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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要去活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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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姜想找找看, 有沒有什麽靈寶可用。

但在屋裏轉了一圈,不到四十坪的空間裏並沒有什麽機關,或者藏東西的地方, 而肉眼可見的各處,不是碼放好的柴堆,就是些堆砌在木架上的雜物。再有就是小木桌上的手書冊。

屋中有些‘家具’還是直接用獸骨做的。

京半夏過得十分簡樸,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個獨居在深山裏的獵戶。

稻草紮的床榻,獸皮的褥子。

叫人看了覺得心酸。

以前身為鹿飲溪的時候,他可是最愛閃亮亮的珠寶玉石。可後來的十萬年, 卻過得這麽清苦。

她把屋子翻了個遍,除了發現門有些與這個樸素的房間有些格格不入之外, 沒有其它收獲。

與隨便弄來的木頭釘成的屋子相比,門更精巧, 是一整塊的木頭制成, 而且上面還有銅鉚釘。紅漆也非常鮮艷,似乎一直受到細致的保養。

不過,申姜抱臂盯著門看了半天,怎麽覺得這東西在哪見過。

特別是門上的獸口銅環。

這時候, 紙人忙活完,慢悠悠走到她面前,站在她的門中間, 呆滯地盯著她看。絲毫沒有覺得,自己阻擋了申姜的視線。似乎是在認真地研究, 這個一直在屋子裏移動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首先用排除法,她肯定不是京半夏。

因為京半夏明明在‘棺材’裏躺著。

其次,她肯定不是它自己。

因為她不怕水。

最後,她雖然有腿, 但也不是新桌子。

因為桌子四腿著地,並且不會動。

“勞您大駕。往旁邊站站。”申姜伸手把它撥弄到旁邊。

它到也不掙紮。推它站在哪裏,它就站在哪裏。繼續目不轉晴地盯著她。直到爐上要加柴,才又慢慢悠悠地走回去幹活。

申姜琢磨了半天到是想起來,為什麽會覺得這個屋子的門眼熟。

淵宅的門和這個門很像。

淵宅的門是紅色,有銅鉚釘,獸口銅環,門周圍也有不明顯的暗紋。不過淵宅的門風雨裏吹的很多年,有一種飽經風霜的滄桑感,暗紋也在一次次的補漆中,越來越淺。讓她一開始都沒註意到,後來才發現。

但面前這個門雖然也有年月,大概是因為一直在室內,並沒有受過風雨,所以並沒有那麽滄桑的感覺。門上的漆也好,銅制品也好,凹凸的暗紋也好,都精心保養。油光鋥亮。

申姜研究了一會兒,有些懷疑,這不會就是鹿飲溪給阿姜做的那扇門吧?

木頭聞上去,和淵宅的門味道很像。大概是同一種木料做的。

暗紋是不是同樣的花紋,就不得而知了,申姜並不記得淵宅大門上的紋路是怎麽樣的。

大概是就京半夏沒給當時的阿姜,自己一直留存。

不過很可惜,現在只是一扇普通的,用來阻風擋雨的門了。

申姜伸手摸了摸門扉,心中有些感慨。

但打開門,看到外面的虛空,就立刻從這種傷春悲秋的心情中完全脫離出來。

現在最要緊的是,怎麽離開虛無之地。

沈吟了片刻之後,申姜嘗試召喚蓮花燈。

京半夏只是昏迷,並沒有死亡。

只要他沒死,他的夢魘就還在。既然在屋子裏找不到解困境的辦法,那夢魘中的大世界裏可能找到答案。甚至也許可以去問他本人。遇到這樣的情況該怎麽辦。

陳三七說過,淵宅的主人,只要召喚,燈就會出現。

即便是現在這種情況,她的頌念完,那盞蓮花燈果然出現在她手中。

然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向棺材裏的京半夏伸出手。

以前她一直是開門入夢的。但現在她不太敢,門外面可是什麽也沒有的虛空。

門內的空間是存在著規則的空間,在規則中,燈是有效的。門外的虛無可沒有規則存在。到時候她一腳踩出去,人沒了怎麽辦。

她只能試試,沒有門行不行。

也許門只是一個具像化的工具,給用燈的人強烈的暗示,只要使用者註意力足夠集中,應該不是必須的東西?

而註意力集中這件事,她身為一個夢為了達成各種頌言,已經鍛煉出來了。

緊張地調整了一下呼吸,申姜伸手握住枯骨一般的手掌。

可閉著眼睛等了半天也不見有變化。

頓時有些失望。

要不然,還是試試門吧。只能冒險了。

一睜開眼睛,卻發現竟然自己已經在夢魘之中。

四周熙熙攘攘的人流是熱鬧市集,來來去去的人被她擋著路,時不時有人十分不滿地回頭瞪她。從天氣看,應該仍是冬季。路上雖然沒什麽雪,但屋檐上雪很厚,行人都穿得嚴嚴實實。風吹過來,十分刮臉。

不過一陣風,就叫她心肝都冷出冰渣子來。

可這實在是讓她松了口氣。

冷得好!

太好了!

這個世界是活的,真的太好了!

京半夏一定在這裏。

只要找到他,就可以問問,出現‘被放逐在虛空中’的情況,該怎麽挽救。

自己這個才剛‘上了兩天學’的三腳貓,就不會摸頭不知腦,完全無從下手了。

可回過神一問才發現,這根本不是濟物山下的那座太虛城。這裏叫眠川。

但問起濟物,這裏的人還是知道的。

“濟物山是仙靈寶地,有厲害的靈修在那裏立了山門修行。聽說是最最有名望的名門呢。”即使是路邊上的行人也知道。不過因為只是普通人,所以並不知道更多信息。也不知道蓮花池鹿飲溪。

申姜問清楚方向,便出城召喚成人電動自行車出來,騎著上路了。

原本到是想租鶴車,可她沒錢,變出來的錢只要離開她的手,就消失了,不頂用。

別說鶴車,連地圖也買不起。

她在路邊的書店裏硬蹭著看了半天地圖。在手上覆制了一份。

因此那店家還十分氣惱,說她身為靈修,竟然利用頌法占人便宜,要揪她送到本地府衙,請鎮守在這裏的靈修治她的罪。

還好她跑得快。

不過她實在也不知道,這樣竟然也犯律法。

車子騎一騎便覺得冷。她把棉衣拿出來穿上,又變出一件雪雨衣套在外頭。

現在她使用自己的能力,已經十分熟練。

穿上之後,一下就暖和得多。但穿著這件雪雨衣,心情卻十分不一樣,這件雨衣是她初中那件的樣子,大概是因為在她的記憶中,想到雨衣,第一個畫面就是這件吧。

那時候一個人走著上下學,又要去培訓班、訓練房,申蘭芬怕她出事,不肯給她買自行車,她又舍不得坐公車,就用走的。這件雨衣陪伴了她許多時候,透明帽檐上,她用圓珠筆寫著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現在申蘭芬怎麽樣了……

申姜短暫地走神,隨後立刻甩甩腦袋。不要想太多。

一步一步來。

電動自行車開得很快。在崎嶇狹窄的路上也很方便。

後來她又嘗試換了小綿羊摩托車。路上行時時有人看她。

經過村莊、小鎮,也有好事的小孩笑鬧著大叫‘仙人騎怪驢啦’跟著跑。

這個夢魘世界是靈界,而靈界中人們都默認‘靈修的坐騎千奇百怪’‘使用的物品也非常見的凡物’所以她這一段奇怪的裝扮,並沒有引起任何異常事故。而她的存在也是符合規則的。

就這樣,申姜風雨兼程地‘突突突’開了七八天,中途嫌棉衣不夠暖和,又變出一件羽絨服來。整個人穿得嚴嚴實實,仿佛是北極科考隊的一員,雨雪兼程。

在一個傍晚時,可算是到了濟物。

遠遠看著綿延的山丘和點綴在山丘上遍布各處的建築,想著蓮花池就在那裏,申姜心都暖和起來了。

因為鹿飲溪在那裏。京半夏在那裏。

莫明地,就感到很安心。

不提別的。

大概是因為一個是老師,一個曾是學生。

身為學生的申姜,總感覺鹿飲溪是一個什麽問題都能解決的人。世界上沒有他不知道的事。

在她興沖沖地進濟物時,卻因為沒有腰牌,進不去大門,還被巡視的弟子攔下來:“你怎麽亂闖呢?”

她連忙告罪:“我是來見蓮花池鹿尊上的。”

弟子卻茫然:“蓮花池?”

她心裏咯嘣一下:“對,蓮花池,光虛殿那位尊上最小的弟子。鹿飲溪。”

那弟子皺眉:“什麽胡言亂語。師祖最小的弟子是孟尊上。我濟物哪有蓮花池這個地方?”

申姜看到濟物的時候有多高興,現在就有多震驚。

什麽情況

巡視的弟子趕她:“去別處。你找錯了。”

她連忙追著問:“請問仙上,現在是哪一年?”

“□□初年,年末啊。”那弟子莫明其妙:“你連時候都不知道嗎?你是哪裏人?”停下 步子回頭審視她。

她穿了個長到腳背的羽絨服,頭上戴著滑雪鏡,堆了個小綿羊摩托車,雪雨衣搭在騎座上。動作太大,帽子歪了點,露出裏面一只白銀色的靈兔猻耳朵,時不時下意識地抖一抖雪。

“我是山裏出來的。我跟阿爹在山裏修道,我阿爹病了,說有個親戚,在濟物山修道叫我來投奔他的。”

那弟子嘀咕:“山裏呀,原來是離群索居的散修,難怪打扮得怪裏怪氣的。”有些同情她:“你快去別處找吧。這裏沒有蓮花池,也沒有叫鹿飲溪的人。”

申姜垂頭喪氣。

巡視的弟子們走後,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實在不知道□□初年是哪一件,也想不出鹿飲溪會在哪裏,於是又打起精神向附近的太虛城裏去。

那個割麥子的人應該還住在城中的。

但進了城,她卻發現,一切都變了。

這城雖然還是太虛城,可和她上次來的時候長得完全不一樣。

先前她來的時候,太虛城很大的,街道寬闊布局公整,井字型的,去哪裏一清二楚。

可現在,城又小,城中直的路也不多,地面更沒有石板鋪著。

她找路人打聽那個巷子,說出巷名來,也沒有人知道。

她只得推著摩托車從城門開始,憑著記憶往巷子曾經存在的地方走。

因為城小了太多,不過一會兒功夫,她就走出了城。

但依她的記憶,院子應該在更前面。硬著頭皮騎著車迎雪又走了一段,可算是在原本應該是巷子的麥田裏,看到了一個孤零零的院子,矗立在一片被收割幹凈的田中間。

應該就是割麥子的人住院子了。

可她走近,卻發現房子周圍圍了很多的農人。

這些農人拿著鋤頭、鐮刀、錘子在房子外頭叫罵。

“哪裏來的惡修,在我田裏施法,竟然平白建了個房子起來。你快給我滾出來。”

“再不出來,我們現在就報到濟物山去,或叫鎮守靈修給你好看!”

“你開門啊!你有本事開門啊!”

這群農人聽到聲音,扭頭像申姜看。

申姜非常識相,立刻說:“我是路過的。”扭頭就走。

這些人才憤憤地放過她了。

一直走到這群人看不見的地方,申姜立刻偷偷貓起來。把東西都收了,衣服也穿得輕便。繞到院子後頭。

這院門她太熟悉了,就是割麥人住的地方沒錯。

變了個伸縮梯出來,搭在墻頭。她才爬上去,就見院內,割麥人一手牽著狗,一手拿著鍋鏟,緊張地盯著這邊,一副萬一有人沖進來,就與對方拼命的樣子。

見到是她,才猛然松了口氣。壓低了聲音用氣音催促:“快!”

申姜還當他是叫自己快進去,連忙把伸縮梯抽起來,架到裏面。

沒想到□□才放下,割麥子的人立刻背起行李,頂著狗,順著□□就爬了上來。

前門的農人大約是從門縫裏發現了,大叫著:“快,快到後面去。他從後面跑了!”

決意非要把他扭送到了府衙法辦。

割麥子的人爬到了墻頭,都來不及抽□□,扭頭就往墻下蹦。只聽到悶哼一聲,別說他自己摔得怎麽樣了,連狗都從他肩膀上摔下來‘嗷嗚’地叫起來。

一落地,他也不看傷,撒腿狂奔。

跑了一段了,回頭一看,申姜還騎在墻上正在搬□□,急得罵她:“你跳啊!到時候抓到你,再把我給招了。”跑回頭跳起來一把抓著申姜的腿那麽一拽,申姜頭朝地結結實實地栽到了雪泥地裏,被他拖死狗似地拖著就跑,整個人都摔懵了。

反應過來爬起來。

兩個人一路狂奔,身後農人緊追不舍。

一路申姜跑得肺都快暴了,數次嘗試召摩托車出來騎上。

但對方實在是咬得太緊。

她覺得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被鵝追著咬屁股,還想騎魔托車呢?就是分神喘個氣慢了半步,也會被身後追的人一腳踹翻捆綁起來做為不法之徒抓走。

跑到最後,狗都快不行了。

只有割麥子的人,一個背著碩大的行李,在前面狂奔著健步如飛。

時不時大叫:“發財,發財!”

那狗子一聽,又會拼命地快跑上幾步。幾步之後又開始垂死掙紮。

申姜覺得自己還是被抓回去算了的時候。農人可算是跑不動了。

停下來七倒八歪在雪地裏狂喘氣,並不服輸地叫罵:“且等著吧龜孫!俺們立時就報給府衙知道!轄地尊上,不日就要抓你們回來伏法!我們是正經受山門庇佑的地方,你們毀壞農田,有你們受的!”

申姜總算是有機會了。停下來正要狂喘著氣召摩托車出來,割麥子的人在前面叫:“別亂來。”

她只得算了,停下死命地喘了半天,見農人又要來追,才掙紮著邁著快死的步伐,繼續拖著腿逃命。

等終於安全,她一下撲倒在雪地裏,真的是一步也走不動了。狗倒在她旁邊,一人一狗默默對視,瘋狂喘氣。

割麥子的人停下來,回頭張望,深怕有人追來。

確定沒人之後,才走回來。一屁股坐下。指著申姜:“要是能用術法,我不早就用了嗎?我在這裏的人物設定是棄道的修士,我可以用的呀。我為什麽沒用?”

“對啊。”申姜喘息的頻率和狗一樣:“那……你為什麽沒用?”

“能用我還會被堵兩天?這個夢魘變了,不知道是怎麽的,魘中人經歷過的事竟然不會忘記。這裏的時間也會正常一天一天流逝,不再是一般夢魘那樣,重覆某幾天的特地事件。這種情況下,如果我一但用了術法,他們真的會去報府衙找來鎮守的靈修抓我,靈修會根據使用頌法殘留下的靈息,來追蹤。到時候,我們就是逃犯了,日子還能過嗎?”

割麥子的人說完,郁悶地問申姜:“姑奶奶,我就想問你,你到底幹了什麽好事這魘變成了這樣啊?”

申姜把現在的情況說了。

割麥子的人看著申姜無語凝噎。

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所以你就進來了。”

吊而郎當地問她:“我想請問一下,你進來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要怎麽出去呢?夢魘的主人醒了,你才能出去的。他人都不行了,還能醒嗎?”

申姜更認真地回答:“那我也想請問一下,被困在這兒和被困在那兒,有什麽差別呢?所以我就來了嘛。總之,外面我找過了,沒指望。說不定這裏會有答案呢。”

割麥子的人歪頭看她,嘿嘿樂。

申姜也嘿嘿笑,從雪地裏爬起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看你這表情,是有辦法出去的啦?你也別一副要看熱鬧的樣子。大家一條繩上的螞蚱。群策群力是應該的。有辦法就大方地說出來。”

“我有什麽辦法?”割麥子的人裝蒜。

“沒有嗎?認真想想總會有辦法的。不過我可提醒你,趕緊想。外面的藥可沒多少了。到時候鹿飲溪一死,這夢魘也就散了。我自然就出去了,至於你嘛……”長嘆氣:“你就節哀吧。”

割麥子的人梗著脖子:“我在夢境中來去自如,隨便找個夢過去就是了。你嚇唬我?”冷笑。

“哦。”申姜面無表情:“你這麽多天都蹲在這兒沒走,被一群農人叫罵。原來不是走不掉,不是不想走啊?”

割麥子的人表情僵住。

他確實走不掉。

他早就發現了,不止自己走不掉,身邊的環境還大變了。沒聽申姜解釋之前不懂為什麽。

但現在一聽,哪還有不懂的。

不外乎是,鹿飲溪和京半夏兩個人是同一個人,於是夢魘也是同一個夢魘。只是過去和未來的關系。他是鹿飲溪夢魘中住戶,自然也能鹿飲溪死了之後的混亂下,存於京半夏的夢魘之中。

而現在,大家全因為不應該存在而存在,被丟在這規則之外的流放之地隔離了。

他身為夢中人,也逃不掉。

申姜扭頭見到他表情有些奇怪,問他:“怎麽了?”

“鹿飲溪的夢魘,我已經覺得很大了。可是……京半夏活了十多萬年……”割麥子的人,臉都青了:“那就糟了。”

“怎麽糟糕了?”

“你想想看,鹿飲溪的夢魘就已經很厲害了,可這個夢魘,又足足成長了十萬年,它得多強大?”割麥子的人直搖頭:“老實跟你講,這真是前所未有”

皺眉想了想說:“難怪那幾個農人,一直困著我不走。還輪班守了我幾天。這個夢魘實在太強了。就算不在主要人物身邊,這些魘中人也不是呆板的布景。就好像活人一樣。”

割麥子的人看向這白茫茫的天地,喃喃地說:“這裏的時間,也一天天一直流逝。不再卡死在某個事件之間,不停重覆了。”

說完不知道在想什麽,怔怔的。

遠處的路上,有幾個行人,牽著牛車拖著貨物。

看到雪地裏的申姜兩人,便停下來。不知道對同伴在說什麽,不一會兒牛車上的一個小孩跳下來跑過來問:“你們是迷路了嗎?若是迷路了,跟著我們就走就是。我們去太虛城的。”

見兩人搖頭,好奇地打量他們,轉身踏雪回到車邊。

趕車的漢子看了兩人一眼,把他抱起來放到車上,就繼續走了。

申姜聽懂了割麥子的人是什麽意思,可還是有些不能置信。

等那個牛車完全走出視野好久之後,她為了求證,立刻騎摩托車追上去。

趕牛車的男人聽到聲響,回頭見到她,一臉好奇:“原來是位靈修嗎?尊上還是需要帶路?”十分大方:“你就跟在我車後面吧。車子上的貨堆得高,還可以幫你擋擋雪呢。”

可明明應該忘記見過她的。

就像巷子裏,割麥子的人家門外那些小孩。明明才見過,但只要轉瞬,就會忘記。

這個拉牛車卻並沒有。

申姜想起了,最初錢肖月的魘,小小的世界。不止場景小,且粗糙得可笑,物品都不真實,十分劣質,人物對話內容也有限。

而鹿飲溪活了千年,他的魘,場景大而精細,但只是沒有主要人物在,NPC呆板並沒有記憶,見過的人轉眼就會忘記。

可現在,到了京半夏,他活了至少十萬年……

申姜看向這個世界。這就是他的魘……

強大到和真實世界幾乎沒有差別。

她正在震驚。

割麥子的人已經從怔忡中回過神,激動地瘋跑過來:“太好了,太好了!”

他已經回過味來。

一直以來他都生活在夢魘中,沒有人會記得他,哪怕和他說過話,可這些魘中人只要一轉頭就會忘記他的存在。並且身邊所有的場景,每天都在重置。

當事主離開,魘還會停滯,萬物死寂一片。

他雖然存在,但卻像一個幽靈。

可現在,在這裏卻不同了。

“我可以在這裏生老病死!真正活著。我可以有真正的家。可以結交朋友!”他激動得在雪地裏胡亂喊著,甚至眼眶都紅了。

不知道多少年,他像一個被困在孤寂中的囚徒。

“這些人、這裏每個人都會記得我。”他抓住申姜的胳膊:“他們會記得我。所有人都會記得我。”高興得不知道怎麽才好,像瘋子一樣:“我要給自己取個名字。”

……

“曾經連名字都沒有意義,可現在有了。會有人記得我。”

…………

“啊啊啊啊啊!”他狂叫著,在雪地上瘋跑。身上的行李都隨便甩掉。

狗跟著他汪汪地叫著,狂奔著。

最後他瘋跑著,又沖回申姜面前:“實在多謝你!”激動得語無論次:“我願意教你怎麽在主人不醒來的情況下,離開夢魘。”

他仿佛生怕申姜不相信自己的話:“這次是真的。不是像上次那樣坑你的。”

見申姜瞪著自己。以為她不信自己。

扭頭跑到雪地裏,把自己的行李扒拉出來,翻弄得亂七八糟,終於找出幾張黃紙,正襟危坐從懷裏掏出一只筆,在舌頭上舔濕,然後閉眸正色提筆,落筆下去龍飛鳳舞一氣呵成。

隨後一轉身,便將這個頌符,一下拍在申姜頭上的簪花上。

申姜都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彈出了夢境,回到了木屋內。

紙人呆站著,不知道為什麽她會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

申姜不管它,發現自己真的出現之後,先是高興。

可隨後回過味來。

這個滑頭!!先前真的是敷衍她的……

拿出燈又回到夢中,這次正是在她消失的地方重新出現。

割麥人蹲在那裏等她,興奮地把一疊符都塞給她:“我畫的,來,全部給你。你再不夠,只管找我來畫!”

“你怎麽不用這個符出去?”申姜不解。

“對我沒用的。”

割麥子的人胡亂收拾行李,落了好多在地上,他也不去撿,拖著包就向城的方向跑去。實在迫不及待。

狗撒歡似地跟上他。一人一狗,邊跑著,包裏的東西邊掉。落了一路。

等跑了一大截路,卻突然停下來。垂頭站在那裏。

申姜收好符紙跟上去,走近一些,聽到低沈的嗚咽。

高高的男人站在蒼茫天地之間,原本嘴利又有幾分狡黠,此時卻掩面痛哭起來。

狗坐在他身邊,仰頭看著他,低聲地哼著,站起來用毛爪子搭在他身上。

申姜這時候才意識到,他明明表現得那麽極力努力,仿若無事。可心中卻並不是看上去那樣的。

人的情緒與真實的感觸,似乎永遠也無法從表面窺探得到。只有在某個瞬間,才能得見一二。

過了一會兒他才平覆。

終於不像剛才那樣瘋顛。默默地拿著包裹,轉頭去撿那些掉落了一路的家當。

申姜連忙跑去幫他。

“你心裏大概覺得我可笑。”他回頭看了看申姜,人已經平覆了很多:“遇到你雖然是有些開心,但也只是少少,利用的心更重一些。因為你畢竟只是過客。永遠被困的只有我自己。我這樣活著,已不知時日……”可現在不同,現在他是真的有了‘陪伴’自己的人們。

他把所有的東西都塞到包裏,背在身上:“我已經幫了你,並且做了我能做的。但,對於此時困境,我實在一無所知,不知如何解決。接下來,能不能找到離開虛無之地的辦法、找到藥,讓京半夏多活些時間,全在於你了。我已經沒什麽能做的。”

說著,便帶著狗向城的方向繼續走去。

只是這次,步伐雖然還是急促,卻沈穩了很多。

“你去哪兒?”申姜高聲問。

“去活一回。”割麥子的人沒有回頭,伸手揮了揮:“或者,活幾天。”

也許根本沒有辦法離開虛無之地,屋子裏的藥耗光之後,京半夏就會死,而他也與這夢魘一起就此泯滅。

但在此之前,他想要真的活一回,想與人相識相交,這次就算是第二天醒來,這些人也不會忘記他,會熱切地和他打招呼。

哪怕只是短短的時光。他想像一個普通人那樣生活。

他走了很遠回頭看向申姜,迎著風雪大聲喊道:“抱歉。”

他知道,自己跟申姜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但卻沒有選擇孤註一擲地,將接下來所有的時間,都用在陪同申姜尋找脫身之法這件事上。

也明明知道,只顧眼前十分愚蠢。

要是別人這麽做,他一定會破口大罵。畢竟這與聽天由命地等死沒有什麽差別。

可他此時,卻懵然理解了,那些已經死到臨頭,卻仍然沈浸在享樂中的人。

他們確實是逃兵,但不過是在長久的困苦之後,實在太想得到片刻的溫情與歡愉。

不想在死前,連一分鐘自己想過的生活都沒有體驗過。

申姜低頭清點了一下,割麥子的人在那兒一會功夫,足足畫了七十多張符。如果這些符都用完,還沒有找到辦法,大概一切也結束了。

她沒有阻止割麥子的人離開,也沒有再跟他講更多的道理,企圖勸服他。

只是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變成一個黑色的小點,消失在地平線上。然後取出了摩托車,把卡在毛耳朵上的防風鏡戴好。跨坐到車上,向眠川的方向突突突地開去。

她想起,在哪裏聽過眠川這個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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