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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家神(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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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姜做了個夢。

夢中她來到了流地廢都, 看到了少年鹿飲溪,他衣衫單薄,腳上沒有穿鞋子, 滿腳都是新舊傷痕,在他走進廢都的時候, 十三川正躲藏在高高的廢棄土城墻上,偷偷地打量他, 似乎在確認他的身份。

知道這個人真的是鹿飲溪之後,她松了口氣, 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

申姜走到她身邊, 便聽到她在低聲地嘀咕:“他真的會回到這裏來。我就知道!”

而鹿飲溪回到荒蕪的舊府, 雖然並沒有見到任何親人, 卻似乎並不意外。也不難過。

只是, 像累極了那樣,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望著天邊的日落出神。

天空的雪在飄著, 他卻一點也不在意。甚至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就好像,第一個目地已經達成, 接下來自己將要開始的, 是值得期待的生活。當然, 會有必然的艱苦時光, 可他篤定自己將會有更波瀾壯闊的人生。

在他臉上, 即沒有因為父親的死而悲痛, 也沒有因為投奔無路而難過。

就好像, 他懷揣著別人所不知道財富。

申姜沒有想明白。這財富會是什麽?難道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天賦嗎?

入夜的時候,十三川端了熱騰騰的面從街角過來,臉上的笑容淳樸而懇切:“我看你一直坐在這裏, 給你吃。”

少年鹿飲溪看著她,目光裏有什麽東西在閃爍:“可我沒有錢。”

少女把面塞在他手裏。

那熱騰騰的面在寒冷的雪夜中溫暖了他的手,也溫暖了他的心。

他沒有表情,垂頭,看著手裏的面。有些遲疑,但還是開口:“雖然很冒昧,卻不知道你家或者,會不會有剛好多出來的被褥?”

十三川轉身時,表情已經有些煩躁。低聲嘀咕:“事情還真多。”

找家裏要被褥對她來說很難。但她還是應聲去了。

少年鹿飲溪看著她的背影,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

不多一會兒,面攤的方向就傳來叫罵打鬧的聲音。

一臉風霜穿著浪蕩的美麗少婦,一手拿著撈面的勺子,一手抓住十三川的頭發,拖她在地上走。邊高聲叫罵,邊憤怒地申腳踢打,喊著:“短陽壽的賤東西,這麽小一點就懂得偷家裏的東西去養男人,不長眼睛的賤貨……”

十三川著急被她踢得狠了。一開始還用寥寥無幾的修為擋一擋,後來幹脆掙紮著跟那婦人扭打起來。

不是切切弱弱地哭,叫路人同情自己。就是大罵。下手之狠可是一點也不輸她母親。

兩人哪有半點母親情份,只恨不得對方死了輕省。

鹿飲溪坐在門檻上,看著那邊。

這是因他而起的事,他歪頭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雪地中在眾人圍觀下拼命撕打的母女。

最終,十三川還是取了被褥來。

去見鹿飲溪的路上,邊吐出口中的殘血,邊回頭憤憤地罵:“老賤貨!”可卻小心地護著懷裏的被褥,怕被雪沾濕,仿佛這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鹿飲溪裝作不知情,接過她手上的被褥。目光飛快地在她傷口上掃過,便匆匆撇開,只是輕聲說:“以後我會保護你。”

這世上有了一個關心他的人。哪怕他形容狼狽,一無所有。而他面前的少女也似乎居心不良,可對方給了他冬夜裏唯一的光。

申姜看著兩人,猛然意識到。這與自己所知的歷史完全不同——大體雖然是一樣,可這點少少的差異,卻幾乎完全改變了兩人相識的基調。

十三川是計劃好的。

而鹿飲溪也並不是完全的善類。

起碼他向十三川要求被褥之前,打量過她的穿著,少女穿的不比他厚多少。鞋子破了洞,成了開口笑,只用草繩綁著,不使其掉落。可他還是問出來。

那麽,他真的對自己進門時,十三川就在偷窺自己的事一無所知嗎?

或才,他只是看得太明白,知道對方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麽。

哪怕明明知道,可最終,兩人在廢墟一樣的府門口,隔著門檻面對面站定,他還是許下了承諾,十三川臉上的喜悅,也是那麽真誠。

她回去的時候,邊走著邊哭了起來。可能因為被打得太痛了。也可能是因為,終於在自己的人生中看到了希望。

這時候看著背影的鹿飲溪才終於有一些動容。

這樣的冬夜,就是兩個人糾葛的開始。

申姜一直以為,兩人之間愛情。可現在卻並不那麽肯定了。他們更像是兩個,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得到任何希望與溫暖的人,相互依偎在了一起。

京半夏後來的描述,是事實。

但不過是,部分事實。

這大概也是,人回憶過去時必然會有的毛病。

申姜轉身。

瞬間夢中的場景便轉換。

她發現,自己站在趙氏大府中。她面前的,是趙家人晉見家神的場景。

只是這隊伍裏面並沒有她。只有谷子和茶茶兩人將要遠赴蚩山。

她走在隊伍的旁邊,穿行在這些人中。

英女問事三件。與她白天參與的晉見中,所問的三件也完全相同。

趙家的神祇仍然自水面而來,不過夢中的他整個人模糊一片,看不清楚。

之後所問的三卦,也與白日裏的三卦完全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當大祭祀師引著谷子和茶茶走向湖中島求賜福的時候,趙家神祇跟在谷子身邊。而谷子被趙家神祇的寬袖拂過眼睛之後,才能看見他。

所以,當年是谷子帶著趙家的神祇去蚩山。

申姜目送著那一眾人向湖中島去,陷入沈思,這次自己替代了谷子,是不是也就意味著,將去經歷所有她應該經歷的一切?

不久,她站在湖邊,看著受賜福的茶茶與谷子跟著大祭司師離開湖心島向外來。

趙氏人伏跪著,低誦著悠揚的頌文。面目模糊的趙家神祇止步在離她不遠的湖面上,目送被自己賜福與庇護的人們離開。

就在她正要收回目光的時候。突然聽到趙家神祇的聲音。非常短促的一聲,嘖?或者別的語氣。

她回頭看,不遠處,原本模糊的趙家神祇的面容,竟然突然變得無比的清晰,而對方也在看著她。

申姜猛驚醒睜開眼睛。發現趙氏神祇就在榻邊正在註視她。

“沒有人告訴你,不要隨便夢到神祇嗎?”他雙手攏在袖中,站在那裏。說完,便歪頭看著自己那只虛握的手,充滿了疑惑。

似乎剛才他抓到什麽。

[是什麽?]

趙家的神祇小心地打開一條縫隙,好像生怕裏面的東西會跑掉,申姜連忙從床上爬起來,把頭湊過去,從縫隙裏向裏看。

裏面黑沈沈的沒看見什麽。

但就在她打算起身的時候,突然似乎看到什麽,一閃而過。可她認真去找,卻又不見了。

最後只得放棄。

擡頭看趙家神祇。

趙家神祇揮揮袖,叫她往後退一些。

她連忙照做。

隨後趙家神祇慢慢地松開握著的那只手。

剎那間狂風大作,屋中所有的東西,都緩慢地漂浮起來,似乎失去了重量,甚至是睡在屏風外小榻上的浮桃。她睡得酣甜,一點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被褥浮在她身上,茶盞漂浮在她臉側。

明明看上去是撼動天地般的場景,卻沒有任何聲音,只有一片安靜。

如果說屋中唯一有什麽不被撼動,就只有申姜和趙家的神祇,兩人呆在原地,申姜連一根頭發絲都不被影響。她好奇地,看向趙家神祇手中。

那裏有一團奇異的漩渦,像是空間扭曲了似的,圍繞著最中心的一點微渺的光。

這就是超成這一切異樣的根源。

但很快,那光只閃爍了兩下,就消失了。而圍繞著它的漩渦也消失了,一切都恢覆平靜,似乎什麽事都沒有發過。

[那是什麽?]申姜連忙問。

“是世界的殘影。”趙氏神祇將手攏回袖中:“既定的場景若沒有機會現實,未來將被改變,還沒來得及成為事實的世界崩裂了,這是它的殘影。”

申姜有些緊張,她還拿不準,趙家神祇是不是可以信賴,自己能不能告訴他任何事。

他雖然很照顧趙氏的人,可他並不是同類,認真來說,蚩山神和住在井的那位神才是他的同類。

但趙氏神祇似乎並不認為這是件多麽奇怪的事:“看來有某人改變了想法,在某件重要的事上,做了另一個決定。”

[我不懂]

趙氏神祇看向申姜:“就像腳下有無數的岔路,人每向前一步,未來的一切就會更加飽滿清晰一分,未來在人邁步的同時,一點一點地慢慢成型。可如果,原本已經邁步往左邊走的人,突然改變主意,停步向右邊走去。他在左邊路上將會遇到的場景,便會崩解、消失。新的未來,會在右邊的道路上,隨著他落下的每一步,而慢慢成形。”

[這樣的事常常會發生嗎?]

“是的。有很多原因。通常是因為,有人更改了某個決定,結果改變了未來,所以這世界的殘片崩落,掉在了你的夢裏。”趙氏神祇說著回頭看她:“你在夢裏看到了什麽?為什麽會夢到我?”

申姜含糊其詞[奇怪的故事,似乎你在為趙氏的誰祈福,我也看不真切]並撇清嫌疑[你想得出是誰嗎?]

“不知道。每年那麽多祈福。”

申姜一臉感嘆[不知道是誰做了什麽決定,才搞出這碎片呢?]

“也許是擁有天下的人,也許是什麽也沒有的人。每個人都可以。每個人的未來拼湊出世界的未來。”

[能飛到我夢中,會不會就在我身邊?]申姜戲很足。

趙氏神祇並不在意:“誰知道呢,它們總是到處亂飛,有時候落得很近,有時候可以飛得很遠,飛去任何地方。這樣的事時有發生。什麽東西都愛往人夢中掉。搞得人總愛做奇怪的夢。我還抓到過更有趣的東西。”

[你不會因為未來被改變而忐忑憂心嗎?]申姜認真地問。

“為什麽?”趙家神祇看著她,認真地問。

[也許因為這個改變,會發生很大的災難]申姜試探著寫下這行字。

趙家神祇微微垂首,看完玉牌上的字,輕輕地笑:“如果災難會發生,那它就應該發生。”

[因為你覺得神祇永遠不會滅亡,所以才這樣豁達?]

“不。神祇是會滅亡的。”趙家的神祇擡眸看向她,耳上的紅色星芒散發著幽光:“萬物有生有死,神祇也是。即便如此,如果一件事要發生,那它就應該發生。哪怕是神祇的滅亡。”

申姜坐在榻上,擡頭看他,突然意識到,就算是自己告訴這位神祇一切故事,他也不會伸以援手。

哪怕他對逝者都愛護有嘉,可也許連一只螞蟻也不會伸手去救。他可以是最慈悲的神祇,也可以是最冷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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