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賭什麽？”蘇贏詫異地看著我，毫無要手下留情的意思：“垂煙融玉的賭局賭資都不低，尤其是和我。”

“我知道。”我笑起來，心裏驀地一片輕松，從袖子裏掏出十兩銀子遞給一邊賣首飾的老板，拿起方才蘇贏拿過的桃花簪子簪在發髻上，笑著對蘇贏道：“我以姬姑娘三年來的經歷，以及如今的身份、藏身之所、容貌來做賭註。如何？”

蘇贏楞了一下，而後笑起來：“蘇小姐好膽量。”他笑笑嘆口氣：“蘇小姐比錦上花更高一籌。”說完蘇贏就轉身對我做了個請的動作。

他是願意跟我賭了，事關姬將，蘇贏沒有不賭的理由。只是他說起了錦上花，我心裏鈍痛了一下，那個我沒見過臉的姑娘，她贏得了花子官的喜歡，雖然傳聞她已死，但我總覺得略有些怪異。而且我拿到的這個桃花簪子，如果我沒有記錯，錦上花也有一枝一模一樣的，只是她的那個簪子做工更精良，在我的夢裏，錦上花的身影只是一團模糊的紅，但我卻一直記得這個簪子。

我走在蘇贏身邊，他微帶疲態，雖然知道了姬將的消息他眉眼之間帶著遮不住的笑意，但他似乎起色比上次我見他的時候更不好了。

“你不怕姬姑娘殺了你麽？”我沒忍住問了出來：“我知道的姬將，心狠手辣，心腸可是跟你說的不一樣？”

“我知道。”蘇贏笑笑應道：“但在我眼裏，她只是我當年在雪山裏遇到的姑娘。”蘇贏一頓，看著我道：“你想知道錦上花麽？”

我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蘇贏邁步走著，體貼的將我與人群隔開，他思索了一下道：“其實錦上花也能從兩個方面來說。若說你們谷陽國，她是功臣，三年前一把裁仙劍憑著自己的一己之力，竟生生扭轉了乾坤，我也是佩服的。但反言之，她殺死的那些人，也有父母弟兄，也都並非是惡人。甚至花子官……”

蘇贏停住話頭看了我一眼，我漫不經心道：“他怎麽了？”

“他當年在舂黎國時，確實是為舂黎國做了不少好事，舂黎國至今仍以他為傲。但同時錦上花的所作所為他一直看在眼裏，我曾經遇上過他，他的無意應當是在錦上花之上，如果他願意攔住錦上花，是可以的。……

“但是他沒有，他還幫著錦上花。”我接上蘇贏的話頭，這些事情我都知道。花子官他是真的喜歡錦上花，我想著不由得伸手摸摸自己的臉，就是這麽一張皮於錦上花相似，所以我才遇到了他。現在在十二樓裏遇到的人，某種程度都是當年他跟錦上花遇到的人，他欠過的，欠過他的，與他有糾葛的，現在都到了十二樓裏，而且好巧不巧都成了我的客人。我突然想到了一個結果，這些客人，說是因緣際會，卻也算是‘錦上花’與花子官在償還或者討伐，十二樓裏我與花子官遇到的所有人，都是在走一場老路而已……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回神才發現自己已跟著蘇贏走到了垂煙融玉門口，蘇贏正疑惑的看著我，見我回了神，蘇贏關切道：“要不改日？”

不能改日了，季雪瑤還在樓裏，她大約明日還要再同我說一些事情。我現在只能盡快地知道我想知道的東西，季雪瑤真的是姬將的話，她掩藏身份這麽久，是敵是友，我根本無法判別。

我搖搖頭，堅決道：“就今天。”

“好。”蘇贏應了。

垂煙融玉門口幹幹凈凈，也沒有招引客人的女子，不似別的賭坊那樣來人各種各樣。萬垂煙融玉是這裏最大的一個花樓，立在繁榮的四重街中央，整個樓都漆紅抹綠。

門邊上立著的小廝看見蘇贏，忙伸手撩起了簾子，我邁步進去，垂煙融玉還是我上次來的樣子，樓裏正熱鬧著，四處都點了名貴的暖春香。

我擡步徑直朝著最上面的一層走上去，共六層的垂煙融玉裏，容納的人有上百個，越往上走見到的人越是衣著不凡。

蘇贏一直跟在我身邊，他一路走上來，樓裏的人都看著他，他許是習慣了，許是真的不在意，神色自然地輕聲同我說話。

蘇贏，十二樓裏最大的賭坊垂煙融玉的老板，二十五歲，愛穿玄色衣裳，只有你夠籌碼，就可以和他賭，籌碼有性命、消息、美人、最下等的才是金銀，因為他不缺金銀，每一年他只賭三次。

想起之前聽人說的關於蘇贏的描述，我猛地笑起來，看著蘇贏笑笑道：“都說蘇老板厲害，一年只賭三次，想必今年的已經用過了，這次算不算為姬姑娘開了先河？”

蘇贏也沒惱，真的想了想，而後笑笑道：“今年我還沒有賭過。”

“那我還真是運氣好。”我徑直朝樓梯走過去，一路走到第六層，四方形的樓裏上面垂著許多傘和綢緞。傘是紅綠各為一面，玉做手柄，撐開倒掛著，傘沿掛著細長的白流蘇，流蘇下面是白銀做的小鈴鐺，大紅的紗幔垂在傘的縫隙裏。

當真是一個銷金葬銀的好地方，蘇贏坐在長桌的對面，他的氣色明顯不大好，笑的時候微微皺眉，大約是在強撐，流環匆匆從樓下跑上來，手裏還捧著一個瓷盅，裏面大約是一些藥。

流環一上來看著我登時皺起眉，蘇贏端起瓷盅 喝了藥後，流環的神色才緩和了一些。

我沖著流環笑笑：“好久不見啊，流環姑娘。”

“我才不想見你呢！”她立刻怒氣沖沖回道。

我沒所謂的聳聳肩，我能理解，她家蘇老板要不是跟我賭，估摸著會兒已經在床上歇著了。

“流環。”蘇贏的聲音輕輕的。流環吃癟地看我一眼，退後兩步站在蘇贏身後，她是喜歡蘇贏的，她的眼裏大約只有一個蘇贏。

正說話的空當，樓上走進來一個乞丐，身上骯臟不堪，一身衣裳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破爛一樣掛在身上，頭發也臟的不得了，黏成數股。那乞丐約莫五十歲上下，走路的時候有垂煙融玉裏的小廝扶著。我奇怪的發現這個乞丐他一路上樓來時，並沒有看著身邊人的嫌惡和驚訝，他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身份和垂煙融玉不搭，沒有一點兒的羞怯和不安，他只是一直盯著賭桌，桌上放著骰子牌九。

乞丐走上來立在桌子前，扶著他的小廝替他拿了一個椅子，他卻不坐，只是看著面前的骰子，雙手顫抖，臟兮兮的頭發後兩只眼睛似能噴出火來。

從那雙眼睛裏我看到了狂熱，以及對賭的癡迷。

“蘇老板賭局，所有人等一律不可上六樓。”立在樓梯邊的小廝面無表情喊道。

樓下的人竊竊私語，卻沒人敢大聲說話。

我大概聽說過蘇贏賭的規矩，他每年只賭一次，賭的時候要請一個爛賭鬼來發牌，這種爛賭鬼多為世家子弟，因賭而喪失所有身家以及作為人的尊嚴，從而淪為乞丐。

一般來說，這樣的人，嗜賭如命，不為錢財而折腰，只為賭術所臣服，又因他曾賭過不少，因此能輕易地看到賭時作假的人。

“他在垂煙融玉傾家蕩產，曾是扶黎公子伴讀。”蘇贏的聲音淡淡的，完全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愧疚。

我看著面前的乞丐有些詫異，一般的伴讀都是年歲相差不多的，但這個乞丐明顯比花子官大了不少。

蘇贏繼續道：“他本是豐陽城中於少卿的次子，比扶黎公子小兩歲，早年被舂黎國君選中。”

我看著蘇贏笑笑，對面前的爛賭鬼的同情也少了不少，這個乞丐上來之後，眼中只有骰子，根本對旁人的言行不管不顧。

蘇贏猛地咳了幾聲，流環關切地看著蘇贏，低聲在他耳邊說話，大抵問的是要不要請大夫，蘇贏擺擺手推拒了。

我終是於心不忍，輕聲道：“要麽緩一緩？”

“不用了。”蘇贏笑笑：“第一局，若我贏了，想知道將將這三年過得如何。蘇小姐要什麽？”

我啞然失笑：“我以為你會想先知道她的藏身之所。”我想了想道：“我要知道你對花子官的所有了解，以及三年前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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