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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郎色皆斐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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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荻看著我不悲不喜,幹涸的雙眼唇角微微帶點笑意,她一旦決定做回花荻,身上便成了花荻的樣子。我大抵能想到她來是要做什麽,但我不願意,我打個哈哈笑道:“可惜了,他不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郎斐擰著眉看我,我一擡頭恰好掃到他一時有點失神,畫冊中的扶黎公子一直戴著紗帽,所以也看不清臉,少了很多事情。我現在還不怎麽想和顧春把這件事說開,畢竟那些都是不好的事。

花荻輕聲道:“帶我進菱花鏡吧,小六。”

我倉惶躲開頭,果不其然,跟我猜的一模一樣,我笑笑聲音打顫:“你進菱花鏡想做什麽?”

“我想回到我遇到他的那一年,看一看會不會有所改變。”花荻的聲音輕輕的,但到底是帶了期許。

我看著她,她沒有退縮,良久,我只能笑笑道:“好,你閉上眼睛。”

我看著花荻,忍不住落下淚來,花荻終究是喜歡顧春的。但是跟東裏紹一樣,有些結局是一早註定的,即便再重來,也沒有好結果。

天上一只孤雁哀鳴一聲飛遠了,千層塔上的檐鈴叮當作響,我一擡頭就看見了身邊立著的郎斐,他竟然跟著我進來了。四下裏一片安靜,我扯扯郎斐的袖子輕聲道:“你怎麽進來了?”

郎斐搖搖頭也是一臉疑惑道:“我也不知道,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已經在這兒了。”

我正想再問個仔細,猛然就聽到一陣腳步聲,我拉住郎斐的袖子一回頭,就看見在遠處立著一個人,她穿著鵝黃色宮袍,長發如雲散散披著,頭上簪著一枝點翠金龍朝鳳如意釵,那是花荻。

她十二歲,穿著華美的衣裳從蓮花池邊走過來,層疊的白蓮花後,她的身姿輕盈而漂亮。千層塔上響起簫聲,混在清脆的鈴鐺聲裏顯出幾分活潑出塵的味道來。果不其然,花荻被簫聲所吸引,擡腳就朝著千層塔上走去。

我知道她會遇到顧春,她會走一條與記憶裏一模一樣的老路。遇到顧春,愛上顧春,然後一把火離開顧春。

“你把怕死麽?”顧春笑起來,小小的孩童眉眼間已經能看到心狠手辣的意思。

“死很可怕麽?”花荻回看著他,她是天生的帝姬,眉間的傲氣與驕矜顯示出她迥異於一般女子。完與我身邊的於燕不可同日而語。

“你叫什麽名字?”顧春看著她輕聲問道。

花荻笑了笑,頭微微一側,金釵叮當作響,她輕聲道:“昭明帝姬。”

“我知道,我是在問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花荻想了一下,擡頭看著面前的顧春,或許是覺察出他毫無敵意,或許是在這時她已動了要帶他入雁宮的意圖,她笑笑,毫不顧忌道:“我叫花荻,你記住了麽?”

多年後的佛寺石階下,顧春見她的第一眼就認出了她,可是她卻忘了顧春,看著他的眉眼再一次問了他的姓名。

兩人漸漸熟稔,連救花長嬰的事情發展的也是一模一樣。時間成了她的水中花,我看著公主府中般配的兩個人心裏有點難過。因為我能猜到,這只是暫時的。

顧春坐在廊前看書,突然回頭輕聲道:“花荻。”

“嗯?”她微微擡頭應了一聲,垂絲海棠半遮住她的面容,她的聲音傳過來也是輕輕的,很微弱。

“你的名字很好聽。”

“是麽?”花荻微微一笑,倦怠的合上手裏的書卷,廊外宮娥捧著果盤撩起珠簾進來放在她面前,朱紅的盤子上描龍繡鳳,她摘下手裏的鎏金夾套,手指摩挲過盤邊,輕輕一笑道:“‘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不能算一個好聽的名字吧?”

當年九月,花荻秋天隨儲晏帝外出狩獵,被人陷害落盡蛇窟,顧春救了她,但他卻被毒蛇咬傷,雙手再不可拿長劍短刀,是真正的只能拿蕭和筆。

第二年三月,花荻帶著顧春到國寺那日,天氣不錯,他們去的去有些晚。

幾個小公子拿著箭正在小打小鬧,花荻則坐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顧春一早起來便被花荻打發去了山下取東西,現在還沒回來。花荻一人坐在廊上,一個實在不長眼睛的箭直直朝著花荻竄過來,但畢竟幾個孩童年紀不大,自然這箭過來也沒多大的力氣。

射到是沒射中花荻,花荻擡頭掃一眼低頭又繼續算賬。而後便有繼而連三有人‘不小心’將箭再射過來。

顧春回來的時候,花荻正好看完手裏的書,她擡頭道:“去找一把弓箭來。”

“小姐要弓箭做什麽?”顧春有些遲疑,看著地上的箭瞬間明了,轉身就去取了。

等顧春取來箭,便見花荻正站在那幾個小公子身邊,她比那些小孩子高一些,懶懶立著,半合著眸子不說話只是看著不遠處的箭靶。

顧春走過去將手裏的弓箭遞給花荻,花荻接過拿在手裏,對著箭靶比劃一下,手裏的箭正要飛出去,卻突然改變了方向,直直朝著她身子右側飛過去。

顧春看過去,便見那裏立著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一身華貴青衣正握著弓箭,他射出的那支箭正朝著花荻飛過來,但那支箭被花荻射出的箭直直射穿後,還朝著那男孩飛過去。

顧春微微皺眉,四周一片靜默,幾位小公子被嚇白了臉,但那支箭並沒有射到那男孩身邊便被人打開了。

立在那男童身前的男子一身白衫,正是當年太子殿下的門客:“不知這個小公子如何惹惱了公主,公主竟要下如此狠手。”

顧春眸色一閃,不曉得他怎麽在這裏,花荻皺起眉朗聲道:“沒有教養的孩子,本宮不過替他父母教養一番。”

四周幾個孩子早已嚇呆,那孩童縮在男子身後,也不敢探頭出來看花荻。那男子笑笑,頗有深意道:“這個小公子是太子殿下的遠方表親,他的不對,在下在此賠禮了……”

“顧春,走。”花荻看也沒看滔滔不絕的男子一眼,轉身便朝外面走。

“殿下方才做法欠妥。”顧春輕聲道。

“難道要讓那個箭過來射到你身上麽?”花荻道。

“為何是我的身上?那支箭是朝著殿下去的。”

“我能躲得開,可你呢?”花荻說完又繼續往前走。

自顧春被毒蛇咬傷後,他的手再不能拿刀劍,連弓箭也不行。時間久了,他的整個人便沒有之前那麽靈活。想及此,顧春笑笑跟在花荻身後往外走。

我隱隱覺得事情發展像是與我看見的現實中的不同,但卻也是換湯不換藥的樣子,註定沒個好結局。我的猜想是事實,第二天傳出消息,花長嬰外出游歷,本來該是花荻出佛寺遇到游另安,但她卻沒有出佛寺,只是在山下與顧春嬉鬧。

正是三月尾水之畔,煙波江上黃鶯啼鳴,桃枝垂柳深處隱隱顯出一抹鵝黃色的身影。畫舫七色流蘇低垂,顧春站在船頭負手而立,銀白月光落在他的臉上,總是帶笑的眉眼此刻沈沈如水,船夫前來詢問是否要走。

顧春掃一眼空蕩蕩的碼頭,而後朝著船夫點點頭。

船夫得令吆喝著幾個徒弟準備啟程,船槳在淺碧色的江上劃開一片漣漪,畫舫緩緩朝著江心駛去。

待花荻拿著行李從柳枝後竄出來的時候,顧春的畫舫已經隱在了晚間的霧氣中愈行愈遠。她沮喪的俯身蹲下去,看著地上的一枝紅桃花,拾起來捏在手裏一朵一朵扯著念道:“喊你,不喊你,喊你……”

“不用喊了,我便在這裏。”

花荻猛地擡頭,一樹繁茂花枝下,站的是不知何時已從船上下來的顧春。他唇角依舊是清淺的笑,瞧見她疑惑地神情,他瞥一眼穩穩停在岸邊的畫舫,低聲笑道:“你沒看到畫舫連系纜柱上的繩子都沒解麽?堂堂大理寺少卿,平日斷案也是這般粗枝大葉的麽?”

他話音初畢,花荻一把扔了手裏的桃花張開雙臂攬著他的脖頸。

簌簌落花兜頭而下,明月也似摻了花香,顧春低頭任花荻抱著,過了半晌,他聽到花荻遲疑著問道:“你怎麽確定我就一定會來呢?萬一……”

顧春笑笑,伸手環住她的脊背。上下輕輕拍了幾下安撫她,而後才輕聲道:“我只是確定你舍不得我,而這個確定沒有萬一。”

對,是舍不得,不是食之無味棄之有肉的舍不得,是病中良藥眼中美景的舍不得。

花荻收了手,顧春緩緩站直了身子,他伸出食指撥開花荻落在眉間的幾縷碎發。兩兩對望著過了半晌,顧春笑道:“去時桃花怨流水,來時明月照眉心。花荻,你終歸是我的。”

軟風拂下一畔紅桃花,花荻看著依依垂柳前站的顧春,他總是淺笑的眉眼在月色下綻開一抹極其深的笑,那笑像是深入了骨髓中,是皮相遮不住的歡喜。

在這三月桃花流水處,明月照亮他的眉心,而她在他的眉心裏看見了自己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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