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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新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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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了冬,年關便顯得很近了。

沈西泠很不喜歡這個時節,因由起碼有三個。

一是因為年關前後她太過忙碌。

每到年底,她手底下的一切產業都要清賬盤點,原先她只是個小布莊的東家,一切倒還好辦,如今手下田產眾多、生意的門類也雜,事情便格外的紛繁起來,很令人頭痛。

不單是賬,生意上的人事也漸為覆雜。與她有生意往來的商人、在她蔭蔽之下的掌櫃,還有同她暗暗較勁的行會中人,她都要一一照顧到,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可不是一樁容易的事情,她為此勞心費力,比看賬還要疲憊許多。

二是因為這個時節齊嬰比她更加忙碌。

他雖然一年到底沒個得閑的時候,但年前這段時候是尤其辛勞的。一來是朝廷政事一到年尾也要有些收束,二來是家族之間的走動到這時候也會尤其頻繁,他忙於這些事情,便很少能回風荷苑來,大多時候都住在本家,有時會長達小半月。

沈西泠是很粘他的,以往每年一到這時候她心裏就難受,今年她尤其粘他,總有種依依不舍的感覺。她在忙碌之餘一直止不住地想念他,可他今年卻比往年待在本家的時候還要久,甚至半個多月了還沒有回別第來。

她很難受。

三是因為這個時節總能更容易地令她想起父母。

她父母的祭日就在臘月末,距離眼下還有一段日子,在一年之中最枯冷的時候。她這些年其實成長了許多,起碼不至於一想到父親母親就止不住地哭了,可一到這時候,她心裏就會無法抑制地沈重,也會無法抑制地想起和父母訣別前的最後一刻,由此難免更加悲傷。

她是不願讓自己陷入這種情緒的,於是便有意去找些事做,好在行會的人也算爭氣,到年底了也不忘給她找事兒,頗引起了她一些繁忙。

一到秋冬兩季,白疊子織物便到了尤其搶手的時候,沈西泠這邊兒的織物仍是物美價廉,照舊賣得火熱,賺得盆滿缽滿。那些原本無意同她合作的掌櫃們,見自家生意做得不濟,又念及沈西泠拋出來的誘人條件,態度紛紛開始松動,漸漸顧不上買行會的面子、開始同她接觸起來。

這是一個極好的兆頭。

只是沈西泠與行會之間本就處在艱難而微妙的博弈之中,如今天平忽而開始傾向沈西泠,行會自然不可能無所動作。

沈西泠早料到行會不會輕易善罷甘休,但她原以為他們會以商道的手段同她為難,譬如予那些掌櫃一些額外的扶助以支持他們與她爭利,卻沒想到行會根本沒有這個意思,而是直接明晃晃地動了粗:他們暗中威脅幾個長年同她合作的掌櫃了斷與她的生意。

這事兒沈西泠一開始是不知道的,直到馮掌櫃找上她。

月餘不見,這位掌櫃卻蒼老了許多,頭發幾乎一下子白了大半,人瘦了一大圈,臉色亦很差,瞧上去很是困頓。

他告訴沈西泠,他不想再繼續跟著她做生意了。

沈西泠當時聽言很是驚訝,畢竟馮掌櫃在此次風波中遭受的損失最是慘重,他的鋪子被行會砸爛了,至今還未完全修繕好,雖則沈西泠出於情誼上的考量為他免除了此後三個月他應繳給她的利錢,但他依然很難維持生計。在這樣的情形下,如果他不再與她合作,他將更加無法生存。

沈西泠皺了皺眉,心中察覺到異樣,頗有些擔憂地說:“合作之事本是你情我願,掌櫃若執意如此,我絕不勉強。只是倘若掌櫃另有難言之隱,也請但言無妨,若有我能援手之處,我絕不推辭。”

馮掌櫃顯得蒼老了許多的臉上浮現出濃稠的悲哀和無奈之色,聽了沈西泠的話,眼中含淚,感激地道:“方小姐是仁善之人,素日對我等多有照顧,只是……”

他語氣頓住,一聲長嘆,不再說下去了。

沈西泠聽話聽音,自然察覺他的忌諱和遮掩,想了想,問:“是行會又同掌櫃為難了?”

馮掌櫃神情躲閃,嘴上說不是,但實情已經一目了然。

沈西泠想了想回過味來。行會原是出手打砸了鋪子,後來楊東與她見過面後兩方便不好在明面上再撕破臉,但如今博弈之中沈西泠已開始占上風,行會不甘落敗,便在背後使這樣的招數拆她的臺。脅迫雖仍是不幹不凈的手段,卻也不像打砸那樣出格,即便想告官都無從告起,是個陰險的法子。

行會會脅迫他們什麽呢?他們手眼通天,即便這次沒有動粗,但下回呢?下下回呢?

其實還是動粗罷了。

沈西泠心中一片冷沈,心想那位楊掌事雖看似儒雅隨和,實則做起事來的手段卻如此陰厲,著實令她不齒。

她沈默了一會兒,對馮掌櫃說:“我心知掌櫃是受行會脅迫,但我還是那話,這世上總有公道二字可講,行會還能翻出天去?倘若掌櫃信我便萬事照舊不必理會他們,我雖沒有通天的手眼,但想盡辦法也會護住大家。”

馮掌櫃聞言哀哀垂淚,望著沈西泠說不出話來,大抵是在猶豫,不知是否能相信眼前這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其實無論信或不信他都已經無路可走,離開沈西泠的庇佑他的布莊更加無法生存,這個年又該怎麽過?與其被行會逼得走投無路,倒不如在方小姐身上再賭一把,賭她會信守諾言、真能保住他們。

思量再三,最終馮掌櫃還是沒有離開,選擇繼續同沈西泠一道做生意,他還主動幫助沈西泠去游說其他受到行會脅迫的掌櫃,勸大家繼續堅持,收效倒是不錯,遂仍有幾家撤出了,但大多數人都留了下來。

沈西泠對這一切都心存感激,還另外支出了一筆銀子貼補馮掌櫃,讓他拿錢修繕鋪面、給家人過年。馮掌櫃老淚縱橫甚是感激,連稱沈西泠是菩薩心腸,對她的信任更為牢固。

忙完這樁事,便是正經的臘月下旬了。

沈西泠父母的祭日近了,而直到這時候齊嬰還未從本家回風荷苑來,細細一算,他們已經有近一個月未見過面了。

一個月的分離是很久的,何況往年這時候齊嬰都陪在她身邊,因為他知道她會感時傷懷,今年也許是因為他特別忙的緣故吧,一連這麽多日子都沒能回風荷苑看她,她便因此更加感到孤寂。

她努力克制著思念,後來實在有些耐不住了,斟酌再三還是給齊嬰去了一封書信,信中也沒寫什麽實在的東西,在禮節性的問候之外,她問年前他們能否再見一次。

她很想他。

書信送出去之後她便開始空落的等待,往日她那樣喜歡的風荷苑,此時卻不那麽令她心儀了。

說來也怪,明明齊嬰是一個那樣寡言又冷清的人,可是他一旦走了,沈西泠竟覺得這座她甚為熟悉的別第一下子空蕩起來了。

甚至有些淒清。

與風荷苑正相反,本家到了一年當中最熱鬧的時候了。

從臘月中旬開始就不斷有客人造訪,還有離齊家遠一些的親戚,因除夕前後沒有機會登門,是以早早就開始走動。

齊嬰當然是很忙碌的,但因為今年並無戰事,他其實比前幾年要清閑不少。

在他身旁伺候的青竹難免感到些許奇怪,心想往年公子那樣勞累,還是會想辦法擠出時間回風荷苑照看沈西泠,而今年明明清閑了,公子卻連日都住在本家,近一個月不曾回過那邊了。

這可是三年間從未有過的事。

青竹身為一個忠仆,素來是萬事都以自家公子為先的,他擔心公子如此反常是因為碰上了什麽不如意之事,但他從旁細細觀察了一段時日,又見公子一切如常,並無什麽不虞,於是便感到了些許困惑。

哪料更令他困惑的還在後面。

這日風荷苑來了書信,是沈西泠親筆寫的,青竹送信進公子書房時滿以為他會露出愉悅之色,未料他卻僅將書信擱在一旁,顧自批著文書,連拆都沒有拆開。

青竹一楞,心想也許公子是沒有聽清這信是誰寫的,於是不禁又清了清嗓子,重覆道:“公子,風荷苑來信了,是方小姐親筆。”

他話一說完,卻見公子頭也沒擡,只隨口“嗯”了一聲,手上批公文的動作也不停,心裏的怪異之感難免又深了一層,耳中又聽公子說:“沒什麽事就出去吧。”

青竹語塞,應了一聲,隨後便依言退出了書房的門。

只是他雖退了出去,心中那種奇怪的感覺卻有增無減。

他自幼跟在公子身邊,對公子的脾氣最是熟悉。公子是極疼愛沈西泠的,自打三年前就是如此,他當然不會瞧不出來,尤其最近,二人更是又近了一步,連他這等於情愛不通的人都能瞧得出暧昧、只差一層窗戶紙了,卻不知怎麽公子忽而便疏遠起她來了。

毫無征兆,毫無道理。

青竹怎麽琢磨都琢磨不透,自然眉頭緊鎖,一出房門就遇見抱著劍站在院子門口的白松。

白松見青竹皺著個眉從書房出來,還以為出了什麽事,於是不免多問了一句,卻見青竹掛著個臉,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反問他:“你就沒覺得公子最近有些不對麽?”

白松挑了挑眉,回想了一番,搖了搖頭,答:“沒。”

青竹眉頭皺得更緊,提示他道:“可是公子很久都沒回風荷苑了,而且方才那邊兒來信,我送進去的時候公子看都沒看一眼。”

他看起來甚是憂慮,倒令白松覺得奇怪,他說:“你不是一直不待見她麽?現在又為何替她操心?”

青竹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白松說的“她”是指沈西泠。

他臉上浮起一點不自在的神色,又咳嗽了一聲,說:“誰替她操心了?我是擔憂公子,事出反常必為妖你明白不明白?”

白松聳了聳肩,只是還沒來得及接話便聽房中傳來公子的聲音。

“白松。”

公子很少單獨叫白松,而每回叫他都必然有大事。

白松神色一正,立刻轉身進了書房,徒留青竹一個人在原地繼續琢磨,琢磨了沒一會兒又見白松從房中出來了,青竹等他走到近前,頗有些擔憂地問:“公子叫你進去做什麽的?”

白松徑直往門外走,腳步沒停,只撂下一句:“辦大事。”

白松說的大事是陪沈西泠一同去祭拜她的亡父亡母。

作者有話要說:好,男主開始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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