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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羅扇不解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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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東裏紹就先走了,鴛鴦立在原地看著東裏紹的身影,良久她終於做出了決定,她拿著刀朝著崔緒走過去,崔緒往後爬著。鴛鴦拿著刀一刀插進崔緒的心臟,抽出來的時候刀刃帶出的血濺了鴛鴦一臉。

東裏紹走的並不快,鴛鴦抽出刀匆匆追上去,崔緒喜歡清靜,宅子修在僻靜的地方,四周也沒人家,大片大片的竹子和楊樹柏樹,鴛鴦越走越快,東裏紹其實並沒有走遠,他在離崔家不遠的地方立著,黑黝黝的夜色還沒撤去帷幕,蒼白的半個月亮懸在天上,東裏紹的腳邊有一條小溪,溪水反射著月亮的白光,明亮的像一條玉帶。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這水不是黃河,卻也像是從天上來,幼幼的溪水曲曲繞繞從林中來,不知要流向哪裏。神話說牛郎織女,兩人中間隔一條王母娘娘玉簪劃出的天河。她跟他之間也隔了這麽一條河,她能走過去,但走過去之後呢?

崔家一門的人命……

“東裏。”她往前邁了幾步,聲音輕輕地說道:“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即墨家的人?”

“是。”東裏紹笑起來,他的眼睛裏有憐愛卻也有惡作劇一樣得逞後的開:“你應該知道那個死在你父親手上的鬼醫,他救了你父親的仇人,所以落得個屍骨全無的下場。我就是他的徒弟,我出山就是為了報仇。”

“那我呢?是不是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也是你一早算計好的。”

東裏紹看著她,良久輕聲道:“是,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是即墨延的長女,他最喜歡你,最寵著你。”

鴛鴦看著他,黑漆漆的眼睛一片濕潤,她頭發淩亂目光灼灼,良久垂頭虛弱的笑笑,而後沒拿刀的手摸索著掐上他的脖子,她的手臂露出來,蒼白細瘦,顫抖著掐住他的脖子。

她殺的人太多了,她清楚的知道怎麽一招殺死一個人,更何況是面前這個不會任何武藝的男子,但她才掐住就趕緊松了手。她不是喜歡他,她是愛上了他,他已經成了她的一部分,她不能殺了他。

她猛地蹲下去,一低頭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下來,砸在袖子上一瞬間就濕了一大片。東裏紹翕動著嘴唇,他臉上的笑慢慢垮下去,眼睛通紅看著面前蹲著的鴛鴦,風嗚咽著吹過來又吹過去,吹的天上的月亮一會兒暗了,一會兒又亮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是你,鴛鴦。”他的嗓音很沙啞,皺起眉頭眼角微紅。鴛鴦眼神迷離,而後一頭栽在他懷裏,風裏飄著一股辛夷花香,是他做的迷藥。

林子裏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停在東裏紹面前,衣著打扮正是孤竹山上的啞仆,東裏紹打橫抱起鴛鴦上了馬車,一路將鴛鴦帶上孤竹山。鴛鴦再醒來已經是兩天後了,山上的啞仆幫她換了幹凈的衣裳。

小築外正是星辰月朗,東裏紹在亭子裏彈曲子,他彈的是花樓最火的《晴秧十六郎》,本來是寫給琵琶的曲子,被他用古箏彈出來,裏面的喜悅盡散,只留下裊裊婷婷的空洞悠揚。華美的曲子,配著梧桐木雕鳳頭的二十四弦古箏,在夜裏褪盡招搖的歡快,獨成一格。就像此時鴛鴦的心。

鴛鴦立在東裏紹身後看著他熟練的彈曲子,等他曲終收手才開口道:“你知道我喜歡你,對嗎?”

“是。”東裏紹回的很坦然。

鴛鴦一楞而後輕輕笑起來,濃麗的眉眼在月光下一瞬間化成幹幹凈凈的樣子,她脫離開那個殺人不眨眼的自己,脫胎換骨成一個冷靜溫柔的女孩子:“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喜歡你嗎?其實我很討厭殺人,殺了人手裏的血可以洗掉,但罪孽洗不掉,我寧願自己成一個殺人的工具也不告訴你這些,只是因為我想待在你身邊。”

天上響起一聲悶雷,隨後開始下雨,月亮沒了,豆大的雨點砸在亭子的瓦片上,滴滴答答響著,鴛鴦的一雙眼睛在黑夜裏明亮的厲害,她笑起來,口氣裏全是無奈道:“我有的時候居然很慶幸我這麽會殺人,都是因為你。”

“鴛鴦……”東裏紹喊了一聲她的名字,然後卻又突兀的停了,還沒等鴛鴦開口,東裏紹又問道:“你後悔嗎?”他的口氣淡淡的,倒像是他後悔了。

“我不知道。”

東裏紹手撥過琴弦,輕聲道:“我從來都不想尋仇,師父死前,曾讓我在他的面前立誓要報仇,但我不願意,我還是想靠一身的醫術就救人,是你給我指的路,鴛鴦,你在怪誰?”說到最後,他的聲音高了起來:“即墨家欠了的終究是要還的!”

她淒然一笑,燈火下的眉眼美的驚心動魄,她想了想而後喃喃道:“是我錯了。”

她手裏的雙刃劍始終沒有抽出來,她殺了不來他。應該是到這一天她才明白自己是做錯了事,但她已經無力阻擋。他為了尋仇而來,恰好遇到她一時興起,就成了即墨家的一場劫難。

當年春三月,鴛鴦的妹妹長鶯意外身亡。即墨家頓時失去主心骨一路衰敗,生意開始一單一單被撤走,即墨家開始清減雜役減少開支,但這只是杯水車薪。東裏紹拿到官位,站在朝中顯赫的位置上,不少人曾受他醫術的恩惠,因此他僅僅一示意,即墨家的倒坍來的迅速,他為報仇而籌謀良久,絕對不會抽手放即墨家一命。

事態發展的迅速又利落,當年秋九月,無人伸以援手的即墨家開始沒落,先是宗族之中的一個遠方堂弟因賄賂過關的官吏被下獄,不久後又傳出即墨家與暮國黑市有交易的消息。即墨家從開始的官非延伸到了生意上的信用問題,商鋪大幅度被撤資,不少之前的合作商客甚至紛紛查賬單。也許是誣蔑,也許是即墨長鶯真的暗自克扣了。但即墨長鶯已經死了,對錯是非根本不可能理得清,更何況那些商客並非是要來理清這些,他們不過是墻倒眾人推而已。

即墨鴛鴦被東裏紹設在山腳的陣法困在孤竹山裏,她越來越不愛動,一把雙刃刀也不像往常時常帶在身上,她漂亮的眉眼一天天染上倦意,那份倦意沒有消磨盡她皮囊的美麗,反而讓她整個人多了幾分懈怠時的坦然安靜。任誰都知道東裏紹的陣法困不住她,真正困住了她的是她自己。

十月時,東裏紹帶上山來一個叫方相相的女子,東裏紹到山上時正是夜裏,即墨鴛鴦早聞消息而去接他。她腳步匆匆跑去,就看到東裏紹小心翼翼地拉著那女子的手護著那女子往山上走。她腳步一頓而後趕緊閃身進了一旁的花叢裏,東裏紹早就看見了她,他擡起嘴角冷笑一聲便拉著懷裏的女子走了。

當天夜裏東裏紹宣布要娶這個女子為妻,鴛鴦一直在那裏待到天亮才回去,等她回去的時候大紅的幔帳垂滿素凈的長廊,她立在空蕩蕩的大堂裏猛地笑起來,笑著笑著就掉下了眼淚。

而後她直起身拿著刀一路跑出喜堂,東裏紹常住的屋子外全是大紅的花球的幔帳。她握緊了手裏的刀一把推開門,等她走到屋子裏最裏面的雕花床邊時,她才知道她是白來了。新娘已經死了,被人用刀一刀斃命,死狀甚慘。她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倉惶轉身就看到了東裏紹。

他微微皺起眉一瞬間就猜到了始末,他很少會不高興。片刻後他身邊轉出另一個女子,那女子看著鴛鴦笑起來,笑的一瞬間眉眼舒展開,自成一身嬌媚。

“這是相相。”東裏紹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方相相一眼掃到床上血肉模糊的人,頓時臉色煞白,死死揪住東裏紹的袖子不住地往他身後躲。

“人不是我殺的。”鴛鴦說話的聲音很幹澀,就像她此時此刻立在東裏紹面前,看見他懷疑的目光的時候的心一樣,幹涸地再擠不出一點水分。

方相相立馬急的跳腳,指著她吼道:“不是你是誰!你拿著刀在這不是你還能是誰!”

“我的刀是幹凈的。”

“嗤,幹凈的。”方相相冷笑一聲話中有話陰陽怪氣的,東裏紹卻沒斥責方相相,只是冷眼旁觀看著方相相將鴛鴦說的再說不出一句話。

一品樓的姐妹佳麗方相相、方焉焉,東裏紹一次帶上山了兩個女子,只是一個來得早一個來得晚。方焉焉死相甚慘,方相相晚上和東裏紹拜堂。鴛鴦出了樓,她在孤竹山的山頭坐了整整一天,山上的辛夷花開的正好,到晚上的時候她再回自己的房間,拿出那身很久之前興起買的嫁衣穿上,她穿的很慢很仔細,等穿好後又自己梳了頭發,她很襯得起這種艷麗的顏色,她對著鏡子裏的自己笑了笑,而後拎著裙擺跑出了房間。

東裏紹正在長廊的亭子裏,亭子裏的燈籠照的他身影有點朦朧。方相相和東裏紹歡愉的聲音傳出來,鴛鴦的腳步硬生生停下來。影影綽綽的光裏,依稀能看得見他們在做什麽。方相相抱著東裏紹的脖子,笑嘻嘻看著鴛鴦。她是歡場的女子,薄紗半遮著的曼妙軀體貼在東裏紹身上,一聲一聲叫的人心肝亂顫。

鴛鴦站在那裏像是被突然嚇到,眼睛裏蓄滿了眼淚,左右躊躇了一下,她迅速地轉身就朝亭子相反的方向跑去。亭子裏的東裏紹一把推開方相相,他身上的衣服還穿的很完整,方相相嬌嗔一聲還要再靠過去,東裏紹神色一冷她頓時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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