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15章 定情(3)

關燈
暴雨未停,此夜猶深。

傅家的府宅距齊氏本家不遠,亦是同齊家一般的高門深院,處處透著氣派華貴。

如此雷雨之夜,傅府的後門卻無聲無息地駛來了一輛馬車,剛停不久,便見馬車上走下一個渾身罩著鬥篷的人,面目深藏不肯示人。

那人剛下了馬車,傅府的後門便自發開了,有一個丫鬟撐著傘候在那裏,向來人行了一禮,隨後便轉身引人入府。

那人熟門熟路地跟在丫鬟身後,行行覆行行,繞過傅府重重的樓宇亭閣,終於走到一處不起眼的小樓門外。擡頭一看,卻見那小樓門楣上無字,竟是沒有名字的一處所在。

那丫鬟轉身向來人又行一禮,繼而無聲地退下了,來人四下裏看看,待確認無人,方推門而入。

門內無人,燈火晦暗,乃是一派朦朦朧朧的意境,隱隱還有脂粉花香。

來人轉入裏間尋人,卻見床榻上也是空的,正是猶疑,忽而卻聽女子嬌笑之聲,繼而便被人從身後抱住,又聽那女子抱怨道:“這麽晚來還一身的水汽,是要怎麽折騰我才甘心?”

語罷便將來人的鬥篷脫去,露出來人的真容來。

不是別人,原正是楊東。

片刻之前還在齊二公子劍下面無人色的楊掌事此刻倒是風度翩翩得緊,一脫去鬥篷便轉身將身後女子抱了個滿懷,捏著她的下巴笑說:“這樣的鬼天氣我還來尋嫂嫂,還不是因為念你念得緊?偏嫂嫂擠兌我,那我可要走了。”

晦暗的燈光映照出女子的面容,乃是一個半老徐娘,約莫四十上下年紀,臉上畫著濃妝,乍一看顯得美艷,細看去卻仍顯出老態。柳葉眉、吊梢眼,面相顯得刻薄寡恩,並不很好看。

不過她的模樣漂不漂亮倒是不緊要的,緊要的是她的身份——倘若沈西泠此時身在這間屋子,眼下便能一眼認出這婦人了:她便是她父親沈謙生前的正室妻子,傅貞。

沈西泠只見過這位夫人一次,便是當年她帶人闖進她和母親的小院打她們的那回,僅僅一面之緣。那次過後,父親和母親也都無意再提起此事,遂不了了之,是以沈西泠一直都不知道她父親當年的正室夫人是傅家的女兒,算起來還是四皇子妃傅容的姑母。

三年前大梁沈氏一朝覆滅,族中男子皆被梟首示眾,女眷們也盡被判了流放之刑,但傅貞畢竟出身四姓、身份貴重,傅家人大抵也舍不得,便暗地裏偷龍轉鳳將這位計相夫人給換了出來,從此深深藏在深宅內院的無名小樓裏,終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楊東方才喚她一聲“嫂嫂”,也不是胡亂喚的,他本名沈城,原是計相沈謙異母的庶出弟弟。

他與嫂夫人傅貞之間的事兒,那就不免要費上幾句口舌、略略拆解一番了。

二十年前沈傅兩姓聯姻,傅家將嫡女傅貞嫁與沈謙為妻。但當時卻有傳聞,說沈謙已與瑯琊韋氏之女私定終身,沈謙本人亦對聯姻之事十分抵觸,堅決不肯點頭。

傅家聞訊自然不滿,便去與沈家理論,沈家是何等門第?自然也不允韋氏進門,當即承諾會給傅家一個交代。後來他們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總之是將兒孫訓得乖順了,後來終於促成了兩姓聯姻之事,當年大婚眾人爭相道賀,乃是建康城中一段佳話。

只是沈謙畢竟已經心有所屬,當年雖迫於壓力不得不娶了傅貞,婚後卻與她不睦。

計相年輕之時是建康城中遠近聞名的美男子,就連梁皇的妹妹昭和公主都想下嫁於他,加之他器宇不凡、才學出眾,傅貞很快便芳心暗許,渴盼著能與丈夫情濃。

只是她這落花有意、人家流水無情,傅貞一腔愛意盡是錯付,每日獨守空閨好不寂寥,一來二去最後卻跟沈謙的弟弟沈城搞到了一起。

這沈城說來也是精明之輩,雖因出身不好不受家族看重難以入仕,卻轉而經商。他眼明心亮處事又狠辣,竟真教他闖出一番天地,得了沈家長輩青眼,漸漸便接手了沈家名下的許多生意。

傅貞與沈城之事後來被沈謙撞破,但他多年來因韋氏之故一直對傅貞置若罔聞,心中總覺得對她有所虧欠,為彌補這位名義上的妻子,他便沒有向兩家長輩揭破此事。甚至後來傅貞懷上了沈城的孩子,沈謙也並不在意,他當時已對家族心冷,更不看重繼承之事,還說可以認下她與沈城生下的孩子,只要她不再為難韋氏和他的女兒沈西泠。

傅貞一面恨沈謙薄情負心,一面又沈溺於與沈城的□□,終日荒唐不可自拔,後又跟著沈城一道染上了五石散,便算是徹底墜下去了,此後更與沈城育有一雙兒女。

此後沒過幾年沈家事發,朝夕之間大廈傾覆,族中無論男女皆遭大難,傅貞與沈城的子女因名義上是沈家的嫡脈,自然是尤其被人緊盯的,最終兒子死在斷頭臺上,女兒在獄中染疾而亡。

只是這兒女雙亡之事卻並未讓傅貞感到多大的痛苦。

她並不愛沈城,這雙兒女也無非是吸食了五石散後一晌貪歡的結果,只能時時提醒著她自己的墮落,她早已不喜,當時死了她難過一時,後來便沒什麽感覺了。

傅貞雖是這等百無一用的破落模樣,卻畢竟是傅家嫡女,她的母親愛她疼她,又怎會眼睜睜看著她被流放?便想盡了辦法暗中將她救了出來藏在府中,算是救了她一條性命。

這事兒到此還不算完。

沈城是心思活絡之人,當初沈家事發之前他便預感大事不妙,早就托傅貞救他,一面癡纏傅貞說愛她如命,一面又稱願唯傅家馬首是瞻、替傅家暗中爭奪沈家在商道上遺留的勢力和門路。

傅貞雖算不得愛沈城,但二人畢竟有染多年,還有過一雙孩兒,總是情分不淺,她便也在傅家長輩面前替他求了情。

傅家的長輩才不在乎自家女兒奸夫的死活,卻對他說的沈家勢力甚感興趣。

傅貞的三叔傅宏,如今的傅三太爺,便是當年傅家涉商最深的。他一早就聽說過沈□□聲,認定他是個能幹之人,便出面力保了他,花了大力氣留下了他一條命,還用盡手段替他改名換姓,從此沈城便算是徹底死了,世上轉而多了一位楊東楊掌事。

這兜兜轉轉一通糊塗官司,至今仍還有後續。

傅貞自打被救回家裏便越發荒唐起來,除了楊東這老相好,另還養了幾個鮮嫩的供自己取樂。楊東也差不多是如此,這二人夫妻不算夫妻、姘頭不算姘頭,屬實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要多荒唐有多荒唐,偏生這麽多年一直如此,相互之間的關系倒是深得很。

此時便聽傅貞嗔道:“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你叫這聲‘嫂嫂’又是何必?平白糟踐人。”

她似乎有些不快了,欲推開楊東轉身走,楊東見狀一笑,一把就將人拉回懷裏親了一口,討饒道:“不就是句玩笑話,怎麽還真的生氣了?”

傅貞白他一眼,冷哼一聲,卻也不再鬧了。

楊東笑笑,又聽懷中婦人問:“這大半夜你跑我這兒來,可是出了什麽事?”

倘若往日楊東聽見這話,定然要推擋兩句迂回一番,以免顯得自己狼狽難看,但今夜齊二公子的劍鋒和最後那個眼神都過於冷銳駭人了,令他眼下也再顧不上同傅貞調情打岔,只徑直點了點頭,問:“貞兒……你可知三太爺同齊家的那位二公子有無什麽交情?”

傅貞先是冷哼了一聲,像是在嘲諷楊東無事不登三寶殿,後來仔細一聽他這話,便又柳眉一豎,問:“齊家的二公子?那位小樞相?”

楊東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

傅貞上下打量他一番,問:“你這是得罪了他?”

楊東看了傅貞一眼,眼中劃過一絲尷尬之色,沒有答話。

傅貞與他多少年的交情了,兩人間孩子都生了倆,自然是比誰都更了解他的,一瞧見他這等模樣,便知他不單是得罪了那位如今風頭正勁的小齊大人,而且多半還牽涉到了什麽艷情。

傅貞眼珠轉了轉,機警地問:“你動了他的人?”

楊東見傅貞已經看破了,也不好再推說不是,以免她生了惱意過後不願再幫他,索性就承認了,又氣道:“我自然不是那不懂分寸的人,齊家眼下如日中天,那二公子又是扶搖直上,我又不是蠢的,怎會主動去觸這個黴頭?實在是他將那小情兒藏得太深,我也走了眼,還以為他們之間沒什麽幹系,誰能料到……”

楊東懊喪一嘆,不再說了。

話說到這裏,傅貞哪兒還有什麽不明白?自然是全都懂了,心知這楊東是濕了鞋,伸手碰到那位小齊大人的心上人身上了。

傅貞眼含怒火,罵道:“你是失心瘋了!那齊二如今風頭正勁,便是我哥哥也不敢輕易得罪他,你倒是膽子大,敢碰他的人!”

楊東被傅貞這麽一罵,心中卻也存了幾分不忿。

他一個商道之人,論理是不足以摸清小齊大人身邊的人事的。他之所以輕視了那方筠,說到底還不是她們傅家傳過來的信兒?那已經當了四皇子妃的傅家小姐說齊二公子與六公主婚事已定,還說那方筠很快便要嫁出去,他便信以為真去拿捏她了,哪成想這信兒卻不準,害得他平白惹了一身腥!

楊東又惱又怒,在傅貞面前卻不好發作,只能連連討饒,哄了人半晌才見她臉色稍霽。

傅貞其實也不是當真動了怒。

那齊二雖是不好惹的,卻畢竟是個晚輩,他們幾家之間都帶著姻親,便是再大的事抹一抹也能抹平了。再者說,楊東動的也不過就是那齊二養的小情兒,能值個什麽?玩物而已,他還能為了她跟開罪傅家不成?

傅貞當時心裏確實沒將此事看得多重,反倒起了調笑的心思,斜眼看著楊東,勾著唇道:“你多大歲數的人了?還會耐不住性子去動人家的小情兒?是那小姑娘生得美貌驚人還是狐媚手段好,勾得你這般失了心智?”

這話一說卻勾起了楊東的念想。

那小姑娘年紀雖小,身段兒卻極曼妙,模樣也漂亮極了,尤其那眉間一點紅痣,美麗得不似個真人,屬實勾魂攝魄。今日他雖未得逞,卻摸了她的小手、親了一口她的側頸,那真是軟玉溫香人間絕色,好不銷魂。

不過這話楊東可不敢跟傅貞直言,他咳嗽了一聲,賠著笑,說:“哪就是失了心智了?不過就是隨便玩玩罷了……”

傅貞冷哼一聲,隨即半是調笑半是認真地盯著楊東瞧,又說:“你同我說說,那小姑娘叫什麽名字、生了個什麽模樣,比起我又如何?”

楊東一聽,心知這徐娘是拈酸吃醋了,未免開罪了人,他當然不能說實話,只馬馬虎虎地答:“是個叫方筠的黃毛小丫頭,皮相不過是尋常罷了,那比得我的貞兒美貌?——你早應當曉得的,我心裏只有一個你罷了……”

這樣的鬼話傅貞當然不信,但聽了卻也頗為受用,遂露了笑模樣,口中罵了楊東一聲“死相”,又道:“可收起你這些漂亮話吧,油嘴滑舌無非就是為了央我去求三叔救你罷了,還真當我看不穿?”

楊東聞言繼續賠笑,口中連說她誤會了,傅貞也無心多聽,心中默默記下了“方筠”這個名字,又草草道:“得了得了,明日我便代你去三叔跟前求個情便是,有三叔保你,那齊二就算再是位高權重,也得賣我們傅家一個面子。”

楊東聞言大喜,當即又對傅貞一通討好,調情溢美之詞不絕於口,逗得傅貞花枝亂顫。

無名小樓之中燈光昏黃、暗香浮動,二人說說笑笑許久,後來趁楊東五石散藥力未全退,又一道滾上了床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