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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淆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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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已至,淆山在前。

五月廿五帝駕出建康,至六月初八方至淆山行宮,而告祭大禮則定於六月初十,一個經太常寺測算而得的所謂百年不遇的黃道吉日。

天子出行排場自然不同凡響,這一路旌旗招展熱熱鬧鬧,引得沿途百姓紛紛瞻仰叩拜山呼萬歲,倘若不明這朝局的動蕩紛雜,恐怕真要以為是什麽太平盛世呢。

而等到了行宮,太常寺的官員們便紛紛忙碌了起來,身為太常丞的齊四公子齊樂自然也不得閑,難免要緊隨著他的諸位上官細細查看著祭天大典的每一處布置,譬如禮器是否已經安置妥帖、祭壇又是否已經修築停當,甚至連待宰殺的牲畜是否還好端端活著都要一一查驗,唯恐大典上出什麽亂子觸怒神明,再為大梁招致什麽禍患。

而與齊樂這幫太常寺的官員不同,韓守鄴大將軍的忙碌可就不便暴露在明面上了,當要小心藏在桌面之下。

韓大將軍身為當朝第一武官,地位尊崇自然要伴駕隨行,此外他的長子韓非從也一同隨軍護駕。而韓非從這段日子也不得閑,是剛從高平一帶巡視過邊防折返建康的,剛回來不久又一路護聖駕至淆山,委實辛勞不已。

而實則這位將軍去高平根本不是為了查探什麽邊防,卻是為了親自去暗殺他的上官左相罷了。

他的父親韓守鄴對於暗殺齊嬰一事十分執著,只要見不到他的屍首他就會覺得危險、總以為對方會在自己背後捅刀,因而在上一次清淵截殺失敗後又不惜讓自己的長子親自前往邊地,囑咐韓非從務必親眼確認齊嬰的生死、絕不能讓他活著回到江左。

韓非從自然遵從父命。

清淵截殺之後,左相也不知是用了什麽法子,竟然蹤跡全無銷聲匿跡,若非派去的殺手無一生還,韓非從還真要以為他已經死了。想來眼下左相應當是藏身於江北某地,而江北何其大也,又該從哪裏找起?

韓非從著實頭疼了一陣,後來才想通一件事:無論左相此時身在何處,只要他想回江左必然就要涉水,汴水、淮水、長江……總有其一。

既如此,他要做的便是封鎖邊境一帶的所有津渡,嚴查每個從北地而來的船只,只要做到這一點,左相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要束手就擒。

韓非從當機立斷,立刻派人暗中排查邊境一線的所有津渡水路,嚴防死守日以繼夜,而他本人則親自鎮守在北魏東平郡與大梁高平郡的交界之地,緊盯汴泗二水口岸。

盯了幾日沒什麽收獲,韓非從不禁感到些許無趣,繼而又在盤查南來船只的同時動起了歪心思——唉,他人都來了,不借機從往來商船身上扒掉一層皮,怎麽對得起他這一趟跑腿的辛苦呢?

如今南北之間並未全面通商,很多往來的商船都踩著兩國律法的邊界小心騰挪,若他們背後沒有兩國官員做倚仗,這生意也就跑不成了。韓非從如今鎮守在此處,那就是平地生出來的一座大山,商賈們要想貨物不被扣押收沒,那就少不了要懂事地往韓小將軍手裏塞些好處,買個平安。

因此韓非從在這渡口守了幾天,人先不說抓沒抓到,腰包倒是鼓了不少,很令他感到熨帖。

六月初一那天也巧,韓非從正好碰到一個做鹽莊生意的客商,叫宮遜。這位可是韓非從的老相識,四五年前就跟他有來往,為了讓他保佑著從北邊往南邊販鹽,暗地裏不知給他送過多少銀兩,將他始終供養得十分舒適。

這天兩人碰上了,宮遜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高平碰到韓非從,看起來十分意外,但他精乖,連忙殷勤地下船、湊到韓將軍身邊噓寒問暖百般客套,同時還不忘小心地送上紅包,祈求著將軍能同往昔一般保他一個安穩。

韓非從收了紅包,掂了掂覺得頗沈,心情遂愈發好了,對宮遜的態度也越發和煦,隨意地與他聊了兩句天後便道:“往日也就罷了,但這幾日特殊些,每艘過江的船都要開倉查驗,這眾目睽睽看著呢,我總不好太偏袒你——你便將船倉打開,我派人進去巡視一圈罷了。”

宮遜聞言點頭哈腰著稱是,但神情卻有些為難,想了想後又湊到韓非從耳邊壓低聲音道:“將軍有所不知,我……我這船艙裏有些東西,卻是不太能見人……”

韓非從一聽這話眉頭一皺,表情登時嚴肅起來,問:“什麽意思?你船裏裝了什麽?”

宮遜摸了摸後腦勺兒,神情有些尷尬,嘿嘿笑了兩聲後說:“也……也沒什麽,就是……就是混了些小鹽……”

小鹽。

這東西就有點說法了。

南北兩朝的官鹽價格高昂,平民百姓難以承受,民間便另尋了法子,有的從草木灰中提取食鹽,有的則將自家墻根發黴的土收集後蒸煮,最後得的那些白色粉末便是所謂“小鹽”。這東西勉強算有些鹹味,但長期服食並不利於四體康健,但平民百姓家有什麽法子?只能拿這東西代替了。

韓非從一聽就明白了:這宮遜原是拿小鹽混在官鹽當中,從中間的差價裏牟取暴利!

難怪他每次給自己的孝敬都那樣豐厚!

韓非從一時又好氣又好笑,罵了宮遜一聲“奸商”,宮遜也不回嘴,就嘿嘿跟著賠笑,緊接著又求:“將軍高擡貴手饒了小人這回吧,這津渡上人多口雜的,倘若一開倉被人發現了端倪,小人這項上人頭可就不保了!將軍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便給小人留條生路走吧。”

這番哀求十分懇切,配上宮遜那一副可憐相尤其顯得真誠,韓非從與他相識多年、又從他手上收了不知多少好處,這樣的忙總應當幫上一回的。

韓非從相信左相那一行人也不至於就這麽正正好好藏在宮遜的船上,的確有心放他過去,只是他又想起了自己臨行前父親的耳提面命,要他務必不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務必取那齊敬臣的項上人頭,若他將此事搞砸了,那父親的大事或許就會被動搖,一旦事敗他們一族都要跟著陪葬,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韓非從雖然同他父親一般魯莽,但面對這等大事自然也知道上心,他眉頭一皺,當即就要拒絕宮遜的懇求,而話還未開頭,便聽聞渡口的那一頭人聲喧嘩,他帶來的眾多官兵都拔了刀,一艘不起眼的黑船不顧盤查阻攔鼓起帆向著下游疾沖而去!

韓非從大驚,登時一把推開眼前的宮遜急急奔到了河邊,卻見那船上隱約站了個人,他定睛一看,見那人峨冠寬袍,還生了一雙鳳目,可不就是他苦苦尋了多日的左相!

好啊,趁他不備的工夫,這賊人竟想強行闖關!

他要是把他放過去了,他韓非從的名字今日便倒過來寫!

韓非從火從心起,立即從腰間拔出刀來要去指揮官兵乘船逮捕齊嬰,那宮遜卻不長眼,還纏著他問:“將軍!將軍!您看小人這事……”

韓非從哪還有心思管他那些破事,撂下一句“快滾”後便匆匆沖向了遠處,卻不見身後的宮遜眼中露出了一絲精光。

他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商船,隨後不疾不徐地消失在江面之上。

韓非從那邊就很熱鬧了。

左相坐的那艘小船不大,但順風時速度卻極快,他苦追許久沒有追上,終還是被迫讓官兵射了火箭。

一根根箭羽沾滿了火油,點上火後便燃燒不息,韓非從一聲令下萬箭齊發,霎時間便籠罩了整片江面,那艘小船哪裏能逃過這等劫難?自然不消多時便熊熊燃燒起來,冒著滾滾的黑煙。

韓非從親眼見著那艘船燒得支離破碎,隨後沈江,別說左相區區□□凡胎了,就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斷然逃不出一個死字。

他十分確認,但仍謹慎地派屬下去江中打撈,卻也撈不出什麽東西——死人沈江,自然很快就會被滔滔江水卷向下游,又或者過不多時就會被游魚分食,想這齊敬臣也是世家嫡脈一代權臣,沒想到最後的最後卻落得一個葬身魚腹的下場,說來也真是可悲可嘆。

韓非從假仁假義地唏噓了一陣,實則心中卻充盈著總算把齊敬臣殺了的喜悅,遂興致十分高昂地折返了建康,向他父親覆命去了。

韓守鄴反覆地問他是不是親眼看著齊嬰死了,韓非從便也反覆地答他的確是親眼所見,如此往覆十餘次才總算令韓守鄴相信了,父子倆於是心中同時松了一口氣,而韓守鄴則終於敢放手一搏了。

淆山……

天子出建康於他而言雖有不利,但他也仍有信心拿下此戰的勝利。天子近旁能調動的兵力統共只有那麽多,他全都有數,如今齊敬臣也死了,局勢於他而言豈非大大的有利?何況就算天子去了淆山,太後也還留在宮中,屆時即便大事有變,他也可以命自己的門生趙慶晗將太後扣住,左右也是個籌碼。

韓守鄴如此思慮過一周,心中把握更大,秘密將起事之時定在告祭大禮當夜,另他也留了一手,將可調遣五萬兵馬的虎符留給了不隨行去往淆山的胞弟韓守松,如今他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出事了誰也跑不了,因而韓守鄴此時對弟弟的信重比平生任何時候都更加堅定,他囑咐韓守松,說一旦聽聞淆山有變,他便從邊防之地調五萬軍馳援,務必保證此役功成,絕不可有任何閃失。

作者有話要說:他要是把他放過去了,他韓非從的名字今日便倒過來寫!

……大家好,新人物,從非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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