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86章 、家神(二)

關燈
申姜和茶茶去時, 穿著大袍的祭祀者已經開始念頌文。

兩人歸隊,與在英女及舅夫人身後和谷子站在一起。

因是嫡系,幾人站在隊伍最前列。

申姜身後才是趙敏行。還有幾位男女, 大概是不同房的主家。他們這些庶房各家都只來了一個人,並沒有其它家眷在列。

嫡系是唯一的全家都可以來的。

不論平常怎麽威風, 到了祖宗面前,趙敏行起碼在禮節上不敢造次。

等成列的祭祀者念完的頌文, 這才打幡,順著趙氏大府寬寬的玉石道, 向東面去。

全程沒有人說話。雲霧繚繞之中, 兩列祭祀者約有四十人, 各持著布滿了頌文的琉璃燈, 夾道而行, 趙氏的人走在中間。

最先頭開路的,是素面朝天的女大祭祀,因昭錄不在, 大祭祀師身後便是英女舅夫人。

大祭祀手中拿著半人高的錘鈴,走一步, 便搖一下。

一開始, 霧氣還算淡。

但越深入, 霧便越濃。甚至到了最後, 只要是祭祀者手中的燈照不到的地方, 全部都只有一片翻湧的霧氣了。

連玉石道兩邊的高墻, 都已經不見蹤影。

天地一片浩渺。

除了腳下的路, 不見萬物。

走得時間越久,申姜越有一種感覺,似乎隨時會有一張覆蔽天日的面容, 出現在的天空。

它將俯視一切。就像玩弄螞蟻的巨人那樣,凝視這一群‘渺小的東西’。

等終於停下來,申姜發現,所謂的祠堂並不是一個房間,一棟樓,而是一處湖心島。

天空中有一道日光,從遮天蔽日的雲中投射下來,劈開了漫天的霧氣,照得湖面波光粼粼。

湖中的小島上遍布著各種各樣的雕像。大小林立。遠遠看著如怪石林立。

大祭祀師將手中的錘鈴插在岸邊玉道盡頭。

隨後,將雙手舉高過頭頂,手心向天,口中絮絮叨叨地低語許久,突然停下,睜眸看向湖中那片被陽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那裏有什麽令她敬畏的存在。

“家神已至。”她說著便垂首低眉地退到一邊去。

而所有趙氏人則齊身伏拜。

英女上前,問了三件事。

一件,蚩山要求各家子弟前往。

二件,名為‘水境’的地方,惡靈一年比一年枯竭。今日巡獵已與去年又少了三成。

第三件便是她自己的婚事。

“身為趙氏嫡系,婚事不敢自專,現有蘇氏郎君求娶,我雖然意屬其人,可庶氏不許。”

申姜伏身跪在那裏,偷偷回頭瞄身後趙敏行,他臉都氣紅了。雙手握成拳頭,恨不得下一秒就彈起來大聲喝斥英女的樣子。

可到底是沒有動。

她身邊的茶茶也在偷看,抿著嘴忍笑。挪到申姜身邊,跟她嘀咕:“家神只跟嫡系說話。嫡系若死光了,那就意味著趙氏覆滅……”自以為很小聲,但這裏實在太安靜。英女回頭看了一眼,茶茶立刻挪回原位去,安靜如雞,再不敢亂動了。

申姜想,大概這就是庶族雖然勢大,可還是忌憚著嫡系不敢做得太絕的原因。

英女問完,便只伏身不動了。

天地俱寂。

大家全都靜靜跪著。

兩邊的祭祀者雙手提燈,閉眸如入定了一般,不動也不言語。若不是清風徐來,吹動衣衫翻飛,還要以為她們都是雕像。

申姜偷偷擡頭看,大祭祀師雙手攏在袖中,轉身回到玉道盡頭,靜默站了許久,也沒有任何動作。

申姜已經有些不耐煩。

雖然氣氛神秘,但似乎並沒有什麽真實出現的異像,也許家神這個說法,只是一種信仰,並不是真實存在的?

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湖中島上有一個人影,緩步向這邊走來。

雖然看上去動作非常地緩慢,可不過瞬息,就到了大祭司的面前。

它與大祭祀兩人幾乎是抵面而立。鼻尖相觸,額頭相碰。

只是一個實打實地站在地面上,而另一個則微微漂浮。

大祭祀全身一凜,隨後便緩緩轉身,面向跪伏的眾人。

那位神祇幾乎於她重合,站在她後方。從申姜的角度看,整個都被前面的大祭司擋了起來。申姜都沒看清他長什麽樣子。

大祭祀低聲道:“先問蘇氏。起卦。”

侍立在旁邊的兩個祭祀者,低首垂眸地,擡出一塊玉盤。

玉盤上,放著幾片寫滿了頌文的龜甲。

從他們的動作與表情來看,似乎都沒有發現,大祭司身後多了一個人。

也許,連大祭祀自己也並不知情。

大祭祀伸手將龜甲拿起來的時候,申姜看到一只蒼白的手從她身後伸出來,扶在她的手上。

當大祭祀將龜甲捧握搖晃後,丟向玉盤的時候,龜甲下落的速度肉眼可見地比一般墜落之物要慢很多。不止在掉落的過程中,那只蒼白的手,將好幾塊不合意的龜甲落勢做了更改,並調整它落在玉盤上的正反。

甚至在落定之後,那雙蒼白的手,還將其中一片背朝上的龜甲翻了過去,來改變結果。

大祭祀等龜甲都不動之後,才讀卦,擡頭道:“大兇。不準。”

申姜聽到身後有人在笑。

英女卻哪是這麽好打發,只雙手合於額前,重重地伏身於地:“請再占。”

結果又是大兇。

英女仍故技重施。

就這樣,占好幾卦。大祭祀已經在流汗了,卻沒有阻止。

嫡系在這裏,似乎權力大過於天。大家即便是不滿,可也不能說話。

不過旁邊的祭祀者攏袖碎步走到英女面前,低聲提醒她:“已五次了。”

一件事最多不過六卦。

這好多年,可從來沒有一個人,真的占六次的。

英女是打頭一個。

英女只雙手拿於額前,又再跪伏下去。

大祭祀身後那只蒼白的手縮回去,隨後手的主人微微向側邊移了一步,看向英女。

申姜這時候才有機會看清。那是個青年。

他穿著白色的大袍。頭發以白玉帶在頭頂束成發髻,耳朵上戴著兩點星芒一樣的紅光。不知道是耳釘還是別的東西。面目如玉石,狹長的眸子低垂著,即沒有不耐煩,也沒有氣惱之意。

似乎只是想看看,這個人為什麽這麽固執。

最終,他還是將手覆在了大祭祀手上,第六卦起。

第六卦開。

大祭祀看完卦像,微微松了口氣,擡頭朗聲道:“大兇。準。”

看來這青年也並不是十分固執的人。英女既然非要如此,他也並不強攔。

英女拜謝時。大祭祀腋下都汗濕了,祭祀者拿了帕子來給她擦汗。

隨後她不著痕跡地快速整整儀容,朗聲道:“二問水境。”

一卦即定。

“大兇。無可為。坎卦。”

最後一件,是蚩山的事。

這次的龜甲,在空中滯留得最久。大祭祀也十分意外。見龜甲懸空不定,連忙垂首不敢動作。靜街結果。

申姜看著那個青年,他站在玉盤邊上,皺眉沈思。似乎難以決斷。

最後,他將那龜甲全拂在了地上。

大祭祀見龜甲摔落。立刻便垂眸。

所有的祭祀者都念起了頌文。

這次念的與之前念的不大一樣,聽上去更加悅耳,曲調空靈,帶著撫慰。

青年閉眼睛站著,似乎煩躁都少了很多。

過了許久,大祭祀再又重新起卦。

這次雖然龜甲還是懸空,但很快便落定。

青年做了決定。

大祭祀讀完,便大聲說:“大兇。準。”讓祭祀將盤子撤走,並向跪伏的人道:“去蚩山的三人上前。受賜福。”

英女回頭示意谷子和茶茶還有申姜起身過去。

三人走到玉道盡頭湖水邊。跟在大祭祀師身後。

那青年轉身向湖心島去。他所經過的湖面,緩緩地凝結起來。

大祭祀師領著三個女孩跟在他身後。

腳踩在了紗一樣輕薄的冰層上。看上去脆弱的冰層,卻似乎無比的堅固,並沒有任何動搖。

可青年只走了十幾步,就停下來。

回望。似乎在等。

大祭祀帶著三個人站定,雖然看不到青年,但過了許久,也不見腳下的冰層向前蔓延,低聲恭敬道:“三人俱已在此。請尊駕引路。”

這時候,申姜第一次看到青年臉上有表情。

似乎是疑惑。

他轉身,緩步向大祭祀師後面的谷子三人走過來。

行動間白袍微浮,身上的衣裳也好,頭發也好,一切都違反物理定律,仿佛失重似地,漂浮著。

他將大祭司身後的谷子、茶茶,每個人都認真地端詳。

可看完的茶茶之後,便定步,向岸上望去。

似乎站在茶茶身後的申姜根本不存在。

而他即看不到人,也搞不懂,第三個人到底在哪裏。

申姜也拿不準,自己要不要做點什麽被他發現。

不然,這不是卡死了嗎?

大祭祀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而青年卻一直在等著第三個人走出來。

不過申姜有一種感覺。他似乎,跟蚩山並不是一路的。

如果是,在要不要派人去蚩山這件事上,他不會這樣遲疑。

但是也說不準。

申姜正在想著,卻沒有防備,因青年並不知道這裏站了人,所以沒有維系她立足的薄冰,以至於薄冰化去,她失去了立足點,一下就落入了湖水之中。

只在一瞬間,沒有準備的申姜整個人就都泡在了冰冷刺骨的水裏。

剎那間一頭腦片空白,大叫:“救命!”而就在她叫出口時,青年猛然向她的方向看來,仿佛這時候才終於知道,原來這裏有個人。

而她只叫了一聲,就快速地下沈。整個人簡直像是被什麽東西拖著那樣,直向湖底墜去。

眨眼間,天頂上水面的光亮就無比遙遠,似乎就好像全世界都只有水,不存在什麽陸地與水面之說。

隨後她感到,什麽東西觸碰到了自己的腳,掙紮著低頭看去,就見到靜默站立在水中的人群。

無數穿著法冕服的人,漂浮在湖面之下。布滿了整個湖底。

他們衣著樣式各有不同。似乎是死亡的時間相差很大。但屍骨卻保存得很好,個個面有紅暈生氣十足,似乎只是在湖水中小寐,隨時會睜開眼睛醒過來。

身上所帶的,大約是他們常用的法器。散著發各種各樣的幽光。

便得水面下的場景即美又詭異。

申姜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救出來的。

一切都太亂了。回過神來,已經坐在了冰面上。

大祭祀人都嚇傻了,他從來沒有遇到過種事。茶茶一臉惶惶,大概怕自己也掉下來,只對著岸的方向哭起來。

谷子想罵申姜,又不太敢。只感覺方才是不是隱約聽到申姜說話了?

又以為,也許是自己情急之下幻聽。妹妹生來就是啞的,怎麽可能會說話呢?

一臉生氣與擔憂,把自己的衣裳脫下來,叫全濕透的申姜披上:“先頂一頂,等完了再回去換洗。”

並轉頭安慰茶茶:“鎮定一些。”牽著茶茶,叫她抓緊自己。只催促大祭祀:“繼續吧。”

‘晉見家神’中出了亂子中斷,是不吉利的。

大祭祀連忙整理衣襟。

申姜攏著身上披的衣服,站在谷子身後。

而此時,青年就站在申姜面前,微微躬身,看著她。

她避開對方的目光,垂眸盯著腳下。

“我聽聞,蚩山神在找一個人。找了幾年也找不到。是你嗎?”青年問。

申姜立刻搖頭。

堅決否認。

不是她,完全不知道這回事。

“你在這裏可以說話。它聽不到這裏。這是我的府邸。”

青年大概很久不說話,聲音有些黯啞,說話時,註視著面前的人。

申姜開口試了試,搖搖頭,指指喉嚨。

她現在又說不出來了。

剛才之所以叫得出聲,大概是情急之下突破了某身京半夏釋放在她身上的禁制。

收回手後,申姜同時也在審視青年。

他鼻尖有一點小痣,皮膚紋路清楚,甚至臉上的絨毛也栩栩如生。簡直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可他身上也有一種奇怪的氛圍。沒有生氣。只有空靈之氣。

不止沒有呼吸,當她閉上眼睛,不論對方站得多近,哪怕是已經快要貼緊了她,她都不會感覺到附近有有東西存在。

而且似乎是被香火熏得太久,有很重的香火味道。

“隨便它找的是不是你。原本我想選一個人,跟去蚩山看看。”青年回頭看了一眼谷子後,收回目光對申姜說:“那就你吧。”說完,便轉身向大祭司走過去。

雖然青年已經做了決定,但還是在前面慢悠悠地開道,直走到了湖中島,要完成賜福的程序。

大祭祀上島後,便帶著幾人,在雜亂無章的石像中穿行。

申姜好奇地打量四周,那些人像,有大有小,高的有幾丈,小的只有指尖那麽大。有些是銅的,有些是木頭的,有些不知道是什麽骨頭,還有是顧意讓樹長成人的樣子。

最後大祭祀停在一尊並不顯眼的銅鑄像前。

行禮道:“尊駕,我已將這三人帶來。遠行前,求尊駕賜福。”

青年站在一邊,似乎對這一套並沒什麽興趣。

申姜伸頭看,大祭祀跪拜的銅鑄像看上去年代十分久遠,莫約三十歲左右,樣貌雖然模糊,但那雙眼睛可以說是趙氏的特色,大概就是趙氏祖先。

可它和青年實在長得是一點也不像。

大概那並不是青年的像。

大祭祀卻跪拜得十分起勁。

走完了一套流程,這才帶著三個人,又原路返回。

青年攏袖慢悠悠地走著。

他走到哪裏,雲間的日光便照到哪裏,遠遠看著,就好像天上的光在庇佑著這同個走在湖面上的人。

岸上的人十分虔誠地跪拜。大概在念著歌頌祖宗的頌文。

申姜落在最後面,拿出玉牌寫字。問青年[那又不是你,怎麽不告訴大家都拜錯人?]

“沒有所謂”青年看著人群,像看著一群在玩鬧的小孩子。

[你叫什麽名字?]

“尊駕。”青年認真地回答。

[這不是名字。]

“怎麽會?”青年皺眉:“你們一直是這樣稱呼我的。”頓了頓又說:“也有時候,叫我‘那位’。”

[那也不是名字]

青年踱步走著,似乎在認真地思考。

[別的神祇怎麽稱呼你?]

“我不知道,我還沒有正式見過它們。”

[那你們從不相互說話嗎?]

青年想了想:“記得幾百年前我似乎與一個神祇說過一次話。沒什麽意思。”但要說是哪個神祇,他說不大清楚:“住在東面一個水井裏的。講的都是些蟲子的事。似乎還有一條魚,後來魚死了。我不耐煩聽。”

[可蚩山神不是有名字嗎?]

“蚩山不是他的名字,叫他蚩山神,指的是他是那塊地方的神祇。”青年頓了頓說:“聽說它常四處走動。冒犯別人。我不大喜歡它。”

他似乎已經習慣了說話。聲音稍微清亮了一些。

禮成後,隊伍開始原路返回。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11-16 13:21:55~2020-11-17 12:30: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祖先保佑退休金、吃蛋不吃蛋黃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清熏 2瓶;吾愛月容、法霖要精進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