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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許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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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夜裏將淩晨, 都沒有任何人從山林裏出來。

孟豆豆十分緊張,申姜不得不轉問他一些七七八八的問題,來轉移他的註意。

比如, 孟夜是為了誰跑到女廁所去的。比如他有沒有喜歡的女同學。比如靈珠真的能讓自己站起來嗎?

“不行的。”孟豆豆盯著那邊, 心不在焉:“陳三七說的嗎?他傻的。靈珠只有靈修才能化用。申小姐是英女血脈, 被禁封了,成不了靈修也根本化用不了靈珠。”

宋小喬傻住,急忙追問:“會不會是你搞錯了?那大宅呢, 不是說那個宅子很厲害的嗎?”

申姜雖然之前在路上休息的時候,跟她說起腿的事, 提到可能有辦法恢覆雙腿。當時雖然看上去十分沒當一回事,還自嘲說‘誰知道呢, 並沒有太肯定’,可宋小喬太了解申姜了,這點希望對她來說太重要了。

“我沒有騙人!大宅是可以幫助主人治愈傷痛, 可我也聽家裏長輩說過,大宅對主人的保護,是從這個人成為主人那一刻開始的。申姐姐是之前受的傷。不是成為主人之後受的傷。她與大宅結定契約的時候,已經是殘疾人了,是不可……”

宋小喬打斷他的話:“好了不用說了。”忐忑地看向申姜。

申姜只是專註地註視著山林的方向,似乎並沒有聽到兩個人說話。

接下來, 沒有人再開口。宋小喬想安慰幾句, 宋分時拉了拉她, 做了個口型,示意她暫時不要提了。她才抿著嘴不再說話。

時間太久,孟豆豆便打起了瞌睡。

一點多的時候,申姜才突然回過神來似的問:“燈油不會燃盡吧?”

並不提腿的事。

表情也算平靜。沒有崩潰或者因為希望落空要發怒的征兆。

“我去看看有沒有備用的。”

反正蓬丘被困, 這邊暫時安全,申姜索性放下輪椅下車,往貨車的方向去。

宋小喬讓宋分時守著孟豆豆,自己跟上她。

一路偷偷打量好友的神色,但申姜一扭頭,就連忙佯裝沒事。

心裏很不是滋味。

兩個人到貨車處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大箱的空盅。

這些盅大概每個只有酒盞那麽大,通體黃金制成,表面布滿了詭秘的紋路,中間點綴著黑色的某種石頭。

四十九個長條型的盒子估計是用來裝燈的,五十四個盅盞是用來裝油的。

但每個都空了。

車上還有很多箱子,裏面現在都只放著一些空黃紙。原先被黃紙包著的東西,應該也都被帶走了。

“孟豆豆說他們把庫存全用上了……”宋小喬嘀咕:“現在怎麽辦?”

都五六個小時了。那個燈看上去底很淺。如果遇到的風大,那燈油燒得更快。

兩人回到車邊叫孟豆豆。

孟豆豆驚醒後看了一下時間,雖然嘴裏說:“燒不了那麽快吧?”但也緊張起來。轉頭看向山林中,那些星星點點的燈火:“這是最後的油了。沒得補。說把家裏的存貨都拿來了,不是開玩笑的 。這油還是元祖時候用到現在呢。就算現在燒完了,也沒辦法。”

正說著話,突然山林裏有響動傳來,樹林、雜草搖晃得厲害,像是有什麽從裏面沖了出來。

只是一瞬間,就有一個東西,一馬當先地沖出了山林,沖到了路邊。

在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月光下,申姜看清,狂奔而來的是一只難以言喻的動物。

它看上去像是只狗,只卻長著半張人臉,這半張人臉和狗臉毫無拼合痕跡,似乎生來就是這樣。

如果單看這半張臉,可以說超於尋常的俊美。

申姜甚至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裏見到過這張臉,電視??

可當它和另半邊臉一起出現在人視線中,只會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它看人的時候,人的眼睛和狗眼睛會一起註視過來。從人的眼睛中,甚至還能看到情感。

這詭異的動物,哪怕只看一眼,都讓人感到難以言喻的扭曲與惡心。

它風一般地從幾人中間穿過,甚至還因為慌不擇路而撞了申姜一下。

而它身後,還有更多這樣的動物。

這它們成群結隊地從山林中一湧而出,蜂擁而至,然後在月光下如潮水一般融入了夜色之中。誰也不知道它們要去哪裏。

“燈滅了。”

申姜聽到宋小喬的叫聲,扭頭向山林中看去。

那些星星點點的燈火,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熄滅。

孟豆豆第一個反應過來,拿出手機打開手電,就急急地向山林裏跑。

宋小喬叮囑申姜:“你呆在這裏,有事就大叫。”然後和宋分時緊隨其後,向山林中去。

申姜驅動輪椅向前行駛,但進山林的路實在是太陡峭,她根本無法過去。

除了緊張地註視著山林的方向,她沒有什麽能做的。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夜色下的每一個來自曠野與山林的聲音都十分可疑。

近處,車子雜亂地擺放,車燈靜靜亮著,到處都是人的痕跡,卻除了她再沒有別人。

遠處墨一般的山脈靜伏,如覺睡的怪獸。月色明亮,也更顯得陰影處更加黑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從某處傳來。

她努力保持鎮定,一手緊緊握著手機,一手驅動輪椅,轉身過去便看到遠處車底下的陰影中,似乎有東西在蠕動。

它一點一點,從接壤的車陰影中曲折向她的方向過來。

看上去似乎沒有形體,可偶爾,似乎又有棱角。

越過一輛著一輛的車子。

最後停在那輛離申姜只有幾步之遙的車下。

隨後,便靜止下來。

與黑暗完全融為一體。

可申姜知道,它在註視自己。

像一只在暗處伺機的猛獸,似乎在端詳,要從哪裏制服自己的獵物。

她能感覺到,冰冷的視線,在自己身上游弋。一寸一寸。

隨後從車底下走出一個一指多高的袖珍的黑色小人。

它一步一步,步伐蹣跚地來到了申姜面前,但身上有一條像臍帶一樣的黑線,順著它的來路,延伸到那片陰影之中。將兩者連接在一起。

低沈而含糊的聲音,從那片陰影中響起,像是什麽人的夢中囈語。

“#¥#%#*(@#%#%%?”這聲音十分含混,難以辨別。

可申姜卻莫明地清楚了,它在說什麽。

它在問:“你有什麽願望?”

車底下那個是蓬丘!

雖然變得很小。

而在她面前的,這個小小的‘人’,大概就是當年宋媽媽他們在遇到蓬壺時,出面與他們交流的那個‘人’。

可說是人,但沒有五官也沒有任何細節,只是一塊無法被光線穿透的黑色存在。

但在宋媽媽的描述中,當年在山中遇到的人,似乎並沒有什麽異常。

大概是因為,兩方一直離得太遠,無法靠近觀察,所以沒有發現異樣。再加上林不樹冠茂密,光線不足。

所以也就沒有發現,根本不是這個‘人’在跟自己對話,連聲音者是來自那無法描述的‘城’。

低沈的怪異咕嚕聲,在夜空下回蕩。

但申姜清楚地知道對方在說什麽。

對方在問。

“你想站起來嗎?”

“我可以幫你恢覆。”

說著,它一點一點地,從車底下向外移動。

如果它真的是,被什麽人創造出來的。申姜覺得,那這醜陋的生物大概是被創造它的東西詛咒過。

它拖動著令人作嘔的身軀,從車底出來,暴露在了月光之下,向申姜的方向蠕動。

似乎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

隨著它的走近,申姜那一雙只剩下骨頭的手,從手腕處開始慢慢地恢覆原樣。

她的手每恢覆一些,蓬丘就變得更小一些。

直到最後。

蓬丘看上去,只是一汪雨後的水窪了。像是,有人無意打翻了一杯黑色的咖啡在這地上。

而面對蓬爾所抽出的問題。

申姜知道應該拒絕。

可她低頭看看完全恢覆如初的雙手,深深明白,它是真的能夠做到。

申姜用這雙手,摸了摸自己毫無知覺的腿。

這一年,她無數次地想過,只要能夠重新站起來,自己願意付出什麽代價。

後來發現,不論是什麽,自己全部都會願意。

一個舞者失去了雙腿,還算什麽呢?

她的人生,從很小就圍繞著芭蕾舞運轉。

甚至是申蘭芬的大半輩子,也都在為了幫助女兒站到那個閃閃發光的舞臺上,而努力做著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媽媽吃了太多苦,她不認識太多字,只足夠日常生活而已,也不懂更高深的道理。所有的關愛都給了女兒的事業與未來。

可一切,就這樣荒謬地結束了。

醫生總是勸慰她,鼓勵她,跟她講,世界上還有她沒有去看過的地方,沒有吃過的東西,說有沒有腿,只是改一種生活方式,在別的領域也會有新的成就。

她還有足夠的時間,轉換賽道。

她總是靜靜地聽,微笑著表示讚同:“受到醫生的鼓勵今天也更信心滿滿了呢。”“其實我已經看開了。”甚至面對鏡子中的自己時,也是如此。

可是。

轉換賽道?

開什麽玩笑?

她活到現在為止,人生所有的熱情都傾付在了這條路上。

她哪還有別的賽道!

失去了這條賽道,她只是沒有死的軀殼而已。

餘生會做的,也只是賺錢、吃飯、睡覺。

如果這也叫活著。

她靜靜看著面前這個醜陋的東西。

對方的聲音再次傳來:“你有什麽願望?”

申姜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你要什麽代價?”

孟夜閉眸保持著一手掌平端於胸前,一手掌豎立於鼻端的姿勢,從山林中奔出。

人到而聲隨。

在他口中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猛然睜開眼睛的瞬間。

地上那一灘‘水窪’化為青煙,蒸發得無影無蹤。

他急步走到申姜面前:“你有沒有向它許願?”面色鐵青。

“沒有。你不是已經殺了它嗎?”申姜驅動輪椅轉身要走。

“它只要能與一個許願者保持契約鏈接,就能很快覆生。我們剛才花了六個小時,才斬斷它與所有許願者的契約。”孟夜一把抓住她的扶手,半跪下,嚴厲地審視她的眼睛:“我再問你一遍,你有沒有向它許願!”

申姜正視他:“沒有。”

“它逃過來後,你沒理它?那它為什麽在你面前?”

申姜臉無表情,冷聲說:“我再說一遍。沒有。”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孟夜厲聲道:“我問你,它逃過來之後,如果你沒有理它,那它為什麽沒有逃跑,而是停在你面前?”

這時所有其它人都從山林中出來了,大家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到這邊的爭吵。一時所有人走近,都沈默下來。

申姜不說話,只是用一種惱怒的目光看著孟夜抓著她扶手的手。她記得她說過的。不要把她當成一個物品,隨時擺弄。當成一個箱子,拖來拖去。

孟夜面無表情,再次重覆:“我再問一遍,如果你沒有理它,那它為什麽沒有逃跑,而是停在你面前。”

他面色陰沈得可怕:“我想過,你可能會這麽做,但我也記得,我已經跟你講得很清楚。所有的交易都是不值得的。只有傻B才會去做這種傻B事!別跟我說,你也是這種愚蠢可笑的人!”

申姜停下掙紮離開的動作,再也無法壓抑。冷眼註視著面前的人。反問:“傻B?愚蠢?可笑?如果可以,從沒有機會見到這個世界的人,願意用自己所有的一切來交換五分鐘的光明,這件事可笑嗎?宋媽媽和宋爸爸,明知道要付出的代價,卻還是一步步走到最後這樣悲慘的結局。可就算是宋爸爸知道最後的結局,大概也仍然會毫不猶豫地那麽做。因為他和宋媽媽太希望,宋分時和宋小喬來到自己身邊。雖然,最後逝去,可一家人溫馨的時光,對相互的愛是真實的存在過。這對他來說,就是值得的。就算是你現在去問宋媽媽,她也不會說一個悔字。這件事愚蠢嗎?”

她怒道:“也許對身世良好、一切如意的孟總來說,這些人確實太過愚蠢吧,但既然他們所犧牲的自己,你又有什麽資格去評判他們付出的代價值不值得?”

“所以你許願了。”孟夜手和鐵鉗一樣抓住扶手,臉也鐵青。

“我沒有。”申姜猛地打開孟夜的手,心中壓抑的情緒,像洪水一樣洶湧,她大聲地重覆自己的回答:“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胸膛激烈起伏,幾乎有些聲嘶力竭:“我可以,但是我沒有!”

孟夜重新抓住她的輪椅,阻止她離開:“為什麽?發生了什麽?”他根本不相信她的話。覺得她只是想掩飾。

所有的人都靜靜站著,宋小喬想沖上來,卻被孟家的人攔住了,奮力掙紮也沒用。連宋分時也被阻攔。

這裏的每一個孟家人,都要知道答案。

“你不是問我,如果讓我損失三十年的壽命,來得到永遠的健康,願意嗎?”申姜問。

在當時,她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腿沒有回答。

“我願意。”她冷眼看著孟夜緊抓著輪椅扶手的那只手:“三十年的壽命算什麽?更多我都願意。哪怕用所有的生命,只換取一個月那也沒關系。跳完最終的一曲,我願意讓自己人生終結在最後舞臺上。以完美的姿態謝幕。而不是受人憐憫、同情,一點也得不到尊重的可悲鬼。”申姜聲音已經平靜下來:“我願意付出自己有的一切,不論是什麽。”

“那為什麽,沒有結定契約?”

“我說了,我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申姜重覆這句話:“它提出的要求,超出了我的能力。也許在孟總眼中,我是自私自利到罔顧一切的人。但很可惜孟總,我這樣不值得被尊重的廢人,也有良知。”

說著猛地打開孟夜的手。

所有孟家人都松了口氣。

宋小喬也終於擺脫了束縛,沖過來一把推開孟夜,帶著申姜快步離開。

兩個人一直順著山路向前暴走。

宋小喬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爆炸。

孟家人太過份了。

雖然一時,也不知道應該走到哪裏去。可她知道不說自己了,申姜是無法呆在那裏,再受到人的註視與猜測。

一直走到看不見車隊燈光的荒野,一直沈默坐著的申姜才哭起來。

初時只是抽噎,進而捂著臉,泣不成聲。

宋小喬紅著眼眶,蹲下去抱緊她。

“本來我也沒有抱什麽希望。”申姜埋首在好友的肩頭,哽咽著說。

陳三七,腦子又不好,弄錯也不奇怪。

而既然根本沒有抱希望,所以自己一點也不應該難過。

有什麽了不起的?只是一個不確實的消息,被證實無法實現。只是,唯一許願的機會也成為泡影。

只是再也站不起來。

這不是早知道的事實嗎?

她抽噎著無法成句:“我……我……並沒有……很很很難過。”

“也許有別的辦法。還沒有結束呢。也許孟豆豆根本沒搞清楚。再說,神仆這麽多,保不準還有別的。”宋小喬胡亂抹眼淚,勉強做出一個笑容:“我幫你找。總有一天能找得到。姜姜,你忘記了嗎?我爸以前不是總罵我們倆湊在一起騰山倒海、毀天滅地嗎?那山海天地都擋不住,還有什麽我們幹不成的事?”

她拉著袖子,幫申姜擦掉眼淚:“不哭,沒事兒。”

申姜用力點點頭,努力辯解:“我……我沒有要哭……我不哭……我只是……只是腿動不了……人又沒死,真真真真的太走運了……”所有人都是這麽說的。小姑娘,運氣太好了。

但眼淚卻無法控制地墜落個不停。

媽的。

月色下,不遠處山坡上,追來的孟夜拿著手電,孤身站在那裏。

趕上來的孟豆豆,聽著那哭聲有些不是滋味。

低嘀咕:“哥,你是不是有病?”

孟夜凝視那邊,反常地沒有吭聲。最後說:“叫何晏來吧。”轉身就走。

孟豆豆看著他的背影一臉莫明:“都結束要回去了,還叫他來幹嘛?哥,你神經病啊?”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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