天看地看人看鬼,楞是不看賀玄一眼。

賀玄坐在他對面。好半天,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為何?”

“什麽為何?”師青玄仍舊不看他,兀自冷嘲熱諷道,“風師大人執掌氣運,一個六點也能硬生生骰成七點。在下佩服,佩服。”

“師青玄。”賀玄無奈道。

師青玄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終於擡眼瞅他,“做什麽?”

“你出千了。”這不是一個疑問句。

師青玄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賀玄道,“勝之不武,我願賭服輸。這身命格,你讓花城拿去就是。”

聞言,師青玄赫然怒了,他一拍桌子,直把桌子拍出一條裂縫。所幸頂樓沒有其他客人。他憤怒地指著賀玄道,“你知道你這一身氣運價值多少麽?世間苦命之人想換一身好命都不得,哪有你這樣把命格上趕著往別人手裏塞的?你閉嘴,不要再說了。”

賀玄便不再說了。師青玄悵然坐下,開始一杯一杯的喝酒。

不知人間疾苦的少爺。他冷冷地想。

現在說的好聽,等你知道一副爛命格會給人帶來什麽災禍,看你還敢不敢說這冠冕堂皇的話。

“你又為何要幫我?”只聽賀玄淡聲道,“你與我八字相同,花城若贏了,得了這命格的不是你嗎?”

換命只能換給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聽花城的口氣,似乎他與師青玄的生辰八字一般無二,也是巧事一樁。

師青玄一怔,隨後嗤笑道,“賀兄當自己是金子功德,人人喜愛麽?你的命格在別人眼裏或許是寶物,可是本公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才看不上你那窮酸破爛神仙命,僅此而已!”

“……”

要是前日沒有聽到他酒後真言,賀玄定然要被那張臉上栩栩如生的不屑給折服。但此時在他眼中,師青玄的臉上寫著四個明晃晃的大字:口是心非。

這只鬼離了他哥和謝憐,又撕破面皮不必再裝模作樣,便在自己面前露出這跳脫吵鬧的本性來。賀玄性格沈穩,對這種人自然是以不變應萬變。

二人對坐無言,只聽得觥籌交錯聲。師青玄叫他不開口,他就真的不開口。喝了半天酒,見這人真的一句話都沒有再說,師青玄有些掛不住面子,道,“你怎麽不說話了?”

“不是你讓我閉嘴的嗎?”賀玄淡淡地說。

“……”師青玄無法,怒道,“我讓你閉這麽久了嗎?”見賀玄一雙筷子不停,風卷殘雲一樣地吃飯,便搶了賀玄的筷子,道,“別吃了,你餓死鬼投胎麽?陪我說會話。”

賀玄將嘴裏的東西咽下去,說道,“我聽著。”

師青玄安靜了半晌,低聲道,“你為何願意用你的命格來救郎千秋?他頂多就是被我耍弄一番,又不會真的出事。你萬一輸了,卻會丟了命格。這買賣怎麽看都虧死了。”

分明桌上只擺了一瓶醬油,賀玄卻平白無故聞到一股醋味。

他微勾唇角,道,“這買賣,左右如何都不虧。”

“哦?”師青玄果不其然被他勾起好奇心,“怎麽說?”

賀玄慢條斯理道,“我若是贏了,便能把泰華殿下贖回來,也能讓他免受一番屈辱;就算輸了,得到我命格的不是別人,而是你。”他道,“無論輸贏,我都幫了一個朋友,你說我是虧了還是賺了?”

師青玄聽了第一句,印堂發黑;第二句,面色稍霽;聽他說完,臉色一亮,卻又突然意識到什麽,直接黑成了鍋底。

“咄!你說誰是你朋友!別自作多情了。”他怒道,又要拍桌子,但看那桌子搖搖欲墜不堪一擊,才洩憤般的猛灌一口酒。賀玄驚訝道,“哦?我們把酒言歡,同榻共眠,難道還不算朋友嗎?”

師青玄嗤道,“你連醉都不醉,我師青玄沒有這種朋友。”

“……”賀玄道,“……莫非你交朋友,一定先要看過別人的醉相?”

“是啊!”師青玄道,“上次我招待你們,就是有心結交。太子殿下在我府上醉了,所以他是我的朋友了。至於你嘛,沒有通過本公子的考驗,算不上朋友。”他拿出扇子,頗為自得地扇起風來。

想不到,千杯不醉竟也成了錯處。賀玄心知這人是上次被自己看了醜態,心有不忿,因此在這裏胡攪蠻纏。

對付這種人,他自有一套。

“巧得很,我也是如此。”他道,不等鬼王回答,又說,“但我已看過了你的醉相。所以,你是我的朋友了。”

“你……!”這話讓師青玄回想起那夜丟盡顏面之事,不禁氣得滿臉通紅,一時竟然說不出話。賀玄莞爾一笑,徐徐道,“——既然我們已是朋友,自當兩肋插刀、慷慨解囊,莫說是區區命格,便是性命相托又如何。”他也知道見好就收,說完這話,便閉了嘴,不再招惹他。

師青玄半晌沒有說話,過了大約半柱香時間,他好似忽然想起什麽,道,“等等,你剛才說郎千秋是你的朋友,那你豈不是和他一起喝過酒?還看過他的醉相?”

“沒有。”賀玄誠實道。

“哪個沒有?”

“都沒有。”賀玄道,“因此,他不及你,我也不給他兩肋插刀。”

“……”

二人對視片刻,師青玄面色冷酷,似是在評估他這句話的可信度。賀玄一臉嚴肅,以不變應萬變。

大約一炷香時間,房間內只聽到樓下眾鬼撮科打諢吆五喝六,一片寂靜無聲。

“——噗嗤。”

終於,鬼王率先繃不住臉,扶額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罷了罷了,真是輸給你了……”

他脾氣果真是如風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又是那個笑語言然的流風鬼王了。“好了,收起你那張臉。剛才是我的錯,給你賠個不是。”他朗聲道,喝幹了手裏的酒,順手將杯子一扔。

“怎麽錯了?”賀玄道。

“這……我不該欺負郎千秋,也不該……”師青玄不高興道,“餵,差不多得了,你不要蹬鼻子上臉啊。”

賀玄沒說話,只聽鬼王接著道,“為了表示謝罪的誠意,本公子思前想後,決定送你和仙樂太子一個賠罪禮。或者說,見面禮。隨便你怎麽叫。”

賀玄一副平靜面孔道,“願聞其詳。”

“你們來鬼市,不是來觀光的吧?”

“不是。”

“我猜也是,看太子殿下找花城問東問西的就猜到了。這樣,把你們要殺什麽人告訴我,本公子親自幫你們解決。可便宜了,只收兩萬冥幣,別讓太子殿下出賣色相給花城占便宜了。如何?”師青玄道。

“不如何。而且我們不是來殺人的。”賀玄硬邦邦道,作勢要走。師青玄急道,“餵,殺人就殺人嘛!鬼市殺人又不犯法。我知道你們要給花城搗亂,我不告訴他就是了!我這塊兒熟,又能打。兩萬太貴了?那一萬?五千行不行?不能再少了!”

賀玄道,“倒貼錢我都不要,你成事不足。”後面半句沒說出口。師青玄勃然大怒,“什麽意思啊?看不起我嗎?行吧行吧,這樣,我跟著你,聽你指揮,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怎麽樣?”

二人正在吵鬧,謝憐的一道通靈忽然來了賀玄腦中。“風師大人,風師大人!”

賀玄一怔,回道,“怎麽了,太子殿下?”

“……咦?竟然通了!”謝憐比他更驚奇,連忙道,“風師大人!我在花城的居所遇見了不得了的東西!哎呀,通靈裏說不清,總之你來就是了!”

賀玄掛了通靈,擡頭見對面師青玄仍然一副憤憤不平的神色。

沈吟片刻,風師對他說,“我可以帶你去,但你不許亂跑,不許多嘴,不許添亂。這些你能做到嗎?”

“當然能。”師青玄道,“那麽,五千?”

“一千。”

“一千?你打發叫花子呢?”師青玄果不其然跳起來了。

“嫌少就算了。”賀玄冷冰冰地說。

師青玄氣苦,“你上輩子是窮死的還是怎麽著?能不能學學我哥?”見賀玄冷淡眼色,忙道,“好吧好吧!一千就一千。看你那窮酸樣,本來也沒指望你能拿出什麽。”

賀玄當然不窮酸,身懷數件法寶、享盡供奉的風神官,怎麽會窮酸?不過是他為人時的一點生意頭腦,時至今日還在發揮餘熱。

價廉物美的鬼王倒真是沒辜負賀玄的那一千冥幣。他對鬼市熟門熟路,僅憑“花城居所”幾個字,沒多久就摸到了謝憐所在。

極樂坊深處,一扇華麗的大門前。二神一鬼聚在一塊,六只眼睛齊齊盯著玉盤中橫陳的兩只玲瓏骰。聽謝憐介紹,那鬼面人擲出了兩個六,進門便沒影了。也就是說,想要去什麽地方,必先擲出正確的點數。

“風師大人,這種需要運氣的東西,還是得靠你。”謝憐對賀玄道。

一邊說著,暗中遞來消息,“剛剛那個鬼面人,手上戴著咒枷!”

賀玄皺眉,戴著咒枷的,只有可能是被貶的神官。但……靈文對他說,近年來的天庭連連走漏消息。一個被貶的神官,是不能回天庭的。怎能是花城的內應呢?

師青玄還在看著他們。賀玄不想引起懷疑,便道,“先讓我試試吧。”

他一甩手,扔了兩個骰子,一個六,一個五。

謝憐看得嘖嘖稱奇。十一點,雖比不上三郎,但也是很大的點數了。

三人推開了玲瓏骰後的那扇門,賀玄邁步進去,卻覺撲面而來一陣習習涼風,絲毫不似鬼市氣候。

“這是哪裏?”謝憐驚訝道,師青玄也跟了上來。三人環顧四周,發現竟是到了一座海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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