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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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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愈加疼痛,像有只看不見的手在撕裂加深這個傷口,血不知怎的從傷口裏流了出來,染紅她一邊的肩膀,諾林摸到一手的鮮血,那些紅色也滴落在地面,卻被磚石吸了進去。

紅發的墮落者君主不可置信地退開一步,卻再次確認到血液滴落地表後被緩緩吸收的一幕。她發現自己的影子不符合常理地在地面扭曲了一瞬,這說明磚石並不平整,她正踩著的並非她以為的“地面”,這裏也不是她認知模式下的走廊。

自己在不知情的時候被傳送到別處了?

諾林能得到的情報太少,她選擇蘸取自己的血液在虛空中畫出傳送法陣,可結果是原本能夠用魔力驅動血液停留在空氣中的效果沒有出現,她以為自己施法失敗了,從法袍的口袋裏取出施法材料再次使用攻擊立柱和地面的火焰箭。

沒有火焰出現,就連半點火星都沒舍得閃現一下,諾林的臉色徹底變了,她的法術沒有效果,她陷入了一個禁魔區。

地獄裏的禁魔區屈指可數,黑水晶宮地下的那處是最為人所知的地點,除此以外還有哪裏?這裏是哪裏?

紅發法師開始奔跑,向著視覺中距離較近的走廊一頭的門扉奔去,她覺得兩旁的立柱愈發扭曲,但自己離門越來越近了,門是實體!

她的血隨著奔跑灑落,在身後留下帶血的腳印,終於她觸摸到金屬質感的門板,用力推開。

諾林沒能看到門後的世界是何模樣,因為她推門的手被吸進了金屬門扉之中。

“!!”

宛如一道掙脫不開的漩渦,諾林推門的力道更是加速了這種吸收,在來不及做出其他反應之前,她整個人都被拉了進去。

門之中是黑暗,是漫無邊際的黑色深淵。

諾林本該感到下墜,可四面八方的深邃卻令她感覺不到方向,而且她沒有在第一時間閉上眼睛,這黑暗入侵她的視野,隨之而來的便是——無盡的疼痛。

她連尖叫都無法發出,恐懼、慌亂、驚悚……這些情緒也統統沒有宣洩的出口,她只能感受到痛苦,身體和心靈、直擊腦海的苦楚侵蝕著她,一張巨口嚼碎了她的精神,沒有光亮的世界裏充滿覆滅的絕望,她仿佛感到四面八方都是審視的眼眸,她的身體突然消失了,靈魂被剝離出來忍受這種酷刑,就連所有回憶都遠去無蹤,一塊又一塊碎裂的鏡面崩落於混沌之中,銷聲匿跡。

諾林在黑暗中審視自己,看不見的肢體一片片撕扯她的靈魂,撕下後便丟棄,像在其中尋找什麽。

——特蕾西亞。

——老師。

我不想死,我還有沒完成的事情。

我沒完成的事情……

……是什麽來著?

“原本、”

終於有聲音傳來,但即使瀕臨死亡、諾林也聽出這不是萊亞爾。

這個人說出一句話的感覺就像在施舍別人,把聲音粗暴地塞進人的耳朵。

“原本你會感受到真正的絕望為何物,但我趕時間。”

諾林身上掉落了一枚碧綠碎鉆的寶石指環,是特蕾西亞的權戒。戒指飄到黑暗之中,被影子隱沒,像被某個人握在了手裏。

現在的諾林已經永遠理解不了這個未知聲音話語中的意義了。死亡降臨得如此突然,她在黑暗之中被蠶食殆盡,宛如一尊融化的蠟像,無論是她身上的神代法術還是她的愧疚和希冀,所有東西都被吞噬完全,不剩下一點渣滓。

染著體溫的護身符跌落到地上,在磚石間彈跳,最終在某個角落停留下來。

這裏一直都是落雲城的一道長廊,墮落者的君主從未離開過,只是她以為自己離開了。

“諾林?”

來到落雲城的特蕾西亞沒有讓侍從引領,她踏入長廊時迎面而來一陣風。

不知怎的,她身經百戰的身體反應令自己在這一瞬間拔劍前斬,但斬到的依然只是割裂風的聲音。

這裏什麽都沒有,那陣風仿佛也是幻覺。

特蕾西亞走過長廊,敏銳地發覺到角落裏昏暗日光的反射,她走過去,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護身符,她記得這是自己多年以前送給諾林的東西,對方從不離身。

那麽諾林去了哪裏?

特蕾西亞沒有頭緒,也沒有感到任何異樣。她收起護身符,選擇去詢問諾林的親信,問他們的君主是否有其他事務去了別的地方。

看到特蕾西亞離去,不知名的天使懸在高高的鐘樓旁,看到一個生命被吞噬過程的它沒有任何悲喜、也不知兇手此時去往何方,它此時的聲音像唱著挽歌。

“再見了,天真爛漫的公主殿下。”

……

曼巴河谷。

“唔、到底要怎麽才能證明一個衍生種已經有了第三要素?”最初的喜悅過後,耶格此時正在自己的工房裏撓頭,頭發揪得快禿都無法論證,正在愁眉苦臉之際,桌上的傳訊水晶亮了起來。

可他根本沒發現,還在手腳並用地敲打自己那幾臺印制白琉紙的機器。

“實在不行我就拿半半做實驗,可那個小東西成天不好好學習就知道吃,怎麽都不像會擁有心靈的樣子啊?難道好吃懶做也是意志的一部分、不會吧……唉,但是這樣一來我的萊拉、她只要擁有一個靈魂就能產生意志,或者被填入一個靈魂和一個意志就是完整的人了,不對不能這麽想,怎麽可以奪取別人的要素……但萬一、這麽做的話能不能契合肉`體呢……”

“餵餵餵?餵!深淵技師!你到底能不能聽見!這破玩意到底好不好使?!”

這時候傳訊水晶終於暴走,高聲叫到失真的少年音嚇得耶格從椅子上掉下來。

“哇啊啊!誰!是誰!”

“我是杜伊森!你記憶力還行不行!你給我這破石頭叫我有事沒事聯系你的!”萊亞爾和耶格在差不多半個月前突然從洛爾城消失,杜伊森本來也沒打算理這兩個神出鬼沒奇奇怪怪的家夥,可現在他不得不聯系上其中一個。

頭上撞了個大包的耶格好不容易爬起來,就聽到傳訊水晶那頭說道:“虛空海出現了異常!奴隸船幾乎出不了海。雷薩號正停在流克城港口,我要出海去看看,返回淚石島。”

深淵技師立刻就聯想起不知名的天使留下的話:“註意海上。”

“什麽異常?海嘯?”千百年來虛空海除了魔力亂流以外可從未出現過特別極端的狀況啊,普通的風暴潮可不會讓徜徉虛空海的船長這麽緊張。

“不是,據看到的船主說,是遮天蔽日的旋風般的黑霧。”杜伊森語氣凝重,“而且還在不停擴大,被吸入其中的東西全都被絞碎吞噬了。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耶格驚愕至極,但在受驚之餘他也不忘邊往外走邊說:“我不知道,但我有預感我能知道!等我,我也跟你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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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日更!

六十八、在地獄,存在著肩負偉大命運的生命

“自根源誕生的種族,比如擁有三要素的卡辛諾拉人類,他們的從生致死會經過一個大循環,肉`體消殞,精神散去,靈魂轉生。我們通常稱這樣的種族為‘原始種’。而像是我們惡魔,它的出現與根源無關,源自神和黑獸的爭端,不知其他世界怎樣稱呼這樣的種族,我們這裏會叫它‘衍生種’。”

萊亞爾原本在認認真真地聽卡西莫的現場教學,可聽著聽著他就集中不了註意力,帕普麗塔飄在身邊加油打氣似地用書頁拍拍他的肩膀,萊亞爾強打精神,從卡西莫的聲音和口型裏理解他的意思。

——我為什麽會沒來由的疲倦?

卡西莫的敘述沒有停頓,或者該形容他爭分奪秒也不為過。“衍生種不被根源接納,我們雖然有靈魂但不能轉生,道路被封死了。而原本身為原始種的人類在墮入地獄後也進入了死路,根據耶格的轉述,這是神立下的法則的作用。”

萊亞爾補充:“神祇這個層面對於強大的法則的可操作性很低,像是‘讓所有人都有不死之身’之類的修改就不可能做到,以及他只能幹涉自己的世界,染指不了其他世界,畢竟神格是在自己所在的星球內核裏誕生的。”

“關於此、幾天幾夜都說不完,可我沒那麽多時間了。我還有些研究,一部分在耶格那裏,一部分放在了落雲城、諾林會小心保存我的書,所以我希望你能拿到它們,仔細看看,那裏面包含著地獄未來的構想,包括我曾對你說的君主和議會。”

“你是想讓我繼承你的遺產還是怎麽。你是這方面的權威,無人可以替代你。”

“沒有誰是不能替代的。就比如你死了——”

“我覺得我死了世界會陷入很嚴重的危機,這可不是隨便說說。”萊亞爾打斷他的話。

卡西莫品了品,是這個意思,於是道:“好吧,不拿你打比方。你跟黑獸……現在我說也晚了,但他是一個怪物,你要永遠記得這一點。”

“雖然你活得時間長,但偶爾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萊亞爾抱著手臂,這個動作就表明他拒絕談論這件事。

卡西莫搖搖頭,沒時間細究它。“惡魔的第三要素的研究就交給耶格,他會做得很好。我想托付給你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麽。”

“你也想做的那件事。你之所以想要回到人間並非只是因為向往日光與四季,對嗎。”

萊亞爾眉頭一皺,“你怎麽會知道,耶格告訴你的?不對,一百年前沒人知道我的能力。”他擁有再生力量的事情卡西莫才剛剛得知,莫非這麽短的時間……

“因為你的想法很好猜、對我來說。雖然之前一直裝模做樣,但你的內心依然充滿良善,和……對你曾經沒能拯救那個世界的愧疚。”卡西莫微微一笑,對面色不虞的萊亞爾說:“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萊亞爾不發一語。他不是喜歡被揭露內心深處所思所想的那種人。

“哦對了,還有一個……”

“你到底有完沒完。”萊亞爾忍不住說,悲傷的氣氛都快沒有了。

卡西莫自顧自地發話:“就當是老朋友最後的囑托,別擺出不耐煩的臉。”

萊亞爾忍了,“你說吧……”

“能夠撐起這個世界魔法未來的人選,幫我尋找看看吧,人類也好惡魔也好。”卡西莫看著遠方,“耶格描述的文明沒有衰退的人間確實美好,我希望地獄也能如此,一如不曾沈降之時。也許有一天,地獄也可以建立不輸人間的文明,兩個地方能夠互相連通,魔氣不再是困擾所有人的問題,惡魔和人類能夠真正意義上地走在一起,而不是誰依附著誰。”

“……真是沈重的重擔。”

萊亞爾沒有拒絕,卡西莫就當他答應了。

“惡魔出現的時間跟人類相比還很短暫,人類在大地上活動的時間比之這顆星球的誕生更是渺小。只有走得更遠,才能看到更廣闊的天空。”

天色暗了下來,星辰與月色代替明媚陽光,為萬物裹上銀白素色。

卡西莫擡頭望天,感嘆道:“是很漂亮,但不是屬於我的風景。”

萊亞爾問:“為什麽?”

“因為我的眼中跟你所看到的不同。”卡西莫說:“你還沒有發現嗎。”

“發現什麽。”

老者註視萊亞爾疑惑的眼睛,幽幽地嘆了口氣,“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突然又要開始講故事,不再講講你的理念了嗎,我不覺得自己完全領會了。”

卡西莫回答:“因為我發現這件事才是當務之急。”

“好吧,你講、我聽著。”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統治黑暗之地的國王……”

“等等,”剛聽了一句萊亞爾就忍不住打斷,“這是個童話故事?”

“我想傳達給你的東西沒法直觀地告訴你,所以只能采取這種辦法,認真聽。”卡西莫看上去很嚴肅,萊亞爾也沒法多說什麽。

“國王雖然是一國之君,但他一無所有,他的王國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可因為生來便是如此,他並不感到孤獨。”

有一天,一頭野獸來到國王的玉座前告訴他:“你擁有了我。”

國王因為一無所有,因此他不曾擁有任何東西,可這頭野獸卻奉獻一般地把自己交給了他,國王非常感動,就問野獸想要什麽作為回報。

野獸說:“我也想擁有你。”

國王答應了野獸,因為他除了自己確實也沒有其他東西可以支付。

於是他們擁有了彼此。

一無所有的國王成為了擁有野獸的國王,他在出巡時帶著野獸,發現每一次野獸都能帶回許多國王從未見過的東西,通過野獸、國王漸漸認知到了這個他原本以為充滿黑暗的世界。

“你是我的光。”國王這麽對野獸說道。他知道黑暗對應著光明,他認為是野獸照亮了世界的黑暗。

國王沒辦法離開自己的國家,他生長在黑暗之中,但野獸可以去往很遠的地方。因為他們擁有彼此,每一次野獸都會回來,帶給國王認知這個世界的方法。

有一天,野獸出發很久都沒有回來,久到比國王第一次見到野獸直到現在的時間都要久。

國王覺得,他失去了野獸。

曾經沒有“擁有”概念的國王如今有了失去的概念,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失去,因為當他覺得失去,自己的一部分也好像隨著野獸離開了自己。

國王毅然決然地踏出國境線,但因為他只能存在於黑暗中,他只好通過擴張自己的國家一步步行動。

終於,又過了漫長的時間,國王拋下了一切,終於找到了野獸。野獸雖然遍體鱗傷但沒有大礙,他告訴國王自己是為了給他帶回世界的寶物才離開這麽久,有了這個寶物,國王就再也不用害怕自己一無所有了。

但看著已經被國王染黑的世界,寶物也沒有用處了。野獸心痛地說:“你該相信我。”

國王卻問:“什麽是相信。”

卡西莫說:“故事結束了。”

這看似是個沒有失去的故事,卻好像又是悲劇收場。

“你自己慢慢想吧。”

卡西莫說:“我該走了。”

萊亞爾見對方站了起來,拄著拐杖往前走了兩步,又好像想起什麽似的退了回來,把自己的手杖遞給他。

萊亞爾剛想詢問,手杖就化為銀色素戒,他認出這是南之君主的權戒。

“諾林從未拿走我的權戒,它一直都在我的手上。”卡西莫的回答讓萊亞爾省了提問的口舌。

萊亞爾準備先不細想那個故事,而是問:“但你剛才說了這麽多,這一切的前提都是我能回到卡辛諾拉吧?也許我的餘生都要在這個小島上度過了。”

卡西莫卻說:“你還沒發現嗎,這裏就是地獄。”

“你怎麽知道。”萊亞爾疑惑,地獄會看到日月星辰?

“這座島嶼就在虛空海之中。我在地獄的時間比你要久太多了,沒有哪裏是我沒去過的。”卡西莫笑了,似乎在表示會飛就是很了不起。

但在萊亞爾想問更多之前,卡西莫轉過身背對他,化為了翼龍的惡魔原身。

“不必緬懷。願我們能在彼岸相見,萊亞爾。都交給你了。”

萊亞爾退開幾步躲避翼龍原身周圍的風壓,輕聲說道:“再見,卡西莫。”

沒有再多的話了,再多的話也有說盡的一天,還不如戛然而止。

翼龍延展翅膀。

“地獄是在人間之下,那麽它的天空究竟有多高,我倒是從來沒有飛上去看過。”

“因為總有許多事要忙。”

“既然是最後一次了,去看看吧。”

他騰空而起,向著天際。

萊亞爾目送他的朋友離去。

翼龍越飛越高,直到被雲層掩蓋、被暗色遮蔽,他依然在竭盡所能地飛翔,身形比漫天星辰更加耀眼。

當肉`體消逝、精神湮滅,這個生命化為仿若星辰的光粒細碎地落了下來。它們被萊亞爾身側的地獄魔典吸收,這些是翼龍身上殘餘的魔力,卡西莫把自己最後擁有的東西交給了萊亞爾,隨之托付給他的還有許多。

卡西莫,一個擁有偉大命運、並且傳承他所堅信的事物直至終點的惡魔。

萊亞爾在天穹下低語,“願你的靈魂能被根源接納,這樣我們便會再度相見。”

六十九、在地獄,唯一之王的冠冕由鮮花編就

過了不知多久,當所有光粒如細雪散盡,萊亞爾從恍然若夢的景色中驚醒,發現費林奈正站在他的面前,看樣子沒有帶回任何東西。

“卡西莫剛走。”萊亞爾對費林奈說著。他並不那麽悲傷,但說起這些也不是為了喚起費林奈的共鳴,只是這樣告知他而已。

“他對我說了很多話……”

萊亞爾回味卡西莫最後講述的故事,不知為什麽,他越是思考就越不明白。明明是剛剛聽到的話語,耳邊尚且清晰的聲音在浪聲的映襯下卻顯得忽大忽小,支離破碎。

他看著帕普麗塔,魔典身上發著光,卡西莫把剩下的魔力匯聚給它,可萊亞爾還是無法使用,為什麽?

費林奈走到近前,看到萊亞爾手中的銀色素戒,沒有問這是什麽。他說:“已經很晚了,睡嗎?”

萊亞爾搖搖頭,他雖然感覺到來自靈魂的疲憊,但毫無困意。

“那我想送給你一樣東西,我剛剛發現的。跟我來。”費林奈牽起對方的手,向著林中走去。

帕普麗塔想跟上去,卻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它慌張地拍動書頁,卻沒能引起自己主人的註意,他們走遠了。

費林奈帶著萊亞爾來到一棵古木前,對他說:“閉上眼睛等我一會兒。”

萊亞爾照做,禁不住問道:“這是幹什麽?要捉迷藏嗎。”

他還在想那個故事。

沒得到回答,只有費林奈擁抱他,在他嘴唇上印下一吻。

萬籟俱寂,連本應有的昆蟲和海鳥的鳴叫、海浪的聲音都消失了。

但萊亞爾似乎沒有發覺,他緊閉雙眼,微微揚起臉,感官像是全部被屏蔽了,但臉上抱著期待之色。

費林奈又親了一下。隨後,他勾起手指,萊亞爾身上三枚權戒飄了出來,落到費林奈手中。

再加上他掌中的那枚碧綠的指環,四方權戒如今齊聚在此。

萊亞爾還是無知無覺的樣子,殊不知他四周的樹影已經連成一片,星空和月亮都不見蹤影,唯有陰影、唯有黑暗。

“等我一會兒。”費林奈兀自確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萊亞爾,然後他後退,身體陷進影中。

萊亞爾佇立在溫柔流淌的黑暗之中,整個小島都被陰雲附著,撐起這片異樣的空間,露出與他們到來後截然不同的“真面目”。

下一個瞬間,費林奈在一座圓臺前出現,像一個黑色的幽靈,悄無聲息,沒有驚動這裏的任何防禦。地下空間帶著經過處理的幹燥,整塊的青石板向上延伸出擁有四個凹槽的石臺,臺柱身上布滿銘刻的符文,自體連成可以循環的網格,能夠看出打造它的工匠是多麽傾力而為。

如果萊亞爾也在此處,他會馬上發現這裏是黑水晶宮地下,曾經啟動邊界壁壘的所在。

夜晚的黑水晶宮在平原之上宛如黑色巨人,它沈默地容納了不速之客,冷眼旁觀一切的發生。

原本進入黑水晶宮地底需要走過長長階梯以及禁魔區,但黑獸不需要,他直接就可以通過陰影抵達任何地方。對現在的費林奈而言,地獄裏沒有秘密。

黑色的野獸進入了可以被稱作地獄中樞的所在。

費林奈正手握著四枚權戒,這些戒指經歷過許多任主人,沾染過無數鮮血,目睹過壯麗的史詩篇章,聽聞過戰歌與挽歌。當它們互相靠近時便會兀自震顫,仿佛在期待互相連接。

但費林奈來此不是為了啟動壁壘,那種程度的防護對他來說毫無意義,相反還很礙事。他將四枚戒指依次放到臺上,輪到最後一枚黑色晶體的蛇形戒指時,他停頓了一下,親吻上面的黑水晶,像在做一場告別。

最後,當四方君主的黑暗權戒一一歸位,費林奈反向開啟基座。

微微的光亮升起,正在告知一個時代的結束。

四道光芒匯聚在一處。

地獄之王僅有具備資格之人才可勝任。不可篡奪。

象征掌握至高王座的冠冕也唯有最強者才能佩戴。

但黑獸卻說:“資格、由我來定。”

在他啟動這個裝置的同一時間,原本籠罩在北東兩地地獄之上的壁壘也如同墮落者的領地那樣、破碎消失。

地獄如同它曾經的那樣對外界毫不設防了。

震動傳遍整個黑水晶宮。

正跟拉夫曼探討夜都惡魔安置事宜的狄諾提亞用詢問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友人,“這是什麽餘興節目嗎。”

黑水晶宮之主面色急轉而下,他已經捕捉到震動源自地下,“是地下空間傳來的。”

“有人入侵?不是我說,你的黑水晶宮防護措施太差了,這都第幾次了。”梟本想調侃,但在幾乎同時探知到這股氣息之時,他也一點笑不出來了。“這是……”

——沒有人不熟知這股力量。

就連如今不知身處何處的天使也在暗自低吟:“黑暗權戒聚合了,必須加快神格的開掘。”

“黑獸的行動毫無邏輯。”

“我們不能再等待。”

……

萊亞爾覺得自己頭上多了個沈甸甸的東西。

他認為這是可以睜開眼睛的訊號,也很快這麽做了。隨著他睜眼,鳥蟲叫聲,海浪翻騰以及星月光輝同時回歸,落在他眼中的還是依舊的風景。

萊亞爾摸摸自己頭上的東西,好像是個花環。

“你哪裏弄到的。”萊亞爾問風塵仆仆的費林奈,後者只是指了指自己身後的樹林,並沒有多說。

費林奈問:“你喜歡嗎?”

萊亞爾把鮮花和嫩枝編成的花冠摘下來端詳一陣,覺得費林奈的手藝居然不錯,都是哪裏學來的啊。

這頂花冠像是有著無窮的力量,在萊亞爾心底升起一股暖意,它讓疲憊的靈魂都被蒙上了溫暖的色彩。

“喜歡,很好看。”萊亞爾不吝嗇溢美之詞,又大加讚賞了一番,重新把它戴了起來。

萊亞爾說:“我有些想念那片花田了。”

雪白的荊棘花帶給他的震撼和喜悅已經在他的記憶中留下濃墨重彩,雖然這個花環的花朵也非常美麗,但白荊棘花是費林奈親自種出來的,意義完全不同。

“我們可以在這裏慢慢種出一樣的花,這次我們一起。”費林奈笑著回答說。

費林奈擁抱他,戴著花冠的萊亞爾俊美的臉龐映在他幽深的眸色中。

唯有他的視角,萊亞爾頭上的不是花環,而是一頂冠冕。

象征地獄之王、唯一君主的冠冕。

“萊亞爾。”

“嗯?”

“關於你的全部都是我的珍寶,即使未來這個世界排斥你我,我也不會把你交還給名為法則的支配者們。”

“它的氣量不會那麽小的。”失去力量的災厄和星者,萊亞爾不覺得還會有人再關註他們。

費林奈從表面看不出對這句話有什麽別樣的理解,只是說道:“那麽直至時間的盡頭、物質的極限、星海末端的奇點,我都會在你目光所及之處。”

……

黑水晶宮的拉夫曼此時也趕到地下,根據殘留的能量波動和已經被毀掉的臺座被反向啟動的狀態,推測出這裏剛剛發生過的事情。

有人拿著四方權戒,用魔晶中樞的力量強行把它們融合在一起恢覆成地獄之心的狀態,重現了傳說之景。

——吾將花之冠冕獻與汝,願汝君臨。

拉夫曼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我沒看錯吧,地獄有了一位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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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亞爾曾在三十三章對費林奈保證如果自己下次再亂來就讓費林奈把他關起來,咳咳,然後就有現世報了

七十、在地獄,當神格降臨之時——

黑水晶宮的震動傳到天使這裏時並未過去很久,多羅涅知道黑暗權戒已經聚合。雖然落入了黑獸之手並非它們原本的計劃,但那東西的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效用,因為它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一旦權戒合而為一、它便不能發揮原本的作用——調動魔晶礦脈支起壁壘,也就是說如今的地獄已經沒有任何防禦。

多羅涅揮動翅膀來到巨口洞穴之上,確認地獄天空的位置,進行校準。

地獄的任何一處它已經來去自如,而因夜都剛剛被炸平,東地獄現在幾乎沒有人煙,天使的到來沒有被任何惡魔或人類發覺。

“時機已經成熟,為了防止黑獸接下來未知的行動影響我們的計劃,盡快令神格顯現吧。”

光輝的人形向著洞穴徐徐下降,落到堅實地面後,它卻感到此處與它判斷的不同。

多羅涅無機質地說道:“根據得到的訊息,這裏應該存有萊亞爾的人類身軀。”

石椅上現在卻空蕩蕩的。

“是因為預感神格的降臨會再次選擇此處,所以先把自己的身體轉移走了麽。”天使推測出它認為合理的緣由,便沒有細想。

它像一片輕盈無比的羽毛落到洞穴底部,在常年不見明亮的巨口中映出如萬花筒般的光影。

“我的同胞啊——”

多羅涅的聲音久久回蕩,在洞壁反射出空靈肅穆之感,宛如天降神音。就在話音漸落時,幾道與多羅涅近乎一模一樣的身影出現在巨口洞穴底部,它們默契地圍成一個圓圈。

一共七名天使無聲飄懸在離地面半米的位置,翅膀低垂,默不作聲,仿佛在等待什麽。

此時此刻,多羅涅沒有著急,而是對一個沒有在它們的隊列中、站在巨口邊緣的天使說道:“你還是不打算加入我們嗎。”雖然洞穴很深,但多羅涅依然能看到對方在註視。

“諾林死了。”它說。

多羅涅輕微地點了點頭,“是嗎,我知道了。”它看上去毫不關心。

“直到最後她也不知道你欺騙了她,可喜可賀。”天使嘲諷道,但如它所預料,多羅涅對此適應良好,畢竟一切都是為了世界的存續。

——這樣的世界,倒不如毀滅了更好吧。

“我在之前就警告過你們,老老實實留在天界,別來地獄滋事。”這個一直不知名字的天使對自己的同胞說:“不過既然你們已經下定決心,我不阻止你們,就讓我看著你們走向末路吧。”

多羅涅反唇相譏,“你與龜縮天界的那些同胞一樣,都已經背棄了神的旨意。馬上神格便會被掘出,等新神降臨後,再來審判你等的失職。”

圍成圓圈的天使隨著多羅涅,齊聲說道:“待新神誕生,審判汝等的罪孽。”

竟有種轟鳴音色。

不知名的天使置若罔聞,暗自嘲笑它們的愚蠢。

無人阻止這項暗自準備已久的儀式,洞穴底部的天使們身上光輝熾熱地迸發,融合成絢麗奪目的光圈,唯一沒有加入的天使用翅膀裹住自己悄悄退開,沒有把自己融入進去。

多羅涅利用諾林並不單單是為了讓地獄中的惡魔和墮落者互生嫌隙不能一致對抗天界,它還把她當成收集四方權戒的推手以此破掉壁壘,為後續舉行儀式讓其他天使自如地進入地獄帶來保靠。

最終收集齊四方權戒的雖然並非諾林,但誰都一樣,壁壘已破。

事實上,對於天使來說誰能成為神並不重要,非某人不可這種事只會出現在充滿天真意味的書中。

只要能承受神格的煎熬,世間萬物都可成神。

“竟然把原本神格顯現的時間提前到這麽多,多羅涅果然還是懼怕黑獸會先動一步,阻礙它們尋找新神。”

天使們不能理解黑獸取得四方權戒捏合成地獄之心的目的,因為在它們眼裏黑獸動動手指就能君臨地獄,那種象征的冠冕是否擁有無關緊要。

可它們依舊判斷黑獸既然行動便會有下一次出其不意,天使已經不能等待,在沒有湊齊最後一塊拼圖、神格適應者的狀況下,它們必須先發制人地把神格掘出再另想辦法。

而令神格顯現,需要穿透整個世界。

不知名字的天使連連後退,因為這個巨大黑暗的洞穴逐漸被光填滿。白光緩緩滿溢,巨口盛裝不下這股力量,光流瀉而出、令視野浸染雪白光斑。很快這裏就會成為一個道標,回應自天界而來的力量,依次穿透人間和地獄裏的天使構築成的儀式場,發掘出星球內核中的神格,它若不想被影響就只能後退。

在雪白的光芒餘波中,它輕聲說:“但是,你們專註的地方都錯了。或者說、當黑獸選擇吞噬煉獄火山的那一刻,天界就沒有勝算了。”

……

雷薩號。虛空海上。

耶格站在甲板上,緊急搭雷薩號出海的他在欄桿上綁著自己從工房帶來的能量監測設備,他正在根據參數用高倍望遠鏡向四周搜尋“黑霧”的蹤跡。

“你可以不用跟我來的,這船上都是人類,萬一被發現你是惡魔……”耶格在搜尋間歇不忘對幫他調試設備的貝圖拉道:“太危險了。”

“沒事的。”貝圖拉的銀發銀眸本身就很顯眼,他很想告訴遲鈍的耶格,這些船員可能早就發現了,只是礙於情勢危急來不及理會。

虛空海深處依靠不了地圖,掌舵的杜伊森只能根據經驗判斷他們正在何處。其實依照常理而言,奴隸船船主現在都該縮在碼頭,等待風平浪靜、不去動出海的念頭才是,可杜伊森不是普通的船長,他心系的海中有一座人類聚居的家園,虛空海任何異狀都牽動他的神經。

他面色凝重,自認為已經熟悉這片海洋的他面對此前從未有過的事態看起來心情非常糟糕,因為船主間的流言非常聳人聽聞,他在擔心淚石島有沒有被波及。

島上的虛空之淚能抵禦那種離奇的現象嗎?他只是聽人轉述海上有了奇怪的黑霧,若是他們危言聳聽就罷了,萬一都是真實的描述,那種能頃刻吞噬具備多重防禦船只的可怕災害絕非他這樣的異魔能夠解決的,到那時該怎麽辦?求助墮落者的君主嗎?

就在杜伊森沈思的時候,耶格的設備發出刺耳的警報聲,但沒等響徹甲板就猝然熄火冒起白煙。這是能量檢測爆表的直觀反映。

警報太突然,“什麽鬼?!”異魔船長吼道。

“船長!有情況!”瞭望員也同時高聲報告。

“在那邊。”耶格指著船頭兩點鐘的方向,丟開望遠鏡又把已經報廢的裝置踢開,因為異狀已經能用肉眼觀察到了。

宛如風暴潮的黑霧盤旋於海面,外圍像滾滾濃煙,內裏卻依稀能看到風平浪靜,它的面積已經幾乎能夠侵占一個人全部的視野,地平線上全都是頂天入海的黑暗,從未見過的人也許會誤以為這是恐怖壓頂的風暴和海嘯,稍有不慎就會被吞噬進去。

“這到底……是什麽……”不是眼花也不是幻覺,這景象就呈現在他們眼前,雷薩號之於它就像一片不著邊際的落葉,這漣漪還遠之又遠,船卻已經翻騰得排山倒海。

“能再近些嗎?”耶格問。他從隨身攜帶的包裹裏掏出一根根手指長的短棒,用盡全力投向黑霧方向的海面,但距離太遠,這些魔工機械發揮不了采樣的作用。

杜伊森大叫:“什麽?!”他以為深淵技師已經瘋了,但想到淚石島上的大家,異魔船長一咬牙,喊道:“抓緊!”讓雷薩號迎著風浪逼近黑色風暴。

必須弄明白這是什麽,杜伊森判斷出這玩意現在的規模已經比他聽到的形容壯大無數倍,再任其發展,別說虛空海,陸地都會被影響。

是海洋的力量暴走?海底的惡魔出沒?不為人所知的宏大魔法?

以杜伊森粗淺的見識,他認為那些事物都不可能做到如此駭人的景象。

那麽,是“未知之物”造就的世界末日嗎。

“耶格,你不覺得這很像……”貝圖拉緊盯越來越近的翻滾黑潮,面色有如覆蓋冷霜。

耶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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