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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刃上有神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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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的孤竹山下炊煙升起,東裏紹混在人堆裏看著一群布衣百姓用火堆燒了崔文忠的屍體,火把在柴火堆上肆意燒起來,映出四周一群人臉上的心有餘悸。人就是這樣,這是人的弱點。東裏紹說這個屍體有問題,興許會傳染瘟疫,村裏的大夫看都不走近看,遠遠瞅了一眼就認同了東裏紹的說法。

於是,燒屍。

骨灰要揚在水井裏,澆上石灰水而後封井。石灰水會燒化骨灰,真正的屍骨無存。

他臉上帶著殘忍的笑,被火光一映,可怕的讓人心生寒意。

“先生來我們這裏,真是我們的福氣。”東裏紹身邊立的人應該是村長,四十歲上下的農民,世代耕地在臉上留著黃土地一樣的溝壑,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被眼皮壓成一條看不見眼珠的線。

身邊的人立馬附和起來,有人邀東裏紹去吃飯,有人邀他喝酒。紅彤彤的火光下所有人的臉都扭曲成了一種奇異的顏色。東裏紹立著一一道謝,而後他一轉頭就看到了鴛鴦,黑壓壓的人群裏,他一眼就準確的對上了她的眼睛,鴛鴦立在那裏看著他,兩人中間隔的並不遠。

“還沒請教先生的姓名,我願意將我們這裏最好看的姑娘送給先生做侍女。”老村長自顧自說道,一眾姑娘羞紅了臉卻都不約而同地看著東裏紹。

他楞神的空當她的影子已經不見了,身裹紫錦緞的鴛鴦,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拎著刀走出了人群,天上的月亮彎的像個隨時能掉下來殺死人的彎刀。

崔家兩兄弟,崔文忠排行老二,上面有一個做禦醫的哥哥叫崔緒,崔文忠的死傳出沒多久,就來了人查他的死因。

自燒了崔文忠這夜後,過了整整三天,東裏紹才見到了鴛鴦。她抱著刀坐在東裏紹暫住的屋外,這間屋子離村子稍微遠點,曾經是一個秀才住的,秀才走後再沒回來,屋子就空了出來,屋子是茅草屋子,籬笆圍著的小院子裏種了不少花,看起來倒是雅致的。

天上沒月亮,陰慘慘的,她提一盞燈籠和往常一樣坐著等他。東裏紹走到籬笆外的時候看見她坐在那裏,先是遲疑了一下而後才慢悠悠的晃進去。

畢竟也沒什麽好說的了,事實都擺在了面前,兩個人都清楚,也沒什麽好遮掩的。四周有蟲鳴,聽起來越發讓人煩躁,東裏紹走進去立在鴛鴦面前笑笑道:“回來了,這幾天去哪兒了?”東裏紹挨著鴛鴦坐下去,笑笑撥過她肩膀上的頭發:“你走了這麽久不怕我被人殺了麽?”

鴛鴦沒有答話。

“他如果沒有進山,我也不會這麽做。”東裏紹笑起來,瞇起的眼睛顯示出他並不是真的開心:“我不是故意的。”

“是嗎?”鴛鴦擡頭看著他,她一副大夢初醒的樣子,良久她笑笑:“東裏,你出山的理由是什麽?”沒有喜歡的人,對功名利祿的追求也差了一截,但一路下來卻像是直奔目的地一樣,順利又迅速地拿到了許多人一輩子都拿不到的東西,算計的這樣深,利用了那麽多的人性命,不可能是一時興起。

“過段時間我告訴你。”東裏紹輕輕道。

東裏紹住的地方是一個商姓秀才的故居,屋裏內外雖然貧寒,但收拾的很幹凈素雅。書桌上還留著秀才上京前的書本,上面有瘦金體、幼圓體的抄錄,最好看的是花體。鴛鴦不大喜歡見人,東裏紹跟鴛鴦在這個鎮子又住了半個月,仍是沒有人見到鴛鴦,她躲藏的很好,很像一個忠心護主的殺手,即使在她猶疑要不要離開他的時候。

東裏紹每日很閑,他有的時候坐在院子裏書生的書桌前練字,下雨了就發呆,有太陽就會趴在桌子上睡覺。有的時候也會出去跟村口的老翁下棋,回來的時候帶一些酒菜。東裏紹跟之前一樣話多,什麽都說,路上遇到一只瘋狗追另一只瘋狗也能說得開懷大笑,不過也相當於什麽都沒說,他不說自己的心思,自己的計謀,自己留在這裏的原因。

鴛鴦什麽也不問,他們兩個人隔著一張桌子吃酒菜,一個沈默,一個話多,但兩個人心裏的小算盤都在飛速的算著。沒有人拿到明面上來撥,兩個人都知道雙方的隔閡是什麽,但沒有人說也沒有人問,兩個人住在這裏,在消磨時間的同時卻又都過的很安心。

東裏紹在村子裏晃了兩個星期後,某一日突然來了興致換下自己的華貴衣裳,在成衣鋪買了幾件樸素的衣裳穿著。天青色的對襟長袍,走路時衣帶當風,他穿著跟書生倒是像得厲害。

狗咬狗、棋中棋、瘦金體幼圓體一直練到花體字的時候,東裏紹面對風雨不動的鴛鴦開始有點頭疼,他想說些新的東西,以免自己面對鴛鴦的時候,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但事實是他看著鴛鴦的時候,越來越說不出話。東裏紹漸漸對商秀才的茅草房來了興趣,有時興起下棋的時候也順帶問問商秀才的屋子是怎麽建的,誰建的,問的大有他要住下來的意思。

半個月後,東裏紹一直待在這裏的意圖終於明了了。村裏有人閑話將崔文忠的死因添油加醋說了出去,於是一傳十十傳百,突然發生的瘟疫死了一個京城人的事,傳的越來越廣。段照的瘟疫才過去沒幾年,聽的人皆是心驚肉跳。

於是很快,朝中來了侍衛來查崔文忠的死因,查這突然出現的蹊蹺的瘟疫。東裏紹神醫的身份也自然沒有掩蓋住,侍衛簡短上報後,崇明帝便要侍衛便帶著東裏紹去京都,詳細敘述事情的經過。

京都崔家,有兄弟二人,崔文忠為弟,上有兄崔緒,時為宮中太醫院院判。

東裏紹入京,鴛鴦照例跟著去了,她跟往常一樣沒有入宮,候在宮外的秋水邊等東裏紹。東裏紹喜歡美人,宮裏的侍婢,宮外的小姐,花樓裏的花娘,閨閣中的姑娘,他沒有不沾的,每次他都借口赴宴,鴛鴦就被他打發在秋水邊等他。

鴛鴦習慣了立在暗處,看秋水裏遠行的游船,看秋水邊相戀的男女,她習慣了冷眼旁觀,將自己活成的影子。東裏紹在明,她在暗,東裏紹一直救人偶爾殺人,她一直殺人偶爾救人。

食指猛地一陣灼燙,來不及回神,手指已經早早自覺地移開了。

“你後悔麽?”面前的男孩子面容清秀,大約十四歲的樣子,看著她面色焦急不安,應該是剛才也問了幾遍,只是自己走神了都沒聽見。

本來照常是在樹下等東裏紹的,但鬼使神差就從樹下走出來了,今夜秋水湖邊恰好是有俗節,來放水燈求福的人真多。自己只是從水燈攤子前走的時候掃了一眼水燈,才立在橋上面前的男孩子就送來了一盞。

小巧的蓮花燈,薄薄的宣紙糊在細竹棍上,折成蓮花瓣的樣子。中間蓮心的地方點著一盞紅蠟燭,蠟燭細細的火焰也不大,應景的玩物,稱不上精致。

面前的男孩子還小,卻已跟大人一樣頭束玉冠,身穿皂靴錦衣手撚折扇,說話的時候未出聲眼睛已先笑了起來。三言兩語推拒不了水燈,才拿到手裏男孩就攀談起來,問的是一些詩文佛學的事,都是自己從前喜歡的,於是便多說了兩句,不知怎麽的,話頭就到自己的婚事上,鴛鴦玩笑著隨口道:“在等自己喜歡的人提親,等了有幾年了。”

孩子便一直繞著問後悔不後悔,自己到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她想了想,而後側過臉垂著眼瞼看著面前的孩子,良久她才低聲道:“我不知道。”

“怎麽會不知道呢?”少年急了,卻又不敢碰她,皺著臉焦急地看著她。她被少年手足無措的樣子一下子逗笑了,便道:“應該是後悔了吧。”她的聲音輕輕的,秋水湖裏映出她的影子,紫色的厚重綢緞,黑漆漆的眼睛也是厚重的,一點不像她這個年紀該有的輕快活潑。

東裏紹提著酒壇子立在鴛鴦身後,他才見了朋友過來,鴛鴦的話他聽見了,其實四周蠻吵鬧的,正是放水燈的時候,到處一片通亮,人來人往秋水湖邊全是人,他掃了一圈才找到她,她手裏拿著水燈,雙刃刀被寬大的紫袖遮住了,蠟燭光照的水燈花瓣散出暖橘色的光。她這麽低垂眉眼笑起來的樣子,他太久沒有看到了。他立在鴛鴦身後,只用了一秒就猜到了坐在她身邊的少年問的是什麽問題,他輕輕停下腳步立著,頓了一下他重新笑起來,走到鴛鴦身邊親昵地坐下,曲著腿一只手摟過她的腰,湊在她耳邊笑著低聲道:“說什麽呢?說給我也聽聽。”

面前的少年猛地耳根紅起來,瞪大了眼睛看著鴛鴦,他顯然萬萬沒想到鴛鴦身邊會有一個這樣的男子。男子看鴛鴦的時候始終帶著笑意,但一轉頭過來自己就能清晰地看到他眼睛裏的冷笑和不屑,自己的心事被他一眼窺破。紅艷的嘴唇,月白色的衣裳,他美艷的皮囊,蛇蠍的眼睛。

“鴛鴦姐姐你住在哪兒,改天我去看你。”少年興致勃勃道。

“好啊。”東裏紹拾起鴛鴦肩膀上的頭發,玩味的笑起來:“鴛鴦你告訴他吧,正好山上……”

“不用了。”鴛鴦打斷東裏紹的話,她站起身,手一松懷裏的水燈掉進了水裏,蠟燭滅了竄上來一股白煙,東裏紹撐頭看著面前的少年,笑笑道:“趕緊回家去吧。”而後才起身去追鴛鴦。

相較於崔文忠的死,三天後的夜裏才是鴛鴦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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