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浮英樓。

雅閣裏的更漏滴滴答答響了半天，我也沒見東裏紹說一句話，氣氛冷的都能結冰。我沒用花子官畫的皮，只是打扮的用季雪瑤的話說妖艷了一點兒，畢竟這次來我是以花娘的身份來的。

今日是東裏紹最後的一個願望說出來的時候，也是他最後的心願。

我設想過他會很謹慎，可能會很久不說話，會考慮蠻久，但我真的坐在他面前，等著他半天不說話茶都等涼了的這種感覺一點都不好……

不過說起來十二樓也確實是無所不能，這‘浮英樓’跟我在東裏紹記憶裏看到的他再次遇到鴛鴦的樓一模一樣，甚至裏面的擺件都一樣。四周走動的人說起話來都帶有濃厚的軒國京腔，我剛才進來的時候好奇多瞄了兩眼被花子官戳了一下肩膀，後來也就沒敢多看。

不過這裏真的是太像我看到的那個了……

“要問什麽？”東裏紹突然開口。我嚇了一跳端茶的手一抖漾出一點兒茶水，東裏紹嫌惡地皺起眉，我訕笑兩聲放下茶杯在心裏翻個白眼，我又沒當過花娘，怎麽知道花娘該是什麽樣子，再說東裏紹突然說話，是個人都要被嚇到的好嗎？！

我的誹謗還沒結束，我就能明顯感覺到我身後照舊裝成琴師來的花子官的兩道嫌棄的眼神，我輕咳一聲道：“你也知道十二樓的規矩，今天是你最後的一個心願。你有什麽心願，都可以說出來，十二樓會盡力幫你達成！”我在每個‘心願’兩字上都咬的特別重，但願這個不怎麽正常的神醫能接收到我的訊號，要不然我跟花子官求的半天情都沒用了。

十二樓的規定，花娘不能幹預客人的選擇，也不能透漏絲毫關於十二樓的事。其實到現在為止，我覺得我做事還都處在我是蘇家劍莊六小姐的身份上，如果我把自己放在了花娘蘇仙的身份上現在我要做的就是盡快用最容易便捷的方法讓東裏紹死，他死了我就能過關。我知道其中的關系，但只是我想幫幫他，盡我最大的力氣，能有這麽一個機會不容易。

“我想見鴛鴦一面。”東裏紹說道。

我興奮地想拍桌子，他終於領會到了我的意思。

“不用太近，遠遠看一下就好了。”東裏紹補充道。

我的笑僵在臉上，我沒回頭也能知道花子官現在已經笑成了內傷。我看著東裏紹風輕雲淡的樣子，笑笑整理下自己的情緒，盡可能的用自己最溫柔的聲音道：“為什麽要遠遠的，只看一眼不會覺得虧麽？東裏先生，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一旦用了，就沒了。”

花子官撥了一下弦，他在提醒我讓我不要越界。東裏紹無動於衷的坐在，我突然覺得耐性全沒了，手重重拍在桌子上，一把揪住東裏紹的領子吼道：“她一直在等你去娶她，你給了她什麽？現在你能有機會再碰到她，你居然只是想遠遠看一眼。東裏紹！你的心呢？”

東裏紹的神情先是吃驚，而後笑起來，他也沒生氣，只是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他直直看著我的眼睛，纖長的眼睫在他眼瞳裏撒下一半陰影，我和他長久地對視著，我突然發現他身上有什麽東西我還參透，是那個東西導致了他給我的結果，但這個東西我沒想明白。東裏紹移開了眼睛，他垂頭看著我的手，眼瞼下垂唇角帶一點難以遮掩的笑：“我想重來一回，我想再遇到她。”

我激動地問道：“你要從哪裏開始？”

一聲琴弦響，聲音高昂短促，現在花子官彈琴的時候，肯定是手揪著琴弦一副要把琴弦扯斷親手勒死我的樣子。

本小姐不在乎，我松開揪著東裏紹的領子，坐回椅子上理理袖子道：“是從她會即墨家後開始，還是從一早你遇到她的時候開始？”

“我遇到她的那一年。”

“好。”

有求必應的十二樓，東裏紹的話剛完他就漸漸沈沈睡去，他知道會遇到鴛鴦，睡前笑起來，看的我有點心酸，說實話我真的是在心裏把錦上花詛咒了一萬遍，雖然東裏紹不是什麽君子，即墨鴛鴦也不是善男信女，但有些人的愛情天生就註定了不俗，他兩好不容易到一塊，出來一個錦上花，一把劍輕而易舉就使得兩人天各一方。

我轉頭看著花子官，他懷裏抱著七弦琴也在看著我，我對著花子官很真心的笑起來，其實十二樓也不錯，不是麽？

我生在谷陽國，從未出過谷陽國的京都，大部分時間都在劍莊裏，周遭的人都習慣了弱肉強食，每一天碰的最多的東西就是冷冰冰的刀劍。《萬陽十二式》、《追雪十劍》、《鍛刀四十九重》等，太多的招式我每天都在學，我沒失憶前，這些招式基本都學會了，但失憶後忘了不少，我在劍莊裏，連劍奴都不大看得起我。後來又學了蠻久，白天練晚上練現在才終於有了一個樣子。我從來不知道我會有能幫到別人的時候，而且這麽容易。

“開心了？”花子官無奈道。

我使勁點點頭，吐吐舌頭不好意思道：“這個你能不能不記錄上去啊。”

花子官挑挑眉：“‘這個’是什麽？”

“‘這個’當然就是我剛才……”我指著東裏紹說到一半突然明白了花子官的意思，笑起來連忙擺擺手十分狗腿道：“沒什麽。”

花子官寵溺的搖搖頭，抱起琴對我道：“回吧。”

我點點頭，跟在花子官身後走出雅閣，身後的東裏紹還在睡著，我走到門邊時回頭看了他一眼，在心裏默默為他和鴛鴦的再見祝福了一聲。

我回去的時候季雪瑤不在，於燕在樓下拾桃花枝，她拎著一個竹籃子，雖然年邁了腰腿不大好使，但動作十分優雅。身後照常跟的人在樓外的時候已經被花子官打發了，我脫掉外面礙事的大袖衫，將袖子挽起來幫於燕拾，她這個習慣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就有。

於燕賣花只賣樹上剪的，但地上的花枝她都會撿起來收在一起。我幫著於燕正拾，季雪瑤就跑進來了，她雙手叉腰笑著高聲道：“你們猜我剛才打聽到了什麽消息？”

完全沒人捧場，我偷笑兩聲，頓時覺得心情都好了不少。於燕寵辱不驚我已經習慣了，但沒想到花子官也這麽給面子！

“東裏紹居然要大婚了，就在十二樓裏，不過暫時新娘還是保密的。”季雪瑤一驚一乍說道，她一直都很擅長自嗨。

我心裏‘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就看向花子官。

花子官跟丫鬟說完話了，走過來笑著問道：“拿到請柬了沒？”

季雪瑤搖搖頭，一臉受傷的表情：“他們說還沒定下日子，請柬也就暫時不發了。”

“定下了。”花子官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大紅的信封遞給季雪瑤：“這個月的二十九號。”他說完擡頭看著我道：“是吧小仙女？”

我局促不安地點點頭，花子官之前說的很對，鴛鴦在十二樓外被錦上花殺死了，在十二樓裏被我殺死了，現在要大婚，哪裏能來一個鴛鴦呢。花子官沒跟我說過十二樓裏仔細地東西，比如說已經死了的人，要重來的話要怎麽重來，一個游戲裏怎麽還原或者說是讓東裏紹和鴛鴦回到他們才遇到的那一年。

我心裏略惆悵，為鴛鴦和東裏紹，也為我自己。花子官沒有說具體實施的辦法，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季雪瑤一向什麽事都不在心裏放，她一早就睡著了。於燕一貫是身體不大好，也堅持早睡，於是就剩了我一個人半夜睡不著，不過在十二樓裏看到的星星倒是跟我在谷陽國看的沒什麽差別，一樣多，一樣美。

夜裏人多已經歇了，我隨意晃悠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當時我殺死鴛鴦的橋上。

我看著水裏的倒影，游魚一甩尾沒了蹤影，湖水微晃，影子落在裏面也是碎的。我的影子後重疊上來一個影子，我嚇了一跳，回身就見是花子官。害我虛驚一場，我翻個白眼道：“怎麽跟個鬼一樣，走路都沒聲。”

花子官笑笑靠過來輕聲道：“你怎麽也沒睡？在想事情？”

“睡不著。”我看著他笑笑：“你呢？”

“十二樓裏的規矩，你就是來完成東裏紹心願的，如果她不死，你就成不了她，東裏紹的心願也就自然完成不了。”花子官笑起來：“如果你不完成這個任務，你就出不去，等到下一個帶九的日子，就是你的死期。”

“我一定會活下去。”我聳聳肩十分自信道：“不就是殺人麽，很簡單的。”

“小仙女。”

“嗯？”我轉頭看著他，等待他的後話，他看著我，良久他輕輕笑起來，眼底深處的笑意細碎的像星星，他柔聲道：“你真是一個該死的姑娘。”他話剛說完臉色猛然變得陰狠起來，一把扼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從袖子裏掏出一把匕首，我能感覺到他手裏匕首帶起的冷風，我一把推開他，左腳腳尖一劃，一早放在鞋裏的匕首輕而易舉的刺進了他的腹部，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瞪大了眼睛，握著匕首的手漸漸松開。漸漸地他的一雙眼睛開始無神，憤怒的看著我像要把我生吞活剝了，我好歹也是劍莊的小姐，雖然慫包，但是該學的武藝還是學了，該提防的人也一直在提防。

我冷笑一聲看著花子官迅速沒氣了，我下的是狠手，一招斃命的招式。我擦擦手才一轉身就看見拎著酒壺的另一個花子官立在我身後，花子官臉上帶著笑，一點不驚訝的樣子，完全看不出來他對我有什麽不滿。我掃一眼腳邊死的那個‘花子官’，他已經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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