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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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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德·阿卡得活了七十多年,是什麽樣的情況沒有見過?

他與閔琛認識了十多年,雖然沒有像與法勒大師那樣交心知底,但是偶爾開開玩笑也是沒有問題的。而此時最好的選擇就是——

裝傻。

沒錯,就是裝傻。

只見這位聲名赫赫的小提琴大師狀若無事地與閔琛打了聲招呼後,就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的一樣,轉首看向了自己可愛的學生,說道:“小七,你的《第34號》進步很大,真是出乎了我的預料。”

所有還站在原位上的人:“……”

閔琛淡定沈著的坐在黑色的鋼琴凳上,也不說話,只是目光悠長地看著他們。

而戚暮則是哭笑不得地說:“老師,不是34號,是24號……”

阿卡得教授用力地咳嗽兩聲、用以掩飾自己的尷尬,他說:“好了好了,小七,你快把這首曲子單獨演奏給我聽一遍吧,如果你還能保持剛才合奏時的水準,那你已經不需要再在這首曲子上多花費時間了。”

既然阿卡得大師已經豁出老臉做到這份上了,作為他可愛的學生,戚暮自然也很給老師面子,相當配合地開始單獨演奏了一首《第24號隨想曲》。

這兩天和閔琛合奏的時候,戚暮很少有單獨演奏這首曲子的機會,但也不是沒有。而如今,他卻沒有一點點緊張,反而十分期待自己到底能表現到什麽樣的地步。

沒有了鋼琴的伴奏,他一個人……會演奏出怎樣的曲子呢?

結果自然是讓戚暮驚訝的,他全然沒想到在缺少了鋼琴帶領的情況下,他竟然絲毫沒有覺得阻塞桎梏,反而感覺徹底釋放出來,依舊能夠抓住那原本細微的靈感。

聽完一曲《第24號》後,阿卡得教授也是點頭,讚許道:“雖然沒有剛才那首合奏的沖擊力強,但是你掌控得很好,就以這首曲子來說,你已經可以單獨舉行一場獨奏會了。”

戚暮將小提琴放下,笑著道:“謝謝老師。”

其實以戚暮的水平,哪兒需要到現在才能舉行獨奏會?

他上輩子就已經有了舉辦個人演奏會的水平,甚至也有音樂廳邀請過他。只是因為阿卡得大師的要求太高,在他的耳中,戚暮能演奏的曲子裏目前只有這一首《第24號》才能算是真正的優秀出色。

阿卡得教授摸了摸下巴,忽然想到:“除了這一首《第24號》的話……明天上課的時候,我再給你一份曲子。我希望你在一周之內完成,可以嗎?”

沒等戚暮回答,站在一邊的德蘭倒是驚呼出聲:“天哪!一周?!只有七天嗎?這怎麽可能有人能在七天內將一首那麽有難度的曲子練習完美?”

德蘭並不知道阿卡得教授給戚暮的將會是那首曲子,但是他猜測,至少這首曲子的難度不會比帕格尼尼的《第24號》低。

要知道,德蘭自己如今還在練習施特勞斯的曲子,所接觸過的帕格尼尼的曲子不過兩三首。而且,德蘭的導師給他的練習時間都是至少兩個星期,就這樣,德蘭還覺得時間太緊促了。

聽到德蘭的驚呼聲,戚暮無奈地勾起唇角,笑著看了他一眼,然後說道:“德蘭,你還年輕,我的年齡可是比你大上兩歲啊。”

之前戚暮在華夏的時候,他可都是樂團裏最小的成員。而如今到了學院裏,22歲的他已經可以算是“大齡學生”了,距離畢業沒有幾年的期限了。

阿卡得教授加快他學習的速度那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再過幾年的話,戚暮恐怕得成為小提琴系最年長的學長了。

大高個子德蘭摸摸鼻子,憨笑了幾下。阿卡得教授嫌棄地上下掃了這傻大個一眼,又繼續對戚暮說道:“小七啊,今天時間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吧。明天準備好到琴房,我們自己的琴房,知道嗎?”

刻意加重了“我們的琴房”這幾個字,阿卡得教授郁悶地看了眼那個還坐在鋼琴旁的男人。只見閔琛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們,手指輕輕地在鋼琴蓋上敲打著。

戚暮無奈地笑道:“是,明天早晨八點我會準時在琴房的,老師。”

阿卡得教授滿意地又誇了戚暮幾句後,戚暮便收拾了東西打算離開,他剛轉過身打算叫上閔琛一起走的時候,阿卡得教授忽然說道:“對了小七,你就一個人走吧,我和奧斯頓……還有點事情要聊聊。”

戚暮聞言一怔,他擡眸看了閔琛一眼,接著便笑著離開了。走之前他還十分懂事地帶走了在一旁幹瞪眼的傻德蘭,順手將琴房的門關上。

清脆的一道關門聲後,安靜的琴房裏頓時只剩下了閔琛和阿卡得教授兩人。

前者正悠閑自在地坐在琴凳上,舉止隨意地將琴蓋蓋上。而後者則有些躊躇地在屋子裏幹踱步,過了許久,阿卡得教授才好像下定了決心,擡步走到閔琛的身旁。

“那個……額……奧斯頓,有件事不知道你清楚不清楚……”

阿卡得教授吞吞吐吐的聲音讓閔琛眉頭一挑,他擡首向對方看去,語氣十分溫和地說道:“裏德,我們之間什麽時候這麽生疏了?有什麽事你就說吧,能幫上忙我一定會盡量做到的。”

“……”阿卡得教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手臂,抹去一身的雞皮疙瘩。

良久,他才無可奈何地說道:“好吧,閔……其實這件事和小七有關。你知道的,七他剛來到學院不久,而且走的是特招的路子。他的年齡如果與進樂團相比算是很小了,但是在這個學院裏,他絕對不是最年輕的那一輩。”

忽然聽到熟悉的名字,閔琛原本隨意的神情倏地鄭重起來。他微微蹙了眉頭,道:“所以……?”

“最多再過三年,小七就到了畢業生的平均年齡,但是這段時間我覺得他不需要走這麽久,他在學院裏幾乎就是浪費青春。所以我想……讓他和你以及克多裏一樣,走提前畢業的路子。”

聽到這話,閔琛敲打著鋼琴鍵的手指忽然停住,長眉一蹙,他擡首看向阿卡得教授,直言不諱地說:“裏德,戚暮的情況和我以及克多裏有些不一樣,巴黎國立高等音樂學院以前沒出過提前畢業的學生,這裏不是萊比錫,也不是慕尼黑。”

阿卡得教授卻是搖頭:“那閔,在你之前,萊比錫有提前畢業的學生嗎?”

這話讓閔琛忽然一下停住了聲音,他面色覆雜地思索了許久,最後才說道:“克多裏是有先例的。”

“但是,你並沒有這個先例。”阿卡得教授神情嚴肅,自信地說道:“閔,既然你能做到,那我的學生也能做到。任何事情都會有先例,巴黎國立高等音樂學院的先例或許就該由小七來開創了。”

閔琛沈默地斂了眸子,沒有再吭聲。

見著對方這副“已然認同”的模樣,阿卡得教授笑瞇瞇地點點頭,然後語氣討好地說道:“既然你也覺得……小七應該早點畢業,那麽,閔,你這麽照顧我的學生,是不是……也該出點力呢?”

說到最後,阿卡得教授的狐貍尾巴終於是露了出來。

閔琛擡眸看他,薄唇微勾:“怎麽幫?”

“之前我和學院方商量好了,要是小七在每學期兩次的測評中都能獲得90分以上的高分,那麽在一年後,他可以直接從學院畢業。所以……”

“好,我去當評委。”

“所以可不可以請你……誒?!你怎麽知道?!”阿卡得教授驚駭地睜大了眼睛,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閔琛一會兒,問道:“你什麽時候還會占蔔了,閔?!”

閔琛淡定冷靜地垂眸,搖搖頭道:“在你回來的前一天,德斯瓦院長曾經邀請我,讓我擔任學院本學期第一次測評的主評審。原本我還在猶豫,現在的話……那就答應了吧。”

阿卡得:“@#%@$#^@%$@……”

晚風徐徐地吹過,今天巴黎的天空布滿了一朵朵厚厚的雲彩,將夕陽的光芒遮擋了大半。閔琛將鋼琴稍稍擦拭了一番後便將其徹底蓋好,然後起身打算離開了。

他一邊收拾著,只聽阿卡得教授在一旁小聲嘀咕著,那聲音實在太細微,如果不是閔琛的聽力實在太過卓越,否則連他恐怕都不大聽得清:“好嘛……閔,其實你還是個不錯的人啊。”

閔琛挑起一眉:“什麽?”

阿卡得教授直截了當地說道:“之前你在倫敦幫埃弗拉的事情我已經聽他說了,沒想到那個叫賈思科的小胖子居然蠢到連譜子都保存不好,幸好你在。”

閔琛這才明白對方說的是什麽事情,他輕輕頷首:“嗯,不是什麽大事。”

正說著,兩人便打算一起向琴房外走去。阿卡得教授一臉躊躇地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說道:“其實,閔……就算你是同性戀,我也沒有一點歧視你的意思。我並不歧視同性戀,上次的事情我很抱歉。其實我後來想了想,似乎你這些年也好像沒和哪個女孩子在一起過,那你以後如果能找到一個愛人相伴一生,那也是很幸福的事情。”

閔琛腳下的步子一頓,他轉首看向阿卡得,反問道:“我不是同性戀?”

阿卡得立即擺擺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無論你是不是同性戀,我都祝福你能夠找到一個相伴一生的愛人。”當然,那個人最好不要是他可愛的學生。

只見閔琛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接著,他開了琴房的大門,跨出半步,然後語氣平靜地轉首留下一句“那我好像……其實是個同性戀呢”。話音剛落,轉身便走,不給屋子裏的小老頭一點反應的時間。

過了幾秒,阿卡得教授氣急敗壞地咆哮著:“奧斯頓·柏特萊姆!你給我說清楚,你對我可愛的學生到底是不是有什麽非分之想!!!你給我回來!!!”

遮蔽住天空的層層雲絮隨著晚風的吹拂,漸漸的四散開來。溫暖和煦的夕陽下,一個俊秀挺拔的青年左手拎著一個琴盒,靠在巴黎國立高等音樂學院的小提琴系大樓下,不知道在等什麽人。

戚暮今天穿了一件淺灰色的小外套,似乎是怕冷,還在脖子上圍了一條長長的米色圍巾。羊毛圍巾蹭著青年的臉龐,讓他的小半張臉都縮在裏面,像極了某種團子一樣的小動物。

沒讓戚暮等上多久,他便等到了那個身姿清俊的男人。他笑著走上前,問道:“沒想到這麽快你就出來了,我以為阿卡得老師會和你多說一會兒呢。”

閔琛見到戚暮的時候也是十分驚訝的,他本以為青年早就離開了,但是當他看到戚暮竟然靠在學院樓下的圓石柱旁等著他的時候,閔琛的心中微微一頓,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從心頭蔓延開去。

“嗯,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戚暮當然沒有把閔琛的話當真,他可知道,就連柏愛的音樂會在對方的口中都只能算是“一般般”而已,由此可見這個男人真是從來都不會覺得緊張了。

提著琴盒,戚暮走在白色的鵝卵石小道上,說道:“今天傍晚那一次練習的時候,我真的已經感覺到你想要表達的意思了。這幾天謝謝你陪我練習,浪費你的時間了。”頓了頓,他又說道:“閔琛,其實我真覺得你是個不錯的人,雖然有的時候不大會表達,但是……你還是很會關心人的。”

聞言,閔琛挑起一眉,沒有吭聲。

戚暮並沒有發現對方的異常,他擡眸看向被晚霞渲染得玫紅色的天空,微微瞇了眸子,回憶道:“我以前……也認識一個不錯的人。他非常地熱心,因為我初來乍到的原因,也很照顧我。”

戚暮說的話十分的模糊,幾乎沒有人可以猜測到他到底在說什麽。只聽他繼續道:“但是後來我發現,這個人其實真的很冷漠,他冷到了骨子裏,真是讓人不敢相信,他居然……會是那樣的人。”

說著,戚暮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其實,在聽見羅遇森關門的那道聲音後,戚暮才敢相信——

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夠惡毒成那樣。

夕陽下,青年微微低著頭,俊秀的面龐也因此被籠上了一層暗影,他垂眸看著地面上一顆顆凸起的鵝卵石,它們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寶石一般的光芒。

戚暮並不知道,他低首看著鵝卵石,而走在他身邊的男人正微微睜大眸子,怔然地望著他。

男人心臟撲通撲通地在胸腔裏跳動著,那節奏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到最後連閔琛自己都無法忽視心臟快要從胸膛裏跳躍出來的節奏。

地上的鵝卵石熠熠生輝,但是卻竟然比不上眼前這個青年黯然的神色。

校園裏到處可以聽見學生演奏樂器的琴聲,或許那些音樂並不夠完美,但是卻讓戚暮慢慢地放松下來,原本因為想起某個人渣而郁悶的心情也輕快了許多。

連戚暮自己都不知道,怎麽會突然對閔琛說出這樣的話。但是,將掩藏在心裏的秘密說出口後,戚暮卻感覺到了一絲釋然。

有些東西,一直壓抑在心底,就是需要得到一個釋放的途徑。比如……和人分擔,即使這個人並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什麽。

似乎意識到自己竟然把這個男人當成“發洩桶”了,戚暮笑著彎了眸子,擡首看向對方,一邊說道:“抱歉,說了些讓你……”

戚暮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怔然地望著眼前的男人,只見對方正伸了手向他的頭發摸來,那指尖已經觸碰到了他的額頭,讓戚暮心中一顫,有些奇怪的感覺麻麻酥酥的感覺從皮膚相碰的地方四散出去。

男人也顯然沒有想到戚暮會突然回頭,他微微一楞,然後輕咳了一聲,說道:“你的頭上有片白色的花瓣,我想把它拿……”

話還沒說完,只見閔琛忽然向後倒退一步,面無表情地望著戚暮的頭頂,一聲不吭。

剛才綺麗的氣氛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戚暮詫異地皺了眉頭,問道:“怎麽了?”

“……有蟲子。”

戚暮:“……”

青年反射性地往頭發上一摸,很快將一只小小的白蟲子從頭上抹去,他的動作殘暴而果斷,臉上一點表情沒有。

閔琛:“……”

見著對方一臉戒備的神情,戚暮終於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閔琛,這要是讓德蘭……不,讓你的樂迷見到你現在的樣子,那可該怎麽辦?”

“……”

戚暮轉了轉眸子,壞心眼地故意說道:“大概……粉轉路人、路人轉黑?”

“……”

“好吧,至少會失望是肯定的了,畢竟他們哪裏會想到你居然……誒你生氣了?我只是開個玩笑,你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將這件事告訴其他人的,我拿上帝發誓!”

“……”

“好吧,我不信上帝,那換一個?我拿帕格尼尼發誓?”

“……”

“你連帕格尼尼都不相信?好吧,那我真的……嗯?”

戚暮怔然地噤了聲,淺色的眸子也驚駭地睜大——他的腰身此刻被對方緊緊地擁著,這距離實在太近,讓他甚至能夠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香味。

四周一下子寂靜了下來,戚暮也不知道在放學了的學院裏,是否有人會看到這個場景,但是此時此刻,他卻沒有心思去管這些事,因為他覺得身體變得非常敏感,甚至能夠感覺到對方觸碰著自己的手臂的溫度。

“我不怕蟲子。”低沈磁性的男聲在戚暮的耳邊響起,噴吐出的熱氣讓他忽然覺得耳尖有些癢癢的,“我只是……很惡心它們。”

戚暮:“……”

所以說,還是怕嘍?

直到晚上一個人洗完衣服後,戚暮都沒有想明白:怎麽會有一個大男人,這麽害怕蟲子?

至於你問那個擁抱?

小七早就想好了答案:“為了不讓別人聽到‘怕蟲子’這三個字,當然要小聲地在耳邊說了啊。”

於是,在當天晚上戚暮與鄭未喬一周一次的跨洋電話中,面對這個總是啰啰嗦嗦的管家公,戚暮並沒有將白天裏發生過的事情說出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巴黎另一邊的某間高級公寓裏,某個男人摩挲著自己的指尖,低聲感慨道:“衣服還真是……很厚啊。”

漆黑的夜空中,懸掛著一輪朦朧昏暗的彎月。戚暮將衣服全部曬出去後,望著細細的尖月,感慨道:“怕蛇怕老虎怕獅子還能理解,為什麽就會……怕蟲子呢?”

“真是讓人無法理解啊……”

其實更不能讓人理解的,是某些人一個比一個低的情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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