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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春閨夢裏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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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眼前的季雪瑤,一瞬間竟覺得她有點陌生,擡頭看到花子官微微皺眉疑惑的樣子,頓時覺得心裏一冷,沒有人相信我,不管是在蘇家劍莊還是在十二樓裏。

季雪瑤冷冷看著我道:“你去哪兒了?”

她的語氣已經是質問,我不由自主往後退著,蘇筠的臉浮現在我面前,腦袋裏越來越亂,蘇筠的詢問“雲斬劍你拿了麽?”,季雪瑤的質問“你去哪兒了?”,院子外有打更的路過,清亮的聲音直直穿過我混亂的記憶,我快步跑了出去,外面黑漆漆一片,我走了好一會兒肩膀猛地被人握住。

“小仙女。”我回頭就看見了花子官,他神色之中有些微的愧疚。

“怎麽了?”我面無表情道。

“你去見顧春了是麽?”花子官徑直說道,他完全沒鋪墊,我楞了一下別開眼睛不去看他。我怕再看一會兒我真會忍不住都說出來。

“顧春是薛國世子,後入雁國,輔佐儲晏帝的十九帝姬一登大統,隨後十九帝姬讓位於顧春一夜暴斃。死在他手上的人多不勝數,你怎麽會想去見他呢?”

花子官的語氣顯得很急促,但我更驚訝的是他居然知道顧春的事情:“你怎麽知道的?”

花子官神色一暗,低聲道:“冊子上出現了新的客人,就是顧春。”

“怎麽可能?我還沒有選擇……”我急道,說到一半的時候猛地怔住,看著花子官輕聲道:“他其實也是個好人,他只是喜歡花荻,就是為十九帝姬才來的,沒什麽壞心思。”

花子官輕輕笑了一下:“小仙女你還當真是想的簡單,如果他是一個這麽簡單的人,現在的王位也不是由他坐了。”

“你什麽意思?!”我怒道,其實我已經有了一點兒不好的預感。

仔細想想,郎斐的毒蠱來的太意外,而花子官的說法也不無道理,只是想起顧春,我實在不想去將他想的太壞。

“你自己看吧。”花子官嘆口氣,拿出手的冊子打開放在地上。冊子一經打開放在地上,裏面的景物瞬間活泛過來。顧春沒有騙我,他第一次遇到花荻是在七月,是國寺的千層塔下。

和風習習,荷葉田田,萬頃荷花正靡靡。

長卷裏紅肥綠瘦的景中,走出來一個人,鵝黃的衫子,描金的長裙,發髻上簪著點翠金龍朝鳳如意釵,十二歲的年紀,雙眼卻是平淡無波瀾。跟顧春說的一樣,她因為簫聲遇到了顧春,甚至在千層塔上對著顧春狠下殺手,但是顧春救了兩個人,他看著面前才被自己救了的帝姬,她從塔上跳下來又被自己救了,嚇得臉色發白,兩只手牢牢互相握著,揪的指骨發白,她從自己十指紅艷艷的蔻丹上猛地擡起頭,看著他道:“你叫什麽名字。”

“玉黎,樓玉黎。”我看著裏面小小的還帶著童稚氣的‘顧春’輕聲道。

顧春告訴我,他在這時就告訴了花荻,他叫顧春。他騙了我……我一擡頭恰好撞進花子官的眼睛裏,匆忙低下了頭。

花荻輕輕一笑:“薛國封郢候的嫡子?”

“見過昭明帝姬。”樓玉黎低頭對著花荻行了一個禮。

我看著花子官,輕聲道:“樓玉黎是誰?”

“是顧春,他是封郢候的嫡子,後來封郢候死後他隱姓埋名才叫顧春的。”

我點點頭,畫冊上的跟顧春說的八九不離十,花荻在第二天的求親使臣大宴上被剩下了,是顧春在其中做了手腳,他查明了花荻不為人齒的身世,以小道消息的形式散布開這個消息,實力雄厚的封郢候甚是寵愛他,為他巧妙善後,於是花荻一直在雁宮裏長到了十六歲仍是尚未出嫁。

在花荻十七歲時,清庵王的世子花長嬰終是不滿儲晏帝的荒淫無道,他承襲了已入佛門的清庵王的王位進入朝堂,從民間拿到的一封萬民血書指出儲晏帝的種種惡行。他將這封血書在上朝的時候直接遞到儲晏帝的禦桌上,花長嬰當場被儲晏帝下獄,隨後開始了滿城風雨的抓捕行動,所有跟萬名冊有關的人一律羈押行刑,整個雁國籠罩在一片恐懼中,沒有敢為這個世子求情,等待他的只能是死。

花荻待在雁宮裏,無意聽到儲晏帝說要將花長嬰淩遲處死的消息,於是便喬裝出宮,她本是想去找清庵王,卻再一次遇到了顧春。這一次開始,顧春真是成了顧春,封郢候為爭奪帝位,養精蓄銳多年,最後在逼宮時卻中了計被反擒,他當場撞死在薛宮中。封郢候的死為樓家帶來了災難,所有的與封郢候相識的人均下場慘淡,顧春只身逃走了,他一路隱姓埋名到了雁國,到雁國國寺來的這一天,是他開始籌謀為封郢候覆仇的第一步。

顧春每年都回來雁國一次,在雁國有不少朋友,其中的人或是曾被他銀兩救濟,或是曾為他知交。

那一日恰是清明節,顧春與友人說完後正在山下告別,淅淅瀝瀝的雨倒也是好,來上香的人一把傘便間隔開了彼此的距離。顧春撐一把綠蓋的油紙傘,雙眼沈沈如水可以窺見多年後的模樣。

“十九帝姬倒是好大的膽子,竟敢青天白日來這裏。”友人嗓音清淡說道,語氣中有那麽一絲敬佩,顧春面露疑惑,友人笑笑輕聲道:“這位帝姬怕是顧公子也聽過,雁國最有名的昭明帝姬,到現在尚未出嫁,她與清庵王的世子花長嬰自由相交有些情分,現在世子被下獄,國君大怒,沒一個人敢去撈他一把。”

“這位帝姬,膽子倒是真大。”顧春應了一聲,傘檐一擡穿過人群看著花荻,眼裏的算計一閃而過。五年前千層塔下的一場鬧劇,五年後卻再次相逢。只是花荻的眉眼已與之前大不相同。她的眉眼還是好看的,只是其中多了隱忍和淡漠,眉間微微蹙著,素白的一雙手未染蔻丹,她立在石階上舉目四望,匆匆掃過顧春的臉,良久目光卻再度返還回來落在顧春臉上。她拖著厚重的裙擺一步一步走近,而後看著顧春輕聲道:“你叫什麽名字?”

良久的凝視,顧春笑了笑:“春風一顧,在下顧春,請姑娘好。”山上的桃花被風吹下來黏在他的衣領上,他穿一件青綠的長衫,腰上系著一塊青玉玉佩,風吹的玉佩下的綠流蘇打個纏綿的旋。

“顧春啊。”她輕輕道,她並沒有想起他來,擡頭對著他笑笑便走了。

顧春等的另一個人來了,掃一眼花荻遲遲移不開目光,見顧春也看著那女子笑笑撞了撞顧春道:“不曉得是哪家的姑娘,在京都好像從未見過,顧兄認識?”

“不認識。”顧春輕輕道,擡眼制止了另一個友人說出花荻的身份。

說來也奇怪,本來要立刻處死的花長嬰,卻意外的活過了春天,有人說終究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儲晏帝下不了手,有人說是儲晏帝尚未清查出花長嬰身後的推手,所以要先留著花長嬰的性命。眾說紛紜,轉眼,花長嬰入獄就到了七月。

期間花荻為幫花長嬰求情,而被儲晏帝禁足在宮外的公主府,每天由人嚴加看管,在七月的這一天,花荻再次遇到了顧春,他看著花荻輕聲道:“我來幫你救長嬰。”這短短的七個字,從此改變了花荻的命運。

“去敲登聞鼓。”顧春出的第一條主意。

登聞鼓是雁國有大冤的人求官無力告禦狀才能敲的,被大理寺看管的極其嚴格,顧春出這個主意的時候,正好是三堂會審審花長嬰的時間。

花荻清點了自己帶出宮的財物,梳洗完後換了一身大紅的宮袍正要去大理寺,卻見公主府的管家前來輕聲通報道:“陛下來了府中,現在在後園。”

花荻拿著胭脂盒的手一顫,胭脂盒摔在地上。

“陛下是微服來的。”看著花荻六神無主的樣子,管家又道:“陛下一個人來的。”

“我去看看。”花荻輕聲道。

後園中花開繽紛,只一個濃紫衣衫的人獨身立著。風吹的花簇微微搖起來,儲晏帝立在樹下看著花正出神。花荻想了想走過去,儲晏帝聽到腳步聲微微轉頭,花荻低下身子正要行禮,便聽到儲晏帝輕聲道:“聽說你要敲登聞鼓?”

“是。”花荻垂頭立著。

“寡人記得上次見你,還是在大宴上。。”

花荻立在那裏,垂著眸子道:“陛下隆恩,兒臣不敢忘。”

遠處傳來幾聲鐘聲,震得湖裏的幾尾錦鯉一甩尾巴沒了蹤影。又過了好一會兒,儲晏帝輕聲道:“今日三堂會審,寡人也在等結果。出來走了許久,卻不曉得要去哪裏,便來了這兒。”

花荻心裏一震猛地擡頭,即便朝堂百官,若非陛下特允,也是不能直視陛下面容。花荻直直看著他,眼睛眨了眨滿是茫然的樣子。

“昭明,寡人知道你一直想救長嬰。但你要知道,家有家規,國有國法,寡人好不容呀得來的江山不能拱手讓給他人的。”

“兒臣知道。”花荻側頭看著樹旁的碧水湖,湖面飄了不少花瓣,一晃一晃的。

“清庵王就這個一個世子,不管這次誰是誰非,寡人並沒有半分害他的意思。”

“兒臣曉得了。”

不害他,卻也不信他,並沒有要救他的意思。花荻看著儲晏帝,正在猶疑要不要試著說服一下儲晏帝,園外的走廊上傳來一串腳步聲。花荻立在那裏看著那人走近,等走近了才看見是內侍獨身一人。內侍走的很快,眉宇間一片鄭重。

內侍低著頭對著花荻行禮,聲音清冷道:“今日三堂會審,即便是陛下金口玉言也改不了。老奴也知曉陛下的心思,但……還請公主……節哀順變。”

花荻靜靜立著,聽到這話也是平靜的厲害,她擡頭看著內侍,半晌微微笑了笑輕聲道:“謝公公。”眼裏看上去亮晶晶的,像是有水澤。

內侍瞧一眼她立刻轉過身,他皺起眉神色有些不忍,最後仍是對著儲晏帝拱拱手道:“陛下突然出宮,現在宮裏亂的不成樣子。陛下……”

儲晏帝並未言語,繞過內侍走到花荻面前,伸手攏攏她的披風才嘆口氣道:“寡人先回宮了,若有事,你可拿著內侍的令牌直接入宮尋寡人。”

花荻微不可察的點點頭,儲晏帝嘆口氣,也不喊內侍,徑直繞過花荻便往外白府外走。

內侍擡步跟上他,行了幾步,恰好繞到湖的另一面,儲晏帝驀地停下腳步回頭望一眼花荻,她依舊立在那裏,一身大紅衣衫,微微垂著頭,說不出的蕭條。

儲晏帝低聲道:“當初一念心起將她一留下,沒想到竟然留了這麽久。”語氣裏沒有威嚴,聽說去很是無奈。

內侍笑笑,翠綠的袖子下握一把碧玉的折扇,他望著儲晏帝笑道:“都是陛下恩典。”

儲晏帝眼睛撲閃兩下又擡步往外走,走了兩步他輕聲道:“救不出來了麽?清庵王那麽寶貝他這次竟也沒動靜。”

“陛下想救他出來只要一道特赦旨意就好,陛下如今是雁國國主……”

儲晏帝打斷他的話道:“你倒還曉得我是陛下。”許是覺得自己語氣不妥,儲晏帝又道:“國有國法,既然他畫押認罪無話可說。那就明日處斬吧。”

內侍腳步微微一頓瞇起眼睛,儲晏帝快步出了白府,未理會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內侍,徑自上了一頂轎子。

侍立在轎子邊的公公忙不疊沖著內侍福福身,手裏拂塵一甩,趕緊喊聲‘起駕’隨著轎子往宮裏走。

等儲晏帝跟內侍出了公主府,花荻依舊站在後園裏。風吹的眼睛有些難受,花荻一直立著,直到有衙役前來公主府府送信。結果她已從內侍這裏知道了,內侍這場三堂會審的結果,是第二日午時處以斬刑,這信看不看都沒什麽。

“備馬車,本宮要出府。”花荻沈聲道,身邊的侍從急忙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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