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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正文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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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個屁股的主人可沒空去了解他的心思,嘴上那問候他祖宗的話沒停過。

池小寒一路狂奔出了自己屋,才發現為什麽出來的是自己,可再回去嗎,又不想見到蕭無痕那個臭家夥。

他氣得冒煙,又不敢在外頭多逗留,這陸家女弟子多得很,要是被誰看見了……那我池家主的位置還做不做了?

作為碩果僅存的四大家族繼承者,戰後繼承了池家,成為目前唯一一個可以主持大局的大家之主,池小寒這一個月來累得跟頭牛似的。

不,牛也許沒他累。

因為一個月前的大戰事發陸家,池小寒被臨時點將上陣,主持大局,地主家主母殷曉受到刺激一直很頹然,對此沒有任何異議,淩家老家主剛救出來還在暮鼓晨鐘養傷,大小姐受傷昏迷,蕭家則當日就返回了北漠,稍作整頓也不曾。

池小寒有過阻攔,他把阿吉麗想去蜀中看花的願望告訴過莫桑,但是莫桑怒慟當中,一張大掌舉起來許久未落,最後執意抱著獨生女兒離開了。

他猜想過,許是因為蕭無痕在這,許是他不知道自己女兒究竟是為了他們誰才死的,他不能打少主,也不能打少主護著的人,心痛加心死,連提議也沒有,就自己率領眾人回去了厲風堡。

時至今天池小寒才好不容易事情理得差不多,抽空洗了個澡,準備與淩羽和殷曉再最後討論一下有無遺漏之事,之後就各回各家了。

這下倒好,澡洗了一半,衣服沒穿就出來了。

他跑去同門那裏搶了一套衣服換上,才急乎乎去大廳商議。

殷曉再次托病沒來,只有淩羽抱著長琴早早端坐在廳裏等候,池小寒整理了一下不太合身的衣裳,輕咳兩聲,走了進去。

“池家主。”淩羽起身拱手。

池小寒擺擺手,告訴他不必拘禮。

在坐上家主之位後,無數比他年紀大上許多的人都對他恭敬有加,更何況那些曾經看不起他的人,這待遇是以前都不曾有過的,他起初還感嘆過這些,到現在還是有點不習慣。

淩羽坐回椅子上問:“我家師兄弟們的傷勢已經處理完畢,可以出行,之前派給的任務已經完成,池家主看還有什麽需要協助的?”

池小寒搖頭道:“無事,現今各家人員已經安排妥當,善後事宜基本完成,剩餘各家自家的事,就回自家處理罷。”

淩羽也是心細之人,大小的事也都跟著處理,全也明白,今日不過是做匯總報告,明日啟程的事都已經安排好了。

不過淩家婆婆媽媽以天下事為己任的性子還是讓他還是有個事想問:“池家主,恕我直言,蕭家如今群龍無首,蕭少主還是不願回去執起蕭家嗎?”

這一問,池小寒又想起那個下流胚子,暗暗咒了他幾句,擺擺手道:“他估計是不會回去的。”

這蕭無痕,用揭穿自家兄弟的身份為威脅,逼自己從蕭家開始就跟著他,後來兄弟身份敗露了,那自己是沒什麽好怕的了,結果那人又本末倒置開始反過來纏著自己,真是煩人狗皮膏藥,揭都揭不去。

淩羽對他這副表情和語氣有些好奇,“何以如此說……”

“你要是能幫我把他弄走,那我可謝謝您了!”池小寒鼓著眼睛,有些賭氣又有些無可奈何地說,“你家那位大師兄跟著我兄弟跑了,你不關心自家的事,問我這些做什麽。”

淩羽抱著自己多年未曾離身的長琴,真去想了一下,又覺得沒什麽好想的,師兄與那人走那不是很正常嗎。

他家大師兄入門其實比自己還晚上一些,近八歲的年紀才開靈根,說實在話很遲了,可師傅還是堅持把他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後來在一場比試中勝了自己,輩分就升到了自己前頭,可謂平步青雲。

淩羽到不在意這些,他覺得能入門淩家並且得家主直接教導已經是萬幸之事,沒什麽好爭的,而這個從師弟變成師兄的人,一開始也受了不少苦。

那會兒師傅剛帶秦初寒回來,便是指派自己去照顧他起居的,可吃了好一陣苦頭。

秦初寒先是因為從懸崖墜落昏迷不醒,醒來後又失魂落魄不吃不喝,任誰與他說話都不搭理,整日自言自語地念著什麽,有一次淩羽專門去聽,發現他嘴裏一直重覆的只有兩個字,六兒。

聽著像是個人名,師傅告訴淩羽這人家中慘遭不幸,他便想,這也許是他的家人吧,遭遇那些事,的確很難緩過勁來。

長期的不吃不喝很快讓秦初寒再次病倒,這次換淩尚桓親自看顧,也不知自家師傅勸了他什麽,反正自那段時間後,淩羽發現這人重新有了活氣,並且是拼盡全力的在修行。

又過了幾年,師弟變成了師兄,兩人的關系也變得很好,一次切磋結束,淩羽把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師傅希望你改姓淩,真正成為淩家人,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嗎?為什麽你不願意?”

秦初寒搖了搖頭,還是那副堅持和篤定的模樣,“我不能改名……萬一他認不出我怎麽辦。”

這時的淩羽早就知道自家師兄心裏有個一直記掛的人,便順口問了:“說的是你時常念叨的那個六兒嗎?他是誰?”

倏地聽到這名字,秦初寒的眉宇凝結又舒展,舒展又凝結,過了好半晌,才說:“是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

“家人嗎?”

“比家人還重要。”

淩羽更疑惑了,不是家人,卻比家人還重要,連做夢都會喊他的名字。

他又問:“你剛來的時候整日昏昏沈沈,師傅跟你說了什麽?怎麽讓你振作起來的?”

秦初寒仰頭望天上的飛鶴,記憶從恍惚的過去飛旋而來,時至今日仍讓他頭暈目眩,“……那時師傅也告訴我,只有懦夫才會沈溺在過往的失去之中無法自拔,強者則會提升自己,讓自己更有資格去博取自己想要的……師傅說的對,我答應過六兒,我一定會變強,然後找到他。”

淩羽心想,哦,那個六兒沒死呀。

後來陸家舉辦比試大會,秦初寒跟著淩尚桓一起去見識世面,回來時淩羽聽他說他見到一個與六兒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但那人不認得他。

淩羽還記得當時他眼中的失落與寂寞,那時候淩羽還認真的為他祈禱過,天上的神仙們,保佑保佑大師兄吧,讓他找到那個六兒吧。

再後來一些,陸家派人上暮鼓晨鐘游學,淩羽感覺大師兄有那麽點與往日不一樣,似乎板著臉的日子少了些許。

那次陸淩兩家的劍術切磋,不知為何大師兄激進起來,一點也不像往日總留有餘地的樣子,最終以傷敵一百自損八千的招式贏了陸家大少爺,還被師傅批評了兩句。

晚上回連霧峰的時候他去了大師兄的無名居坐坐,破天荒的,這次是大師兄先打開的話題。

“他又來了……好像,他真的好像。”

淩羽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大師兄說的是那個長得很像六兒的人,那人就在陸家的游學隊伍中嗎?

他沒多問,這事,自己只是個旁聽者,過了一會兒,大師兄情緒穩定了,他才說:“師兄,你今日的比試……太危險了,師傅說得對,他日若是遇上與你以命相搏的人,可危險得很。”

哪想秦初寒撫摸著手中的長劍,無所謂地扯了扯唇角,說:“我才是那個以命相搏的人。”

淩羽楞了,一是為師兄眼中的狠勁,二是為這把劍,這是師傅特意為大師兄找高人訂制的,材質極佳,劍身雪白,散發陣陣寒氣,是一把即美麗又強大的劍,讓他羨慕了好一陣。

沒過兩天,一場意外的暴風雪席卷了暮鼓晨鐘,陸家二少爺走失,驚動了淩家上下,全都頂著大風大雪外出尋找。

這陸家二少爺雖說來歷並不光彩,但好歹也是陸家的二少爺,不能讓他在暮鼓晨鐘出事。

隔了一天,他們才在連霧峰山崖下的一個樹洞裏找到了陸家二少爺,同時在一起的還有大師兄秦初寒,當時兩人抱得很緊,脫了衣服肌膚相貼互相取暖才挨到第二天。

救回來後兩人雙雙昏迷了,陸家二少爺被連夜送回了陸家,而秦初寒也因為風寒陷入了幾日的沈睡。

醒來後,淩羽被他抓著領子,那雙病後的眼睛溢滿神采,蒼白的臉上是淩羽從未見過的興奮和快樂,“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他了!”

淩羽知道他說的是六兒,片刻楞神後,才明白那六兒居然就是陸家的二少爺。

可心裏還是替師兄高興,淩羽由衷地笑起來,連連點頭說:“那就好,那就好。”

這麽多年了,找到了就好。

管他是男是女,師兄執著了這些年的事,終於有了結果,是該為他高興的。

即便後來大師兄又不敢與那個六兒相認,而那個六兒好像失憶了,這一次,糾糾纏纏又是近十年。

陸家鬧出陸二弒父出逃的事情時,淩羽記得大師兄的臉刷的白了,可不知怎的,他就是知道大師兄是在擔憂,不由得也替那個六兒擔心起來,現在全族通緝他呢,能逃到哪裏去?師兄又要找多久?千萬別出事了,我再也不願見師兄那般行屍走肉的模樣。

幸運的是大師兄找到了他的六兒,還帶回了暮鼓晨鐘。淩羽有一次偷偷去瞧這人,奇怪地覺得這人怎麽變了張臉,醜了許多。

可是他大師兄護犢子得很,時刻跟著,寸步不離,那樣守著稀世珍寶的小氣樣子,讓他奇得很。

偏偏這六兒是個鬧騰人,蕭家傳來巨變消息的時候淩羽下意識地想,師兄又要費盡心思找那人了,真是不省心,還好當初告訴師兄陸家有一個用來尋人的寶貝尋香蜂。

所以他對於師兄能與那個六兒終成眷屬時是為他們高興的,想著:大師兄現在終於決定和他在一起了,去哪又有什麽問題呢?

此後,四大家各自離開,熱鬧了一個多月的江泉冷清了不少,坊間關於那場戰鬥傳得神乎其神,什麽蛟龍出海,游蛇出動,打得昏天地暗,天崩地裂,最後惡人戰敗,成為俘虜,玄族仙門世家取得了巨大的勝利……

反正那些話本裏說的,都是些人們想看的,願意看的罷了。

而關於陸晚風身攜魔氣恐有判族嫌疑的話題時不時還是會在玄族仙門裏被人說起,但是有默契一般,事情總會在剛提起沒多久就被壓下,至於幕後是誰在運作則不得而知。

大家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及曾經與魔修並肩作戰的尷尬事實,此役以後魔教餘孽能抓的都抓了,抓不住的……也不知藏到哪處去了。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到這裏就完結了,因為工作和生活之間協調能力不足,兜兜轉轉斷斷續續,這篇文也寫了2年多了。

起初設定是仙侶文,但是由於能力不足,宏觀世界太大難以把控,糾結之下把世界觀改成仙俠,還意外寫出了武俠的感覺,有點尷尬……

中間斷更幾次寫出來的內容說實話並不滿意,但是貿然去更改,只怕影響那些為數不多還在看我的文的看官們,如果大家認同的話……想進行一次修文。

這章之後還會有2篇小番外,正常時間發出,解釋一下正文裏沒能解釋清楚的小細節和主角們之後的生活,寫成番外的原因是正文裏已經沒有餘地可以插入這些內容了,就當給這篇文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吧!

謝謝大家的陪伴,朋友說的,堅持下來就是成長了,寫文這個事我會繼續下去的,謝謝!

愛你們!

☆、番外 1

朝華寺暗囚。

送來的吃食被放在一個高桌上,移到了寂遠臉前。

洞穴頂上照射而下的陽光打在他亂糟糟的頭頂上,淩亂的頭發遮住了他臉上的表情,動也不動。

送飯的人等了一會兒,習以為常地要撤走吃食,卻聽那個被鎖鏈囚禁住的男人突然出了聲。

“寂塵呢?”

寂遠幽幽擡起頭,帶動了嘩啦作響的鐵鏈,那雙極亮的眸子即使在遮眼的長發下也能精準的盯住眼前的人,聲音冷沈低啞,仿佛從深井中回蕩而上。

自從被押送回朝華寺,每日都由寂塵親自為自己送飯,可近來接連半月都換了人,這小和尚不若寂塵那般話多,讓他無聊得很。

淳智本不想理他,頭也不回都走出到洞口,忽而低頭看了看大師兄送給自己的佛珠串,想起了那個把自己當做親弟弟看待的人。

那個人,把洞裏這個罪人仍當做尚可救贖的苦難者,即使養傷,即使心頭郁結煩悶到極致,也不忘每日定時定點過來探望。

裏頭這人還知道問問,到底還是有些良心的吧,不枉大師兄對他抱有的希望。

於是淳智說:“……大師兄在半月前圓寂了。”

他的聲音穿過狹窄悠長的山道傳進囚室裏,回音進去又出來,沒有帶出半點多餘的東西,想來裏面的人是無動於衷的,淳智端著餐盤的手微微一緊,面無表情地走了。

整個崖間山洞沒有了多餘的人和聲,靜謐良久。

“哈哈哈哈……”

猛然間,一陣撕心裂肺的狂笑從山洞裏震顫而出,寂遠在裏面笑得停不下來,後來笑聲緩了,開始帶上悲色,隱隱的,出了哭腔。

出家人不打誑語,量那小和尚也不敢說假話騙我……那麽這是真的了?

你不是要繼承住持之位嗎,你不是要修成正果永升極樂嗎?怎麽突然就死了?

竟然死得……比我還早?

那住持之位呢?欽點佛名呢?你就這樣撒手,我這些年活得都是個笑話?

那我豈不是……誰也沒有了?

從大笑到大哭,兩條繃緊的雙臂好像重新長回了經絡,拽進了鐵鏈,狠狠揪著,怒從中來。

半晌後,他又想,其實不全是笑話,我遇到了那個人,那個讓我認識到這個世界還有那樣多色彩的人。

那個也已經死去的人。

不到十歲年紀的時候,湛明帶著他和師兄游歷人間,途徑汲州的時候因為遇上惡靈,而他恰巧因為不習水土犯了熱病,被留在客棧休養。

畢竟還是個孩子,生了病,本能地想要對人撒嬌,可師傅和師兄都不在,屋子裏只有自己孤伶伶一人,他燒得迷糊,自己一陣摸索出了客棧,結果迷了路。

那是一個深夜,萬家燈火熄滅,打更的人都已經收工回去,他吹了一臉涼風,覺得腦子更暈了。

那時夙翕正上門接了生意,被折騰到現在,彼時他還沒坐上南館館主的位置,還沒資格讓轎子等在外頭,他只能自己往回走,半路就遇上了這個臉紅得跟熟蝦子似的小沙彌。

本是眼皮子都沒擡就要路過的,燒得糊塗的寂遠終於看到一個人,搖搖晃晃撲上去,就拉著他的衣服不讓走了:“師傅……寂遠難受……”

夙翕挑了挑眉,低頭瞧這光溜溜腦殼的奶娃子,拎了他的領子,提到面前問:“哪家的小和尚,我不是你師父,讓人看到你同小倌呆在一起可不是好事。”

不谙世事的小沙彌哪裏知道什麽是小倌,好不容易逮著個人,就是不撒手。

看他臉燒得紅撲撲的,夙翕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同情心,忍著腰上的不適,索性把人往南館抱。

做小倌的,發熱是常事,自己屋子裏多得很退熱的藥,就給小沙彌用用吧。

哪想寂遠糊塗是糊塗,看到那深更半夜還人聲鼎沸的勾欄院時,終究還是找回一點神智,連推帶打地從人懷裏掙脫出來,背對著南館,撥弄佛珠直念“阿彌陀佛”。

夙翕樂了,小沙彌念起經來還有那麽點樣子,不過自己也知道,和尚六根清凈,進南館怕是要破戒,本想一走了之得了,又瞧不得這小家夥後脖頸都燒紅了的樣子,戳了戳他後腦袋,柔聲道:“不進去就是,你在這兒等等,我給你拿些退熱的藥。”

寂遠被戳得往前踉蹌了兩步,撓著後腦想回頭,又記起來非禮勿視,連忙站定,閉眼念經。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臉上也被人戳了戳,睜開眼,看到夙翕精致絕美的臉就在眼前,左眼上盛放的江梅是他從未見過的艷麗顏色,他心尖懵懂地一跳,腿軟坐到地上。

夙翕彎彎眉眼,殊不知笑得攝人心魄,他細長的指尖捏著一個白色的瓷瓶,遞給寂遠,“這是外用的,你擦擦眼鏡後頭的顳顬,會舒服很多,”說著,他把瓷瓶放到寂遠手裏,碰到了連指尖也發燙的溫度,不由蹙眉道,“不過真的要根治還是得吃藥,你一個人嗎?這麽小的小孩兒,家人呢?”

寂遠臉色微白,他有記憶以來就在朝華寺,跟在師傅身邊,身邊的人只有師傅和師兄,但是他們兩個時常不在,自己一個人,好像習慣了,可這個漂亮的男人這麽一問……

心頭冒起一股不太熟悉的酸意。

“好了,小家夥,你快些回去吧,南館不是你能進的地方,鴇媽剛才跟我說有客,我得進去了。”

夙翕揉了揉他光禿禿的腦袋,走了。

寂遠呆楞地握著手中還帶著溫度的瓶子,更加恍惚,他跌跌撞撞走出去,才想起自己本來就是迷路的。

師傅會找我吧,師兄也會的吧,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好累好暈,我就在這兒歇會兒吧。

他摳了兩塊藥膏,擦在自己眼後的兩個穴位,涼悠悠的感覺頓時彌漫了他的腦袋,難受的感覺褪去些許,好不容易得了半分舒適,困倦感猛然襲來,眼睛一閉,就這麽沈睡了過去。

天亮時他是被一個出攤的老奶奶叫醒的,晨露打濕了自己薄薄的僧衣,老奶奶心疼地替他抹去臉上的濕潤,給了他一個熱饅頭。

寂遠邊啃邊回去客棧的時候,心裏覺得暖洋洋的,可是一打開門,發現屋裏還是沒人時,又變得空落落了。

那一次後,心中空落落的感覺便刻進了他的腦海中,每當師傅和師兄不在身邊時就越發沈重,後來師兄能力越來越出眾,師傅眼裏慢慢只有師兄,寂遠開始有些迷茫。

他開始尋著由頭離寺往俗世走,每次都去汲州,他不敢進南館,只敢遠遠地觀望,期盼那個特別的人又能出現,然後自己好好給他道一聲謝。

他的確又見到了幾次夙翕的身影,可臨到那時,他又畏縮起來。

如此反覆外出幾次,湛明發現了徒弟的玩忽職守,一次訓斥之後,罰了他禁閉一月。

那一個月,寂遠心中的不甘怨妒以及思念渴望達到了一個頂峰,他沒能如師傅的願在禁閉中靜下心來,反倒更加渴望見到夙翕,甚至……渴望還俗。

他的前半生都是在朝華寺度過的,在此之前,還俗是他不曾想過也不敢想的事,可這想法一旦有了苗頭,便不可遏制地瘋狂生長起來。

師傅對師兄的偏心和寵愛在他眼中更加的刺眼,師兄平靜淡薄的樣子讓他覺得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如此渴望能有一個人對自己千萬分的好,師兄有的,卻總是無動於衷。

現在自己也有了,那個汲州的小倌,對自己很好呢……

他又一次下山,去到南館,卻正好看見一輛板車從館裏後門出來,上面躺著一個蓋了白布的人,門前有幾個臺階,板車顛簸了兩下,那白布挪開三分,讓他看見了上面躺著的死人。

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夙翕,那個不笑如出水白蓮、笑起如禍國妖孽的夙翕,就這麽面色慘白的,頂著一臉泡白的掐紫痕跡被人推了出來。

寂遠覺得自己那一刻已經瘋了,他沖上去,推開那些龜奴,一下又一下撫摸著這張沒了溫度依然傾國傾城的絕世容顏,怒意漸漸侵占了他的大腦。

他抓過一個龜奴,得知夙翕昨夜接的是城裏一戶官家公子,那公子出了名的會折騰狎玩小倌,夙翕本是不接的,那時夙翕已經是左南館的頭牌,有意與右南館的頭牌姑娘爭館主之位,那頭牌姑娘使了暗手,把那官家公子硬送了上去。

那官家公子用一張浸濕的帕子敷在夙翕的臉上,一次又一次欣賞他窒息的模樣,一夜折騰,龜奴後半夜沒聽到裏頭有動靜,試著敲了幾下門,推開時,就看到了氣絕多時的夙翕。

勾欄院遇上會折騰的客人,只要收的錢多,幾乎不會報官送到臺面上的,夙翕就這麽一夜殞命,就被人連夜從後門推了出來。

第二日,汲州一戶為官人家滿門被屠,其中官家那位二世子死的尤為淒慘,腿間那根被剁得稀爛,後處捅入了一根燒焦的木炭。

汲州一時轟動,官府卻查不到任何線索,始作俑者抱著夙翕的屍身四處求醫,然後遇到了曲雁屏,開始了那場交易。

“朝華寺有禁-書大梵經,我不需要你將它給我,只要你自己習得,助我殺去一個人,事成之後,我便贈予你一塊能讓人死而覆生的寶貝。”

寂遠心動了。

殺戒已犯,便不再是六根清凈的佛門中人,決絕的離開朝華寺沒有想象中那樣困難,尤其是心中那縷尚未理清的癡念,早已理不清。

回寺,盜書,叛出,還俗,他沒有片刻的猶豫,一切順理成章的,他得到了神鬼令碎片,救回了夙翕,殺去右南館那個女人,扶夙翕坐上館主之位,為他覆仇。

夙翕覆活時流著恨淚說:“此番重生,我定不再如以往那般茍且活著,若至死也不得覆仇,那不如永世不得超生!”

寂遠想:對,茍且一生數十載,不若瀟灑淋漓三五天。

為了這個人,我背叛整個世界、屠凈所有人也在所不惜。

☆、番外 2

“此處順著兩指彎成月牙,然後把另一半面皮對折貼上,這樣捏,總共十三折,出來就是漂亮的水晶餃子了……嗯……二公子做得很好。”

陸晚風把自己捏得歪七扭八的餃子放到蒸盤上排好,豎起滿是面粉疙瘩的食指搖了搖失笑說:“杏娘,我早就不是陸家二公子了,您不能這麽叫我了。”

杏娘抱歉地對他笑,“叫了十幾年,總改不過口來。”

本就是半嗔半調笑,陸晚風有拿過一張搟好的面皮在手裏擺弄,然後眼睛往旁邊一瞟,看到秦初寒還在跟那張已經扯破了洞的餃子皮作鬥爭,哈哈大笑:“你這樣,一煮餡兒都沒了,怎麽吃。”

秦初寒微微抿了抿唇,還是不想放棄,就又拿了一張面皮把破的包住,繼續糾結。

“哈哈!這要煮不熟了!”陸晚風笑慘了,結果被秦初寒睼了一眼,就見那冷淡的眼神從臉上直往下挪,停在了自己現在還酸軟的腰腹,嚇得他立馬老實了。

開過葷的禁欲者,好像要把前幾十年沒吃過的肉全部補回來似的,沒日沒夜的拉著自己“辛勤勞作”,這位被強行日夜開墾的可憐娃早就吃不消了。

惹不起,惹不起。

這邊包餃子的工程開始了好一會兒池小寒和蕭無痕才姍姍來遲,池小寒哈欠連天,眼下都泛了青色,“這上上下下的,大過節也不讓我休息一天。”

大半年前江泉城那場戰役,玄族仙門格局進行了一次大洗牌,江南陸家迅速沒落,漠北蕭家隱沒江湖,四大家唯餘池淩兩家,因著淩家與世無爭世外修行的性子,池家站到了玄族第一大家的位置。

於是這位曾經胡天海地紙醉金迷的池家少爺,一躍成為池家之主,玄族之首,不得不收斂了心性兢兢業業起來,忙得昏天黑地。

今日是冬至,陸晚風與秦初寒提前從南邊回來過節,杏娘被池小寒帶來了巴蜀,她手藝極好,又是看著幾位長大的,便主持起了這頓聚餐。

陸晚風揚揚手道:“我們大老遠趕回來,你現在才出場,派頭大了嘛。”

池小寒呸道:“事情多,這邊馬上過來了?話說你這回去南邊可有收獲?”

他問的是文錦,陸晚風輕嘆一口氣,搖頭道:“暫時沒有,我爹那邊也說沒消息,過完節我準備和初寒再去苗疆看看。”

他說的時候表情很平靜,其實他們都知道,一個人故意消失了這麽多年,再想找簡直是天方夜譚,可他就是覺得娘親沒死,自己這一生沒什麽追求了,就把它當做一場游歷吧,也許在過去或未來的某一天、某一個車馬驛站,他們能與那人打一場照面,因為彼此二十年未見,互相認不出來,只當是匆匆過客,微微點頭,便就此擦肩而過,至少是見過。

帶著希望活著,這有什麽不好呢?

池小寒坐了下來,也像模像樣地學著包起餃子,蕭無痕對這個並沒有興趣的樣子,抱刀倚在門邊閉目養神。

過了一會兒,池小寒沒好氣地回頭喊他:“你站在那做什麽,過來坐下,想吃現成的?門都沒有!”

蕭無痕倏地睜開眼,看向池小寒,萬年不變的冰山臉竟然柔和下來,他提刀走過來,坐到池小寒身邊,把冷血刀放在自己腳邊,骨節粗大的手掌笨拙地拿著面皮,低低地說了一聲:“嗯。”

這聲音好像有粘性一樣鉆進池小寒的耳朵,讓他一陣別扭的惡寒,嗯?嗯你個大頭鬼啊!死錐子!

冷血刀好像有了靈性,斂去嗜血與陰鷙,靜靜地躺在那裏,參與到一桌的溫情之中。

另一邊,連靖他們也在包餃子。

敖冽早在一線天醒來的那三年就從連靖那裏學了一些簡單的廚藝,包幾個像樣的冬至餃子不在話下,兩人不緊不慢地忙活了一陣,屋外走進來一高一矮兩個人。

“……魔君,你這地方好難找,我差點迷路了!”子澗生的聲音大老遠就傳進來。

連靖趕忙把手在圍裙上擦了兩下,迎出去,“你們來了!”

子澗生大喇喇地走進來,與子澗生同行的人停在了屋外,露出一截墨綠色的衣擺。

連靖左右無奈地看著,撒蝰在外面抱歉地對他笑了笑,無聲地用口型說道:“沒事。”

“可……”這是團圓的節日呀。

撒蝰在被子澗生收伏之前因為修行做了不少壞事殺了不少人,雖說魔教收納的也不是什麽聖人善類,但是來到魔教,還是要遵守既定的約法三章,可撒蝰那時候不服管,還是鬧出殺人劫色多人錢財等不少需要魔教出面收拾的爛攤子。

所以身為魔君的敖冽為當時還不穩固的魔教操碎了心,也著實不喜歡這條無法無天的大蛇,尤其是修了人形也不像個人樣,後來招惹上子澗生,也不懂得收斂,還調戲過文錦。

子澗生難受,把子澗生看成親兄弟的魔君自然也難受了,更別提自己女人被人惦記這事,所以他非常討厭這條蛇,不允許他出現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一刻也不行。

敖冽被連靖灼熱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也看到了外頭的那人,只是表情有些冷淡。

其實他這幾年也發現這撒蝰好像是收了一點心的,起碼在面對曲雁屏時,對子澗生是絕對無二心的,在身受那樣重傷與巨毒時,也只想著回到子澗生身邊。

就是那扭扭捏捏不像個男人的樣子還是讓他心裏不舒坦,不過他又想到,這人是妖,是蛇,好像……體態也只能如此。

又見子澗生也猶猶豫豫的樣子,他終究長嘆了一口氣,重新低頭對付餃子,語氣平常地道:“讓他進來吧。”

子澗生眼睛一亮,出去把人拽進來,一點沒有很長時間沒見朋友的生疏感,看到他們在包餃子,高興道:“這一路緊趕慢趕,吃的都是風,可算有好吃的了!”

一家人放下芥蒂團團圓圓圍在一起的樣子著實讓連靖感到溫馨,他拾起幾個餃子裝盤子裏,笑道:“我先蒸上幾個,馬上就有得吃了。”

“好呀好呀,”子澗生興致來了,摩拳擦掌道,“那我再來包幾個……啊!”

本想坐下來,撒蝰忽然一把打橫把他撈起,自己坐下,把人放到了腿上。

他驚道:“你幹什麽!?”

撒蝰大手微微托起他的臀部,手指若有似無地在上面打轉,面對圍了一桌的各人面不改色,彎彎眉眼盡是色氣:“椅子硬,不舒服。”

子澗生騰地臉紅,看到對面連靖羞得遮臉的反應,氣得對蕭無痕又錘又打:“說什麽渾話呢!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平時撒嬌得沒骨頭似的撒蝰這會兒挺直了腰板,對於他的掙紮毫無反應,垂眼看到桌上搟好的面皮和包得奇形怪狀的餃子,驀地蹭了蹭他的臉,開口道:“寶貝,給我包幾個。”

“寶你大爺!”致力於與惡勢力抗爭的子澗生當然不會屈服,手是伸出去拿了面皮了,可是沒繼續裝陷,而是糊到了撒蝰臉上,惡狠狠道,“想吃餃子是吧,吃啊,我請你吃餃子——皮!”

聽到外頭的打鬧,連靖從廚房伸出腦袋來瞧,見狀無奈地笑了,然後望向抿著唇卻也止不住眼角笑意的魔君大人,喚道:“魔君,酒煮好了,過一會兒就可以去祭拜了。”

敖冽回首看他,兩人的眼神交匯到一起,溫度恰到好處,“好,我們一起去。”

文錦的墳就在他們的小院一側,那位記憶中總是帶著靦腆羞澀的笑容的女子,就這樣安靜地躺在這片群山的泥土之中。

他們找到這裏的時候,那個被文錦臨終托付的老爺爺幾乎已經走不動路,他磨得漆亮的拐杖每一下都紮進泥土之中,那張褶皺多得幾乎找不到五官的臉上,隱約還能辨識到上面的遺憾。

“……那個年輕的姑娘一個人在山上生活,沒人知道山裏還有這麽個人……那天是她自己下山的,她來到我家,給了我很多錢財,告訴我說:‘老人家,麻煩您隔七日便上山到我那處瞧上一眼,若我還在,您下山便是,若是不在了,麻煩您為我立作墳頭,上邊什麽也不必寫’,”老爺爺說話還算利索,“……我年紀大了,就這件事還記得這麽清楚,多美的一個小姑娘呀,怎麽就好像我們這種歷經滄桑老人的一樣傴僂著,連話都說不暈勻了……”

敖冽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眼前一黑,若沒有連靖撐著,幾乎就要跌倒在地。

他們留在了這裏,把荒廢很久的屋子重新修葺,定居下來。

不敢告訴孩子他們已經找到他的母親,不希望孩子用痛苦的姿勢承受母親已經死去的消息。

有一夜從夢中驚醒,他去到連靖的房間,跪在床前,執著這雙為自己操勞多年的雙手,強忍著淚,喃喃說了許久:“謝謝你,謝謝你……”

謝謝你在我昏迷的十幾年裏永不言棄的找尋,謝謝你在我渾渾噩噩的三年多裏不離不棄的守候,謝謝你在這樣看不到終點的日子中不求回報的付出,謝謝你,讓我明白我滿是罪孽的生命裏,還不至於暗無天日。

那時連靖還在睡夢中,似乎夢到了什麽美好的事情,天生下垂的嘴角不知不覺地揚著,平平無奇的五官在這溫柔似水的微笑裏熠熠生輝。

敖冽捧著那壺小酒去了側院的墳,低頭喃喃不知在和那位女子說些什麽,屋裏,子澗生拿著保管了許久的小包給了連靖,神情凝重道:“總算找到了些,看看夠不夠。”

連靖小心謹慎地接過東西,打開檢查了一遍,終於松下一口氣,笑道:“夠了,夠了,這段時日魔君的魂魄又不穩定了,迷糊的日子越來越多……還好你回來的及時。”

“嗯……”揉了揉眉心,子澗生也算松了口氣,這一趟下來,他何嘗不是焦急無比,穩固魔君魂魄的材料與維持魔君軀體運轉的那些東西並不好找,每一年,都要費上好些功夫。

必須盡快準備好,連靖馬不停蹄擺弄起這些藥材物料,擡頭的功夫都沒有,“……這次是去了很遠的地方嗎?還以為你們趕不回來了。”

子澗生雲淡風輕道:“去了趟東洋。”

“東洋!?”東洋與中原跨海相隔,海上風浪兇險,九死一生,連靖訝異地停下手裏的活,拉著他上下檢查,見無甚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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