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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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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眾人一頓鬧騰拔除了陸昌翻找寶珠的心思,只能暫時罷手。日後他幾次找馬瑩瑩私聊皆被她“離得我遠遠的”表情止住。

一晃數月過去,由春入暑,還未到三伏高溫天氣,卻已然熾陽焦烤將地皮蒸煮出滾滾熱浪,烤得地面起皮,黃風突起卷起一層砂土欲要遮去碧宵。山路上踽踽行走了一匹瘦馬,馬背上馱有一位戴有雙翅烏紗帽、身著雲雁補服、腰系素金腰帶的年輕男子,此時他正去赴任的途中,卻全無喜悅神情。崇禎十四大旱,致使莊稼作物死去大半、蝗蟲鋪天蓋地飛來、一場饑荒大面積爆發,崇禎帝朱由檢到南郊祭天,禱告上蒼體恤蒼生,求降甘霖,他含淚朝天祈求數次,老天爺並未聽得懂他的話,艷陽依然高照。

“玉階上蒿草叢生,野鼠草狐亂竄空室,這亂象何時才能消止?”那男子舉袖遮住光白的前額擡頭仰視高空,酷陽綻放光圈泛出七彩光脹得人眼睜不開,幾名老仆挑著扁擔緊步相隨。

他放下手臂垂首嗟嘆,風輕過,一名二八紅衣少女踩著飛沙飄若春雲從空而降。她面容婉麗、如初晨帶露的芍藥耀美春華,她的眼睛像濯空的清月,又時常暗生徐波,在荒山野嶺居然有如此絕麗的佳人實屬罕見,更令人生出幾分恐懼。少女敏捷如燕子,手臂下壓了一把袖劍,她一個翻身輕盈地跳到瘦馬的頭上,腳下仿佛無物。

少女蹲下身子,註視他盈盈含笑,她手裏的袖劍變化了方位,抵在年輕男子的脖子上,動作一氣呵成,竟沒有給男子多餘的思考時間。少女檀口微啟:“此山是我造,此路是我開,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

她話音剛落身後殺來幾十名同她一樣穿著紅衣的少女,她們騎在精壯的馬匹上,手舉鋼刀,嘴裏發出激昂的吆喝聲。黃土飛揚四處飄散,灰塵遮住眾人的眼,景象也看得不大清晰。

“楊大人,是山賊。”老仆驚呼。

這夥一二十人的小分隊並不是來支援的,而是專為掠財而來。紅衣少女們整齊地排好隊將為首的女子包圍中間,靜靜等候少女的命令。

男子脖間微感寒冷,他知道自己稍有不慎頃刻間便會被送上閻王爺三寶殿,他沒有懼怕,毫不躲閃地瞪視少女。

那少女拔出腰際上佩戴的寶刀,她手握刀柄,銀光閃閃的大刀在她手上似乎輕若無物。她見男子不吭聲,一個魚躍輕踩在老仆扁擔上,寶刀在她回身之際塞回腰間,少女從扁擔上跳下,她一只手拿將扁擔,老仆無半分抗爭之力,他爭奪不起也只得任由少女擺布,頃刻之間扁擔被少女奪去。

少女從發鬢上捋起一朵雪色薔薇,靠近了鼻尖輕嗅,似乎毫不在意眼前的男子,只見花從指間彈出,擡臂間袖劍從空中劃出幾道波痕,波光粼粼不住地拂過臉頰、衣衫上。劍氣合一,使出的劍法仿佛雜亂無章,卻又蛟龍騰霧,飄忽不定卻出手狠辣。片刻花被碎成了粉塵。

少女將袖劍收回袖間,她一身紅衣加上身姿飄逸,好似一團跳脫的烈火。她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你們這些狗官欺壓百姓,直教得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原本見著是要手刃幾個,血祭蒼生,現在看來倒也難得有幾個清廉的。”

少女說完臉上多了幾分清冷,她睥視騎在瘦馬背上的官家子正色道:“我不殺人。你們留下財物,自行去留。”

女子似乎竭力壓制騰起的殺氣,冰冷地遙望男子。

男子見少女氣焰囂張,雙眉皺褶,新月般的臉龐不覺多了幾分惱意:“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何必在這羞辱人?”

少女不惱,她低頭細細瞧了男子幾眼,仿佛很是滿意,嫣然一笑調戲道:“管家子,你長得可真俊俏。”

她命身後的姑娘們下馬把扁擔上挑的東西搬走,自己跳上馬背上對整裝待發的部下命令道:“撤退!回山寨!”

馬蹄聲聲,少女牽著馬繩絕塵而去。

男子想起自己赴任的官牒,怕被那女子給一並劫走。他摸了身上,發現它還在身上,方才放心。

此男子為右通政楊佑蔭大人,身上僅存的盤纏被山賊掠奪去,此去前方路途遙遠,只怕沒有到京師便餓死在路上。

男子無奈只得騎馬硬著頭皮往前走,他想到如今內憂外患,國運未蔔,更是背上心頭。

“大人……”那幾名老仆經方才一嚇,都沒有了精神。

正說話間草叢間撲出一只惡虎,老虎兩眼不動地盯住楊佑蔭,它躲在草叢裏面等候多時,伏下身子猛然站起,一個虎躍跳到眾人眼前。它不斷沖著瘦馬一陣虎嘯,老馬受驚將楊佑蔭摔到馬下……

幾名老仆見有惡虎撲來哪有力氣顧得別人,什麽羊大人馬大人瞬間在腦中死光光,紛紛逃生保命去咯。摔在地上的楊佑蔭沒穩住身軀被一陣慣力彈開咕隆隆滾到山下,不見了蹤跡。

那只老虎在空地上吼了幾聲口吐人言道:“奶奶的!竟打攪老子睡覺。”說完老虎搖身一變為黃袍道長,那道長拍了怕自己的袍子頗有威儀地走了幾步路,回身又望了幹裂的黃壟。

他突然想起紮著頭巾的少女道:“衡君見著獵物次次都是這樣風風火火的,莫不是忘記了她阿爹了吧?也不見她來見我。”

原來少女是老虎所養,這只老虎是這座荒山中的虎怪,修行數百年化成了人形。話說十六年前,老虎因饑餓難耐出來覓食,卻在山澗發現一名被遺棄的人類女嬰。女嬰身上也無包被,不知是何人丟棄,大約是私生女吧……

老虎虎眼圓瞪立起虎威,它踏起虎步在女嬰身邊徘徊,思量饑腸轆轆正愁著沒吃的,老天便有了如此好的安排。

它欣喜異常,這女娃子生得雪白/粉嫩,肉也一定可口。老虎想到開心處,哈喇子直流張口預備吞吃女嬰,女嬰睜雙眼不移地不住地望住它,不哭不鬧,不喊不笑,竟喝問道:“你想吃了我嗎?”

老虎嚇了一跳,它居於山野之中哪裏知曉人間凡事?它也不曾知曉初生兒是不會開口說話的,它吃驚也是因突如其來的響聲。它定神去瞧,女嬰身上披有霞光,不住地綻放異彩,彩光就猶如根根鋼針,碰一下皮肉立馬綻開,令惡虎近不了身。

老虎想吃人又到不了口,心裏難受之際,嬰兒又說話了。

“帶我回去。以後我會供奉你好吃好喝。你若是吃了我,只怕你將來死無葬身之地。”女嬰明明嬌弱無力,話卻說得分外厲色,更瘆人的是女嬰擁有一雙惡鬼般眼神的雙眼,每次喝令它兩眼便會翻白,令老虎的威風減下不少。

女嬰的身下開辟出一條徑路,曲曲折折沿著森林裏跑去,羊腸小道中又生有薔薇花,裊娜相依氤氳一片紫紅色的霞光,到了花萼泛有一圈“白雪”,花枝抖落間,花英翻開抹去了那一層的雪白,薔薇將女孩高高地托起,也不掉落。虎怪見此異象,覺得這女嬰來得古怪,只怕是哪位仙長家的孩子,若是吃了她,將來有來尋仇,只怕吃罪不起。

虎怪也不敢再存有吃她的念頭,幻化成一道長,將女嬰從花上抱起,虎怪的洞府在詭秘的森林深處,他甩起一只袖袍小心翼翼地攬起嬰兒,嬰孩這才放心地合眼,虎怪將她帶到洞中養。

這女孩也沒有食言。一夜之間,他的洞前生出一棵怪樹,怪樹生有青、綠、縹三色琉璃般的枝幹。若是撫摸枝幹,則手感光滑卻又有溫玉般的潤感;若是輕叩它,又有叮叮悅耳的琴音聲;若要徒手掰裂,又紋絲不動。奇樹上密密地結滿了生肉,吃在嘴裏像是豬肉又像是羊肉,格外鮮美,割下一塊又會生出新的一塊。這樹倒有些像遠古傳說中叫做“視肉”的奇獸。

老虎見這怪異就更不想傷害女嬰,誰會閑得沒事幹把自己的飼主吞吃了?那不是餓死自己嗎?老虎解決了溫飽,對待女嬰猶如溫順的大貓。待到女嬰年長幾歲時,教授她一些老虎生存的本領,虎嘯、虎拳、虎撲毫無保留地一並傳授給她,女嬰也很聰明一學即會。開始虎怪撫養孩子是迫於女嬰的脅迫,時間久了他對這孩子真的生出了舔犢之愛,把她當成自己親生的孩子,高興起來化成虎形讓女孩騎著它出游。

一日虎怪帶著孩子在山林間游玩被修行的一位女俠客發現誤以為他是吃女嬰的老虎。這名俠客素日居於山上,專幹打劫的勾當,那日俠客揮舞寶劍舉劍劈去,老虎騰空而起一個虎掌打到女俠的手臂上,將她的寶劍震落地上。女子也不避讓,重振精神後,赤手空拳與老虎繼續搏鬥,一人一虎打了幾個時辰惡鬥不下。

站在一邊觀看兩位打架的女孩覺得俠客英姿颯爽、所使拳腳稀奇,出言制止道:“阿爹!我要搬去和這位師傅一起住,學習武藝。”

虎怪聽道女兒的話停住了打鬥,淚水從老虎眼中唰唰地往外噴,噴得淚如雨珠,霎時煽情不已。

女匪徒從未見過老虎會哭,詫異地也住了手。

“阿爹!我只是想多學些本事,以後還會回來探望你的。”女孩乖巧地抹去老虎的眼淚說。老虎知道女孩去意已決,只得答應女兒的請求。

女孩隨俠客修行,也會時常來探望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老虎父親。

俠客將女孩取名為“衡君”,因她姓丁便依了她的姓氏叫做“丁衡君”,只是女子的閨名不足和別人去說,人們便忘記了她的本名。女孩天生聰穎,不僅學會了俠客教的武功還會舉一反三從中變化新的招數。俠客在駕鶴西去之時將寨主的位置傳位給了她。這名女孩子就是山寨的大當家。

虎怪收起回憶,剛才他躲在草叢時聽見紅衣少女對那男子讚嘆生得好,不覺搖頭嘆息,他家衡君什麽都好,就是喜愛美男子。方才那位官家子望著模樣英俊,她怕是又犯了愛男色的老毛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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