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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上元(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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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的確人多。

沈西泠剛跟著齊嬰一同下了車,就被周圍的行人撞了一下,她才十一歲,那時又極瘦削,險些就要跌倒。白松看見她被行人撞了,下意識要去扶她,沒想到公子比他眼疾手快,當先一手將她摟住了。

沈西泠被齊嬰半抱在懷裏,鼻息間皆是他身上的甘松香,一時腦中一片空白。很快他便將她放開,眉頭皺著,低聲說:“小心些。”

沈西泠手足無措地點點頭。

一旁隨父母下車的趙瑤恰巧也看見這一幕,真是氣得七竅生煙。她和母親想方設法那麽許久才找到一個與二哥哥一起過上元節的法子,沒想到卻被這破落戶兒截了和。好在方才從風荷苑一路來的途中母親開解了她甚久,她也想通了,她可不能逞一時之快與那孤女爭風吃醋,失了風度不說,興許還會惹二哥哥的厭煩。

她根本不必跟這孤女一般見識,那是她的二哥哥,是從小帶著她長大的,那般的情誼又怎是她方筠一個外人比得上的?

抱定了這番主意,趙瑤心中稍安,隨後做出十分快活天真的模樣走到二哥哥身旁,拉著二哥哥的手臂道:“二哥哥你瞧,那兒有個燈像狐貍,好生別致!”

趙瑤這麽一指,沈西泠便也下意識地看過去,果然見街邊的店家紮了漂亮的狐貍燈,那狐貍畫得甚是逼真,引得許多小孩兒簇擁在燈前。

沈西泠就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目光。

這時齊寧和齊樂也到了,正也朝他們走過來,齊樂一聽趙瑤說有狐貍燈,立馬便十分高興地連連追問在何處。齊雲亦攜妻女一同到了,他懷中的徽兒頭一回上街觀燈,見了這般亮堂堂的模樣歡喜得不得了,兩只葡萄似的大眼睛新奇地四處看著,也不知有多討人喜歡。

趙潤看年輕一輩都湊在一處,笑道:“你們幾個也莫要堵在路中央,且朝長街那頭逛逛,熱鬧都在裏頭呢。”

其餘在場的都是趙潤的晚輩,聞言自然順從,一家人和和美美,說說笑笑地朝長街那頭走去。

沈西泠原本緊跟在齊嬰身邊,後來趙瑤走過來便不著痕跡地將她擠開了,再後來齊家幾位公子都來了,沈西泠一個外人不好湊上前,便退得越來越遠,等到眾人一齊往長街那頭走動時她又被路上其餘的行人隔開,很快便看不見齊嬰了。

她一開始略有些驚慌,四處張望著尋找齊嬰的身影,但她那時年幼,個子太小,視線被人群遮擋,什麽都看不見,於是她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她走丟了。

沈西泠很是無奈,原打算回到馬車上等待,不過轉念一想,估摸眾人要玩到盡興還要許久,她現在回車上也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未免有些難捱,於是便順著人流走了下去,直走到護城河邊。

建康城的護城河修得十分寬闊,水引自秦淮、清溪、金川以及玄武湖、前湖和琵琶湖,已守衛了這座天下最為繁華的都城數十年。只是建康久未經戰火,護城河也遲遲沒有派上護城之用,如今上元卻成了放燈的絕佳場所,只見此刻游人如織,河面上明燈漂蕩,處處是虔心祈福的建康百姓。

沈西泠就在這個當口想起了父親和母親。

自除夕那場大病之後,她便盡力讓自己不要想起再想起已故的雙親,畢竟陷入那些回憶不過是自找麻煩,她不願糟蹋自己讓父母難過。只是今夜這萬家團圓的日子,她仍難免有所觸動。

上元節麽,她大半是同母親一起過的,她小時候母親的身體還沒那樣壞,有幾年還曾帶她出來放燈。方才趙瑤同齊嬰說的那個狐貍燈,母親也曾給她買過,不是什麽新鮮的玩意兒了,早好幾年便有。

後來母親的身子開始壞起來,每到冬季都很難熬,上元節便無法再過了。去年上元,是父親憐惜她,找了個機會硬是帶她出來過了節,那是她頭回坐上華貴的馬車,父親給她買了許多燈,她在河邊一口氣全放了,每一個燈都在求母親身體康健。後來父親還帶她在街邊的鋪子吃了元宵,甜口芝麻餡兒的,那味道她直到此刻仍然記得。

去歲的建康街頭也如同今日這般人聲鼎沸人頭攢動,處處都是摩肩接踵,但那時父親在,始終牢牢地拉著她的手,她便沒有走丟,一直跟在父親身邊。

一切都歷歷在目,只是現在父母都走了,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實在不願如此矯情反覆,可眼下竟又覺得孤獨。片刻之前在馬車上,她還曾覺得齊嬰是個同她親近的人,可是眼下她又有些遲疑。

她今日一整日都聽見趙家小姐稱齊嬰為“二哥哥”,十分親昵和諧。她雖然知道自己不該生出什麽妄念,但還是忍不住想:倘若父親還在,倘若她也能光明正大地做父親的女兒,那麽她便是沈家的小姐了,齊沈兩家是世交,齊嬰自己也稱父親是他的世叔,那麽……她是不是也可以,喚他一聲二哥哥呢?

這樣的念頭在沈西泠心頭倏地劃了過去,卻立刻被她自己殺死了。她在心中辱罵自己癡心妄想貪得無厭,隨後陷入到深深的自責和卑怯中,心頭略有些苦澀地想:沈西泠,你怎麽竟會有這種念頭呢。

出神間忽而肩上一沈,沈西泠一驚,回頭看去,正對上一只狐貍面。她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知是一盞狐貍燈,她抿了抿嘴,繞過那狐貍燈去看提燈的人,卻看見一雙含笑的桃花眼。

竟是四殿下蕭子桁。

沈西泠連忙回過身要行禮,卻被蕭子桁攔住。這人一雙桃花眼灼灼明亮,笑意甚濃,壓低聲音對她說:“別拜別拜,你拜了別人瞧見了未免也要拜,好好一個上元這又是何必?”

沈西泠覺得這位殿下十分奇怪,似乎總是不願意被旁人看出真身,上一回在風荷苑的梅林裏見時他便假借了韓家公子的名號,如今又唯恐建康的百姓認出他來,實在要算煞費苦心。

他既然這麽說了,沈西泠也就只能順從,又聽這位殿下笑說:“方才就覺得是你,單一個背影還不能斷定,原來真是你——你怎麽一個人待著,敬臣呢?”

他四處張望卻沒見到齊嬰的身影,沈西泠沈默一會兒,對他說:“二公子在別處,殿下不妨往前面找找。”

蕭子桁一聽這話挑了挑眉,打量沈西泠一番,露出促狹的笑,問:“你這是走丟了?”

沈西泠:“……”

蕭子桁見小姑娘不說話,臉卻紅了,心知自己猜對了,遂拉著沈西泠轉身朝人群外走,沈西泠不知這位殿下的脾性,沒料到他竟這樣拉起自己就走,著實吃了一驚,在他身後問:“殿下這是要去哪裏?”

蕭子桁邊走邊回頭笑道:“反正你也走丟了,不如跟我去吃元宵?等你家公子發現你丟了,自然會來找你的。”

沈西泠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跟大梁的四殿下一起吃元宵,吃元宵也就罷了,更沒想到的是他們會坐在街邊破落的小鋪子裏吃元宵。

她自己倒是沒什麽,早就習慣了在這樣的地方吃東西,只是沒想到蕭子桁堂堂一個皇子竟然也願意紆尊降貴。她見蕭子桁今日穿了一件銀灰色的錦衣,她雖不甚懂得衣料,卻也能瞧出針腳細密,是很金貴的東西,偏他坐在這有些臟汙的街邊小攤上還神色自如,絲毫不介懷臟了自己的衣衫。

真是個怪人。

蕭子桁註意到沈西泠在打量自己,倒也十分坦然地任她打量,又道:“說說吧,你怎麽走丟的?”

沈西泠不覺得與這位殿下說這些是恰當的,遂只模模糊糊說自己不小心走丟了。蕭子桁聽言一雙桃花眼又染上笑意,搖了搖頭,說:“方才在河邊我見你情緒不高,一副傷了心的模樣,該不是被你那位齊二公子給訓了吧?”

沈西泠沒說話,這位四殿下卻興致勃勃,又道:“那也不對,他那個人雖然待人嚴厲,倒也不至於在節慶時掃興——那是怎麽了?莫非……”

他眼睛轉一轉,又是一臉狐貍相,笑道:“莫非是他同別人一起走了,將你扔了?”

沈西泠無言。

蕭子桁見小姑娘聽言一楞,隨後緩緩低下了頭,便知自己猜得頗準,他笑了一聲,道:“還真是如此?”

沈西泠抿了抿嘴,搖了搖頭,說:“殿下不要亂說。”

蕭子桁哼笑一聲,道:“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你不必覺得不好意思。巴巴兒追著他的人多了,他哪能都顧得過來?莫說是你了,就是我妹妹也經常被他惹得傷心。”

四殿下的妹妹?

沈西泠不曾聽說過六公主同齊嬰之間的傳聞,聞言只覺得意外,正忍不住想問問其中淵源,卻聽蕭子桁笑了一聲,說:“你一個小孩子,我同你說這些做什麽。”

沈西泠雖因幼時艱辛,比其他孩子心智成熟許多,但論年紀的確還是個小孩子,又因她那時生得瘦弱,便顯得格外年幼。蕭子桁方才同她說起自己妹妹的事,是見沈西泠眼神成熟,不小心便將她當成了已經及笄的姑娘,隨後才反應過來這不過還是個幼女,便不再同她說這些了。

恰這時,店家為兩人端上兩碗熱氣騰騰的元宵,胖乎乎的白團子在瓷碗中相互擠挨著,看上去頗有幾分可愛,蕭子桁很有興致,取過勺子撥弄了兩下,對沈西泠說:“嘗嘗。”

沈西泠謝過了四殿下,在他催促的話語中舀起一只元宵小口咬開,立時甜甜的黑芝麻餡料便湧入唇齒之間,同去年父親帶她吃的幾乎是一般味道。

沈西泠放在桌子下的另一只手用力地握緊,努力將眼淚逼了回去,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她還隔著熱騰騰的白氣對四殿下笑了笑,道:“味道甚好,殿下也嘗嘗。”

蕭子桁看著她那時露出的那個笑容,短暫地楞了楞。

他在風荷苑第一回 見到沈西泠的時候便知道這丫頭生得美,尤其眉間的那一點紅痣,格外有種靈氣,在花間甚是惹人憐愛。只是蕭子桁以為初見那回,小丫頭的美貌是受了風荷苑滿庭花木的加持,卻沒想到此時她坐在這等破落的地界,隔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對他展顏一笑,其美麗竟更加驚心動魄。

縱然他平生見多了美人,眼下也難免為之心中一悸。

作者有話要說:蕭子桁:截和一時爽,一直截一直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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