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蘇姑娘，請。”蘇贏的聲音輕輕的，他身邊的流環眼睛通紅的看著我。

我能看出來蘇贏是在強撐，他現在這樣，其實就是在消耗自己，不過蘇贏是個明白人，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他的畢生所求唯有姬將，如今能在臨死之前有姬將的消息，他自然會拼死也要知道。流環大約並不能理解蘇贏，她的喜歡是那樣純粹簡單，她守在蘇贏身邊，照看蘇贏，或者這樣她已經十分滿足了。２７２３３６００９００１５０

不管蘇贏過了今夜是否會有事，流環都不會輕易放過我的。

乞丐拿著牌九仔細核對後，正要發給我和蘇贏，我卻擡手制止了乞丐，我看著流環，她大紅的衣裙依稀有幾分姬將當年的樣子，但姬將不是她這麽一副哭哭啼啼的樣子。

“你若真的喜歡他，便該知道他要的是什麽。流環。”我說的真心實意，我像是在說給流環聽，又像是在說給我聽。

流環喜歡蘇贏，蘇贏卻喜歡姬將。我喜歡花子官，花子官卻喜歡錦上花。喜歡一個人，有時候倒真像是一物降一物。

流環沒什麽反應，她立在蘇贏身後抹著眼淚，跟白日裏那個氣勢洶洶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倒是我身上有一抹奇怪的目光，看得我難受，我一擡頭就撞進乞丐的眼睛裏，他看著我一雙眼睛銳利的出奇。

我心頭一冷，他已經低下了頭，他開始發牌，我對面坐的蘇贏臉色微白，流環在他耳邊低著聲音說了什麽，而後匆匆下樓去了。

第二局，我贏了。

蘇贏看著我，笑笑道：“我對花子官的了解並不多，三年前我在耳國為相。我碰到花子官的時候將將已經離開了。當時我在耳國裏，有一天突然碰到了錦上花，她身手不錯，她給我下了毒，那毒是慢性的，無解。”

兩軍交戰，姬將本來想著一場勝仗得以重振姬家滿門當年光榮，但姬將敗了，她不僅敗在蘇贏手下，而且還成了俘虜。姬將在暮國的遞交降書那天夜裏同蘇贏正式道別，而後便是一去沒了蹤跡。

他們兩人分開後，蘇贏遇到了錦上花和花子官，而姬將遇到了顧春。錦上花給蘇贏下了毒，顧春幫姬將更改了容貌。

兩個人就這樣分開了，三年後的現在，蘇贏脫去一身的職務，只為尋找姬將。

我看著蘇贏，想了想問道：“你之前說郎斐是傀儡，可有什麽憑證？”

蘇贏輕聲道：“蘇姑娘應該知道，八荒之中傀儡最盛的應該是軒國。軒國中的花家是傀儡世家，而家主就叫花蘇蘇，我曾查探過，花蘇蘇有一個弟弟叫花子官，只是花子官幼年便失蹤了，他一直沒有再進過花家。”

我一驚，不敢相信花子官的身份竟然這麽覆雜：“你是說花子官是花蘇蘇的弟弟？是傀儡世家的公子？”

“是的。”蘇贏點點頭：“雖然曲寶齋厲害，但是有些東非有百年基業的大族來做不可，比如傀儡……”

郎斐的身上有花家的印記，曲寶齋的人將郎斐送到蘇贏的面前，要蘇贏替這個傀儡掩護，而報仇則是可以幫著蘇贏保護姬將。蘇贏很快就答應了。

“那是你們谷陽國的寧陽十八年，裁仙劍才失竊。”蘇贏回憶了一下淡然開口：“我隨後就遇到了錦上花。”

那一天暮色四合時，蘇贏作為耳國的使臣前往舂黎國，因之前與曲寶齋的交易，他將去替郎斐這個傀儡掩蓋身份。

到舂黎國那天，上元節過去不久，京都已然是一派熱鬧的景象。蘇贏帶著幾個侍衛前去與曲寶齋約好的陳燕樓裏，他本是那一夜會知道他要掩護的郎斐的真正身份，但他卻先遇到了錦上花。

錦上花一身紅裙，臉上帶著面紗，在賣首飾的攤子前挑簪子，因她身邊的男子蘇贏覺得看著眼熟，便湊過去看。雖然人多，但是錦上花還是發現了蘇贏，蘇贏的註意力全落在錦上花身邊的男子身上。後來錦上花匆匆走了，蘇贏按照時間去陳燕樓，接待他的是一個小廝。那小廝口不能言，卻會寫一首漂亮的楷體字。

小廝匆匆幾筆，隨後便引出了郎斐。

那是郎斐尚且不會說話，行動也稍稍有些遲緩，不過若是有人在一旁遮掩，倒是可以掩人耳目。

小廝最後的一張紙上寫道：“扶黎公子。”

蘇贏看著坐上一身水綠衣裳的傀儡，樓下依稀能聽到喧鬧的人聲，它卻安靜的坐著，隔了飄搖的燭火看過去，倒是有些眼熟。

是錦上花身邊的男子。

那時錦上花在列國已稍有名氣，蘇贏曾見過她的畫像，因此在路上一眼認出了她。只是蘇贏從未聽說過她身邊竟然有一個男子，且這個男子還是扶黎公子。

窗外月明，傀儡微微一動，蘇贏心裏一驚。小廝並未註意到傀儡的異動，那傀儡看著蘇贏，唇角微揚緩緩笑起來。

我曾踏月而來，只因你在山中。

蘇贏神色一暗，別人來到這世上是因為各種各樣的羈絆，而傀儡卻是僅僅是別人的影子，連名字都沒有。

面前的小廝收拾好桌上的東西，看樣子是要走了。蘇贏忙喊住他，輕聲道：“它沒有名字麽？”

小廝一楞，隨後笑起來，又坐下拿出筆寫道：“先生要起？”

蘇贏一時有些尷尬，他不是愛多事的人，但剛剛他卻突然有那麽一瞬動了惻隱之心。或許是想起了身如浮萍的姬將，或許只是一時興起。蘇贏點點頭：“有個名字總是好的。”

小廝笑著點頭應允了，蘇贏看著身前的傀儡，雖然是傀儡，但是看起來卻有些動作與活人無異，更加上它身上沒有一絲人世羈絆所帶出來的憂愁苦惱，水綠的衣擺雪白的一雙手，當得上是個佳公子。

蘇贏緩緩笑起來，他腦海裏猛地想到一個名字：“郎斐，怎麽樣？”

小廝點點頭，蘇贏以使臣的身份住在舂黎國的王宮裏，他替郎斐掩飾身份，當年的夏天才回到耳國，在他走之前，郎斐已經可以如常人一樣行走說話。

當年秋天，蘇贏再次遇到了錦上花，只是這一次錦上花卻是直直朝著蘇贏來的，錦上花給蘇贏下了毒。一種無解的慢性毒。

蘇贏猛地咳了兩聲，他的樣子看起來很難受，樓下的人都伸長了脖子看著蘇贏，從蘇贏的話裏，我大致已經能判斷出郎斐確實是一個傀儡。我一度覺得郎斐與花子官的有些地方很是相似，總是沒想起是什麽，現在想想，郎斐與花子官的五官不怎麽相似，但他們兩人的身形卻很像。扶黎公子一直都戴著面紗，郎斐確實是可以以假亂真的。

只是我還是想不通，花子官身為舂黎國的人，舂黎的國君那麽重視他，他為何還要這麽做。他即便是告假或者是以遠游作為借口，舂黎國君想必都會應允，但他卻走了最險的一步棋，以一個越來越像‘人’的傀儡充當自己。

蘇贏漸漸緩和下來了，他的面色蒼白，額頭滲出薄薄的汗，他掃了一眼乞丐，繼續開口：“我一直想不通花子官這樣的人為什麽要兵行險招，他肯定會有別的辦法，找一個傀儡冒充自己太危險了。尤其是這個傀儡還會越來越像一個‘人’，所以我找到了他身邊最親近的人，於少卿的次子便是其中一個。”

我聞言一驚，看向面前的乞丐，賭局開始前蘇贏說過這個乞丐就是舂黎國豐陽城中於少卿的次子，比扶黎公子小兩歲，早年被舂黎國君選中，做了扶黎公子的伴讀。

我眉皺：“是賭？”

“對。”蘇贏全無愧疚。蘇贏不愧疚是沒錯的，一直有人說賭坊是個毒瘤，開賭坊的人全無良心，但我卻不那麽覺得。賭坊誠然是有錯，但是錯終究還是在那些自願來賭的人，我一直相信，天上掉餡餅的事不存在。既然能上了賭桌，便要願賭服輸。歸其原因來說，賭坊是沒錯的，有錯的是一些人不安分不求上進的心思。

“他輸的傾家蕩產，最後用一條消息換了他金蟬脫殼。”蘇贏的口氣淡淡的，這樣的事他似乎已經是司空見慣了。

“什麽消息？”我下意識問道，我有預感這最後一條消息才是有價值的。

“所謂金蟬脫殼，就是我幫他假死，所以現在於少卿的次子、扶黎公子的伴讀已經因故去世了。活著的只是一個乞丐，因賭而窮苦一生的平民百姓。”蘇贏說到這裏漸漸笑起來，微微嘆口氣，他像是一瞬想起了當時的事情，無奈道：“真正的扶黎公子用的也是這一招金蟬脫殼。”

我垂頭看著賭桌上柳木的紋路，蘇贏的話我全都清晰的聽到了，他雖然沒有說得清楚明晰，但我已經大致想到了整個過程。

花子官喜歡上了錦上花，所以才有了郎斐這個傀儡，他當時離開舂黎國王宮時，大約便再沒想過要回去，郎斐不僅有智謀有武藝，花子官雖走了，但他留下的郎斐，他已對得起整個舂黎國了。說到底扶黎公子只是一個名號，而這個名號下有兩個人，一個花子官，一個郎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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