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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花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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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家人都互相熟稔,又都帶著姻親,此時各自起坐交談,各人有各人的忙法。譬如齊雲便帶著妻女在韓家樹下拜見岳父岳母,傅卓則帶著傅容拜見齊家的長輩,感謝齊家近來對傅容的照顧。

齊寧和齊樂倆人一時無事,齊樂坐在一旁吃糕,齊寧則四處小心張望著,試圖尋找他文文妹妹的身影。

自沈西泠被齊老夫人逐出本家之後,齊寧原本是立意不再惦記她了,只是這位妹妹也不知給他下了什麽蠱,委實讓他魂牽夢繞,一連這麽多日他還是常常夢見她,尤其她那聲溫溫柔柔的“三哥哥”一直縈繞在他耳畔,教他怎麽也忘不了。

前幾日他聽說二哥將她帶在了身邊,如今就住在風荷苑。他雖極不喜文文妹妹同旁人一樣只知道巴著二哥,同時卻又一早就盼望著今日花會能再見著她一面,即便他自己也不知道今日就算見了她又能如何,卻仍是心心念念。

張望了半天,也沒瞧見文文妹妹半點兒影子,卻瞧見二哥從人群那端行來,身旁兩男一女,俱是天家子嗣:三殿下蕭子桓、四殿下蕭子桁、六公主蕭子榆。

如此一行四人,自然是見者起身、聞者拜禮,一時春山繁花之間熱鬧無限,一片參拜之景。

幾位殿下都生了一副好模樣,可立在那位齊家的二公子身旁,便又顯得平庸了起來。好在齊二公子有意藏鋒避讓,微微落在幾位殿下身後一步,這才未徹底搶了殿下們的風頭,只是這滿山閨秀們的芳心卻還是泰半都撲在了他身上,齊二公子走過時,便是那再矜持再有教養的貴女,都會不自禁地暗暗理一理自己的鬢發、拂一拂自己的衣裙。

三殿下蕭子桓為眾人之首。這位殿下因右眼下生了一顆淚痣,幼時便顯得有些女相,但如今在朝堂上擔當大任,又是儲君的大熱人選,遂聲威加身,顯得英武雍容了許多,此時立在眾人之間,朗聲笑道:“清霽花會乃我江左盛事,今日曲水流觴,席間只有詩友並無其他,諸位不必拘禮。”

眾人謝過三殿下恩德,又暗暗打量起他身邊的四殿下來。

如今這形勢,此二位殿下應當是勢如水火互不相容,不料這四殿下卻是一副無知無覺的模樣,一雙桃花眼盡在欣賞這滿山春色,毫無與他三哥爭勝的意思,竟是心甘情願將主角讓給哥哥唱,令觀者皆暗忖:難道如今是大局已定不成?

眾人的盤算藏在心裏,自然影響不了幾位殿下的行止,他們由齊嬰親自引著,向後山最為高大繁盛的一株櫻樹下走去。只是幾位殿下倒也極懂事,半途便轉而先去拜會了齊家和韓家的主君,亦同韓大將軍打過招呼,繼而還問候了傅卓他母親的近況,這才落座。

這便是世家為貴的江左:是天家兒女又如何?在世家主君面前,仍要小心應對,不可輕忽怠慢。

眾家雖坐在不同的櫻樹下,但實則距離倒不遠,說起話來極為方便,又有雅趣。

三殿下坐在花下同齊嬰笑道:“建康春景好,清霽山這後園卻是獨一份,如此錦繡花色,稍後曲水流觴之時也當更有意趣——敬臣今日可一同下場?”

曲水流觴是江左名士所開之先河,乃詩酒唱酬一樁雅事。眾人坐在溪泉兩側,於水源處置酒盞,酒盞順水而下,停在誰人面前便取杯飲之,隨後即興賦詩,雅韻天成。

齊嬰笑了笑,還未答話,便聽一旁的四殿下懶洋洋地笑著說:“皇兄讓他去又是何必?他齊二公子一下場,旁人誰還敢再作詩論文?”

語出調侃,卻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看客們立刻便瞧出了親疏有別,這四殿下能如此說話,果然是比三殿下同世家之人關系更親厚。

蕭子桓也聽出了這一層意思,心中覺得不快,臉上卻沒露出來,仍笑道:“話雖如此,卻還是不能饒了他,今日能有此太平花會,皆是敬臣退魏之功,他可得唱今日的主角兒。”

不懂行的人聽不出三殿下這話的意思,眼明心亮者卻能拆得出話裏的機鋒。

如今眾人都曉得齊嬰在石城的一番作為,更知道他斬了韓大將軍的門生蔣勇,因僭越之過受了陛下懲處,結果明明立了那麽大一個功卻沒得到丁點兒封賞,最後成了白忙活。

還不單是白忙活,甚至做了賠本買賣,白白得罪了韓守鄴。建康城中消息靈通的人早已曉得韓守鄴提劍大鬧風荷苑之事,如今三殿下哪壺不開提哪壺,偏偏要在韓守鄴眼前提及齊嬰之功,豈不是在打他的臉?大將軍那樣的脾氣,就是掀了這花會的場子都不讓人覺得奇怪。

三殿下這是在試探此役之後齊韓兩家的關系。

眾人紛紛打量去,見三殿下話音落下後,左相和韓家家主韓守松連眉毛都沒動一動,韓守鄴雖然冷哼了一聲,但也再無什麽別的動作,不禁感到一場好戲落了空,又暗自揣測兩家是否已經私下議過此事,也不知那齊敬臣哪來那樣大的本事,竟能安撫得了大將軍。

蕭子桓見韓守鄴未如他所料一般怒起,暗暗皺了皺眉,此時又聽齊嬰淡淡答道:“殿下謬讚,高魏退兵乃懼於陛下天威,非我之功也。我亦已過了應舉的時候,今日曲水流觴機會難得,還是讓舉子們一展拳腳來得更好些。”

進退有度,舉止得宜,正是江左世家之典範。

另一邊的韓非池此時接口笑道:“二哥說的正在理,我早就瞧見許多人躍躍欲試,巴不得詩成泣鬼神一日之間名揚江左,若二哥下了場他們豈不是沒戲唱?”

語出輕慢,又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看得他爹韓守松心頭火起,恨不得將這逆子沈江了事。韓非譽看出父親惱怒,於是便履行了長兄的職責,訓斥韓非池道:“就知道說旁人!你不也還沒考中?今日也給我下去賽詩!”

韓非池佯裝沒有聽見,身子往後一靠倚在了樹上,一副誰也不能拿我怎麽樣的滾刀肉架勢,令他父兄皆是又氣又嘆。

如此這麽一鬧騰,這言語的場子便從三殿下那廂移開了,世家眾人接連相互調笑說話,反倒是讓幾位殿下受了冷落。

花會並非宴席,並不拘束,也並非一定要坐在原地不動,大可以隨意起身走到後山任意一處,同任意一人推杯換盞。世家眾人坐了一會兒坐得累了,便也各自起身走動閑聊起來。

傅家公子和韓家兄弟素來同齊家兩位年長些的公子交好,此時五人便繞開人聲嘈雜之地,顧自小聚起來。

韓非池道:“這花會美則美矣,不妙的是各家的長輩也在,這怎麽能盡興?”

他大哥氣得一時沒說上話來,齊雲轉而笑道:“四殿下怎不與我們一道?”

幾位世家公子素來同四殿下交好,平日私下小聚也常湊在一處,今日卻不見他來找他們說話,倒是稀奇。

傅卓看了齊雲一眼,笑答:“你是糊塗了,三殿下也來了,四殿下怎好再過來?”

齊雲和傅卓年紀相仿,讀書時還是同門,兩人關系十分親厚,齊雲聞言也連道自己糊塗,說:“正是正是,應當如此。”

一提到三殿下,眾人便難免想起方才他有意挑撥齊韓兩家之事,韓非譽自然也曉得自家叔叔曾跑來風荷苑大鬧,此時望著齊嬰難免有些愧疚和尷尬,他想了想,道:“敬臣……”

他話還沒說出口,便被對方擡手打斷。齊嬰眉目溫潤,平靜地道:“我與世叔只是觀點相左,如今早已說清,伯衡兄不必再提。”

他已如此說了,韓非譽若再致歉反而顯得不豁達,遂也沒再執著,只感激地朝齊嬰笑了笑,齊嬰亦報以一笑。

傅卓沈吟片刻,又道:“三殿下今日言行姑且不論,陛下對敬臣不封不賞卻是有失公允,未免……”

他話沒說完,眾人卻明白他的意思。

未免意圖昭彰,未免讓人寒心。

世家中人沒一個傻的,皆是眼明心亮之輩,自然看得出皇室貶抑世家的意圖。皇室覺得世家貪心不足,世家又覺得皇室忘恩負義。當年南渡何等慘烈,若無世家扶持蕭梁早已亡於江北,哪裏還能保住今日的基業?這才過去區區三十多年,便已想著兔死狗烹?覆滅了沈家還不夠,如今還想挑起齊韓兩姓內鬥?

癡心妄想!

這江左早已不是皇室自己的天下,而是世家共治,如今陛下和三殿下若要對世家動手,那便是魚死網破玉石俱焚,世家絕不可能退讓一步。

而蕭子桓若真要如此,世家也絕不可能讓他登上大位。

一時幾位公子心中各有盤算,陷入沈默。

他們這頭雖然沈默了,但另一頭卻有一樁極大的熱鬧:傅家的嫡女傅容,被六公主蕭子榆給打了。

在這樁事鬧起來之前,齊樂正繞著附近的幾株櫻樹轉圈。

他這繞來繞去的樣子看得齊寧心煩,忍不住一把把他拉到身邊坐下,皺著眉問:“繞繞繞,無頭蒼蠅一樣轉了這麽多圈,你找什麽呢?”

齊樂滿頭大汗,還有些喘,答:“找二哥啊。”

齊寧怪道:“你找二哥幹嘛?”

齊樂擦了擦頭上的汗,氣哼哼地說:“我要找二哥問問,這回花會為什麽不給趙家送請帖!”

這事兒倒有淵源,是前幾日的事了。

清霽山雖則廣大,但花會的盛事也不能誰人想來就來,須得接了齊家的帖子才好上山赴會。齊嬰自己自然沒這個工夫琢磨請誰不請誰的事兒,於是此事便交到了堯氏手上。

堯氏廣發請帖,卻沒有送到趙家府上,這可讓趙齊氏和趙瑤急紅了眼,母女倆雙雙登門,同堯氏過問此事。

當時堯氏坐在嘉禧堂上,趙家母女坐在堂下,趙齊氏不好徑直問嫂子為何自家沒收到這張請帖,便只好推女兒趙瑤去問。

趙瑤自打被齊老夫人當眾罰跪、又被王清逐出了學塾,便自覺落了貴女的臉面,一連在家哭了好多日,如今這花會又沒收到請帖,便越發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此時見了素來疼愛自己的舅母,那眼淚便是啪啦啪啦的往下掉,撲進堯氏懷裏道:“舅母是不是不疼瑤兒了?連花會也不許瑤兒去了?”

這回的花會對趙家來說其實甚為重要。

趙潤剛剛調回建康任職,早年交好的人家大多已經生疏,一些新晉的門庭更是不曾臉熟,若能在花會上同如今建康城裏風頭正勁的達官顯貴們搭上關系,他們趙家才算是徹頭徹尾在建康立住了,否則這交際便還是打不開門路。

偏這關頭趙瑤在齊家惹出了這樣的禍端,怎不值得一哭?

堯氏瞧著伏在自己膝上嗚嗚哭的趙瑤,伸手溫溫柔柔地撫摸著她的頭,說:“好丫頭,可別哭了,舅母怎會不疼你了?再怎麽,你也是舅母的好瑤兒。”

趙瑤和趙齊氏一聽這話,心中都浮現出希望,覺得多半還是能從堯氏手裏討得一張帖子,可還不待笑意染上嘴角,便又聽堯氏嘆了口氣,說:“只是今年的花會,還是就這麽算了吧。”

趙瑤一聽就垮了臉,扯住堯氏的袖子問:“為什麽呀舅母!瑤兒想去,瑤兒要去!”

她要去風荷苑見二哥哥,她要盛裝打扮成為建康城中美名在外的貴女,她要人人都見到她讚美她,她才不要被風荷苑拒之門外!

她母親趙齊氏也著了急,勉強擠出個笑臉,對堯氏道:“嫂嫂,這……可是因為瑤兒之前犯了錯,所以才罰她不許去今年的花會?她已知道錯了,我和她父親都已在家中教訓過她,母親和王先生也都罰了她,我想著,是不是也盡夠了……”

堯氏掃了她一眼,眼中沒什麽情緒,道:“我一向是疼瑤兒的,但這回的事也覺得她錯得離譜。先是拉著文文作弊,連累了人家不說,後來還動手打人,哪裏還有絲毫貴女的體面?我是看著瑤兒長大的,小時候多麽溫柔可愛的一個孩子,如今卻學得這樣尖刻小氣,這會是孩子的錯麽?自然是大人們的錯。”

堯氏一貫是溫柔似水的性子,對誰都和和氣氣,鮮少說這樣的重話,尤其那句“尖刻小氣”,令趙瑤嚇得都哭不出來了,趙齊氏更是一張臉紅了又白。

她也不敢反駁自家嫂嫂,只能不尷不尬地接口道:“是、是我們做得不好,往後定然會再嚴加管教……”

話沒說完又被堯氏輕輕柔柔地打斷。

堯氏仍摸著趙瑤的頭,語氣輕緩地說:“瑤兒還小,許多道理得盡早教給她,以免往後再闖下更大的禍端來。人生哪有那麽多‘往後’?多的是一時一念就決定了一輩子的,如今吃個虧也好,這回去不成花會,也有工夫閉門思過,依我看也是樁好事。”

趙家母女一聽這話心中俱是涼了個透,可趙瑤實在太想去那花會,又不死心地想再求求舅母,卻還沒張口就被堯氏低頭掃了一眼。

只聽她舅母道:“何況這帖子的事,我不過是替敬臣張羅,真正拿主意的還是他。讓瑤兒閉門思過也是敬臣的意思,若你們說得動他,那便去試試吧。”

如此一番太極打得趙家母女猝不及防,而趙瑤一聽這回是二哥哥不許自己去的,更是又難過又委屈,一顆心給傷成了篩子,回家閉門又哭了好幾日。

作者有話要說:害,齊二怎麽會不給文文報仇呢下更公主和傅容:打起來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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