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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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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父回來已近九點。

晚飯後老太太偏頭痛發作,回房歇著,特意叮囑等人回來就叫醒她。

照看她的傭人攙著她從樓上下來,其餘三人已坐在客廳,面對面一言不發。

老太太過來坐下,開了話頭,言語間聽出不快。“這件事,你們兩個都比我早知道。你們先說說吧。”

鬧出這樣的事情,老太太自是十不滿,封承是她疼愛的孫子,不忍責罵,但對這個甩手掌櫃不管家事的兒子處處不順她意的兒媳,老太太已然攢了許多怒氣。

作為家裏唯一一個被蒙在鼓裏的人,她知道的時候便發了好一場大火。

江松月她所言不打算過問,置身事外地坐在一旁。

封父極少插手封承的事,無論是工作,或是生活上。他似乎比江松月更漠不關心。

“封承的事,讓他自己處理吧。”他道。

老太太對這件事自是十不滿,封承是她疼愛的孫子,不忍責罵,但對這個從來不管家事的兒子處處不她意的兒媳就不是了。

作為家裏唯一一個被蒙在鼓裏的人,她知道的時候就發了好一場火,現在對這二人依然存有責怪。

積攢多時的怒火這下一次發作。

“什讓他自己處理,你是他爸!這是小事嗎?現在有兩個咱們封家的孩子沒名沒分地流落在外,都六歲了,你們竟然都不知道!你們是怎麽為人父母的?一個兩個,都沒把封承放在心上,但凡你們能對他上點心,盡到做父母的責任,會讓他發這種事嗎?”

雖然罵的是夫妻二人,但天下婆婆的共性,炮火其實集中在江松月身上。話裏話外,無不在責怪江松月這個母親失職。

“這種事……”江松月意味不明地重覆一遍,也許只有她自己清楚這三個字中的諷刺。

她不想操這份心,也不願為封承個人的行為買單。

“封承他是個成年人,我們又能怎麽避免這樣的事,難道還要管他怎麽跟女人交往不成。也許這就是封家一脈相承的傳統,畢竟也不是第一次發生。”江松月看向老太太,“媽,您應該最清楚才是。”

要是兒子在外面搞大別人的肚子,都要歸咎母親,那最應該對此負責的恐怕首先就是封老太太。

封家婆媳關系不睦,三十年來至少能維系表面和平。江松月在老太太跟前一直處處忍讓,恭順聽話,自從封承離家,兩人間的關系降至冰點,這幾年多有爭吵,但像今日這樣口不擇言,卻是第一次。

“你閉嘴!”老太太怒喝,“你看看你說的什話!你是封承的媽,有你這樣當媽的嗎!”

“這個家裏,有誰真的把我做封承的媽了?”江松月環視一圈。

這句話,無異於在老太太的雷區蹦迪。

她勃然大怒,指著江松月厲聲責備:“他不是你親生的,就不是你的孩子了?江松月,你初在我面前是怎麽保證的?你說你會把封承當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好好照顧他教育他,用你全部的心血培養他!婚前你答應得好好的,不再育,結果背著我,煞費苦心偷偷懷了封啟,瞞到月份大了打不掉了才敢讓我知道。你口口聲聲保證,就算有了封啟,也一定事事以封承為先。好,怎麽說封啟也是我孫子,我容忍你把他下來了。但你自己看看,你是怎麽做的!合著你為了嫁給我兒子,在我面前發過的誓,全都是放屁的嗎?”

江松月今日卻沒打算忍讓,脫口道:“我是想把封承當成我親生的,但你有一天真的相信過我嗎?你從來就沒有真心把我做封承的母親,你像提防賊一樣提防我,他還小的時候你事無大小全部都要過問,怕我苛待他,害他。我對他溫和,你說我太放任早晚會把他教壞,我對他嚴厲,你責備我不疼他。你對封承的關心超過這個家裏任何人,你疼愛孫子,我理解,但你何曾同樣疼愛過小啟?他就不是你的孫子了?你指責我偏心,那你自己呢?這個家裏,心最偏的就是你!”

終於說出來了。

多年的不滿、怨恨,終究無被時間抹平,慢慢地累積成巨大的怪獸。

江松月受夠了老太太的壓迫,受夠在她跟封承之間做那個兩頭都不討好的角色。自打封承得知自己身世,離開家裏,回來得越少越少,她對封承的的不關心,也越來越懶得隱藏。

她從未將封承當做自己的孩子——老太太總講這句話掛在嘴邊,很不幸叫她說中了。

也許曾經有過那麽一些時刻,江松月真心疼愛過這個她親手養大的孩子。可老太太每一天每一年的斥責,施加給她的壓力,永遠的挑剔、不滿意,早就那點真心磋磨盡了。

老太太的雙目因為詫異瞪大,難以置信江松月竟敢如此放肆,對她大呼小叫。

更氣她果真自己所言,對封承從未盡心!

封承獨自坐在一側沙發,長久地沈默,仿佛奶奶江松月的爭吵,並不是為了他。

怒火燒得老太太情緒激動。

“我偏心?自從有了封啟,你的心都偏到哪裏去了!我再不多疼封承一點,他這個沒媽的孩子還有人疼嗎!”

江松月冷笑:“你現在心疼他沒媽,難道這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你!”

“夠了!”封父手中的水杯重重磕在實木桌面,震出的茶水打濕手背忍耐的青筋。

他面色陰沈得難看,喝止之後卻遲遲沒有再說一個字。

老太太怒火攻心,被一陣簇然的心臟絞痛壓倒,捂住心口倒在沙發上,大聲喘著粗氣。

照看她的護工有專業護理經驗,也顧不上那些爭吵她一個外人不合適聽,疾步沖進客廳來進行急救。

老太太身子骨看著精神,但到了這把年紀,只剩一把腐朽的老骨頭在撐著,哪裏經得住如此大動肝火。

她的突然倒下讓客廳本就繃緊的氣氛雪上加霜。

封承立刻放下手中那杯早已涼掉的水,大步走到老太太身旁,眉心緊擰地盯著護工嫻熟而緊張的動作,同時打給柯巖。

柯巖的私人醫院距離這裏不遠,比其他任何救護車都更專業快速。

江松月對老太太怨氣再大,也不想因為自己把人弄進醫院。

她站起身快步走過去,似乎想要伸手去攙扶,被封承一只手臂格擋開。

她看向封承,封承臉上一絲表情都不見,掛斷電話後也沒有看過她一眼。

江松月收回手,看著瞬間忙亂成一團的客廳,什都做不了,抿緊唇等待。

老太太最後緩過了那口氣,但狀況並不樂觀,躺靠在沙發上毫無力氣,原本尚顯精神的面龐,似乎一下子蒼老。

柯巖親自帶著最專業的急救人員趕到,盡管老太太看上去已無大礙,還是將人帶回醫院。

“急性心絞痛,雖然現在緩過來了,還是要做一下冠狀動脈造影,看看病變程度。”

老太太被搬上救護車,柯巖與封承交代幾句,帶車先行一步。

封承隨後拿起自己的車鑰匙,出門之前折回身。

對客廳氣壓低沈的二人道:“我已經決定郭青結婚。”

一句話驚雷炸進剛剛平靜下來的湖面。

封父沈著臉看他,沒說話。

江松月只蹙眉。

只是單方面的通知,封承並不打算征求他們的意見,說完便轉身走了。

郭青半夜睡得正香,突然被細微的聲音撥醒神經。

窸窸窣窣,很輕,但像是有人,悄沒聲息地摸進了她的房間。

郭青睜開眼,還沒適應黑暗,感覺到身後的床墊微微一陷。

接著就被一只手臂拖了過去。

先是聞到了一絲酒氣,大腦在同一時間對熟悉的體溫和懷抱做出判斷:哦,是封承。

郭青感覺到腰上的那只手臂很重,封承埋在她頸後的呼吸也很重。

她起初以為他想借酒勁幹點啥,內心掙紮是跟他一起幹呢,還是先擁抱黑沈的睡意呢。

但封承沒動。

他從背後緊緊地抱住她,緊到郭青都感覺到他身上的壓力,但沒有再下一步的動作。

郭青拿手臂往後懟了懟:“餵。”

沒反應。

“睡著了?”郭青想扭頭看,無奈被抱得太緊,活動空間極其有限,頭轉到一半便遇到阻力。

於是她伸手往後摸去。

摸了幾下,壓在腰上的手臂離開,封承攥住她那只手,重新繞前環住她腰。

“別亂摸。”他的聲音又沈悶,像下雨天沒開窗,室內濕重的空氣。

郭青立刻就聽出他情緒不對。

封承這人還會有心情低落的時候呢?

她有些驚奇,或者說是好奇,非常、特別、極其想要看看他現在到底是個什表情。

“你怎麽了?破產了?失戀了?被好兄弟背叛了?”

她一邊猜測究竟什事能對他造成這樣的打擊,一邊拼命地往後扭頭,試圖轉身,在封承鐵鉗似的手臂中扭動。

轉了半圈,距離成功還剩一小半,已經快要看到黑暗裏封承陷在枕頭裏的臉。

腰上那只手挑開布料邊緣攀了上去。

與此同時,適應後剛剛顯出一些輪廓的視野忽然一黑,她極力扭頭的姿勢,剛好方便封承吻住她。

然後就做了個運動。

她到底沒看見封承傷心的表情。

不過她深切感受到,封承今天的情緒真的很低。

甚至姿勢都沒換,伏在她身上,頭埋在她頸間。

但完事後,郭青捧起他的臉,借著微弱的光仔細瞧,一點東西都沒看出來。

封承任她研究片刻,把她的手拿開,恢覆平時欠欠的調子。

“天天看還沒看夠,要不要把燈打開讓你慢慢看?”

瞧把你臭美的。

郭青切了一聲,放下他的頭,躺回去:“聽見你的聲音就夠了,不想看了。”

封承再次將她拖到懷裏抱著,郭青剛要喊熱,聽到他在身後問:“上次開會讓你發表感言的時候,你是不是說了你願意。”

郭青頓時一僵。

剛發的時候不提,害她緊張兮兮好幾天,怎麽過去這久了還提!

“沒有,你記錯了吧。”她馬上否認。

“還讓我準備戒指?”封承並不打算輕易放過她,他把那點揶揄的藏得很好,還是被對此敏感的郭青聽出了。

“你是聽錯了什,嗯?”

“什亂七八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郭青抵死不認,並試圖給他洗腦,“你喝多了亂想出來的,沒有的事。”

封承低了聲,把她的否認沒聽見,“你是在跟我求婚對吧。”

“想得挺美!”

郭青把頭一轉,被子一拉,開始表演睡覺。

封承拉住被子往下拽,露出她試圖藏起來的臉。

兩個人你拽我拉,大半夜忙得好不熱鬧。最後郭青惱羞成怒,往後狠狠蹬了一腳,趁封承吃痛悶哼的時候把被子往頭上一蒙。

封承嘶了聲,隔著被子的嗓音聽起來依然頗為幽怨:“你這是害羞還是謀殺?”

不知是氣的還是悶的,郭青在被子裏覺得整顆頭都在冒熱氣。

正在繼續蒙著出來喘口氣間搖擺,被子兩邊被壓住,接著,封承隔著被子對著她的臉親了一下。

郭青聽到他很近的聲音:“我答應你的求婚了。”

“……”

答應你媽個頭!

老太太這一住院,身子一下子就不大好了。

起初幾天,她不大有精神,幾乎一直躺在單人病房的床上睡覺。見封承來,也不似平時那麽欣喜,話也不怎麽說。

護工小聲埋怨,說都怪那天江松月說話太過,把老太太氣著了。

這老人啊,越上年紀,反而越像新生兒,脆弱得很,禁不住一點磕磕碰碰。受氣也不像年輕人過幾天就能好,那氣一旦了身體就出不來,攢著就成了病根兒。

有一天封承來的時候,剛好趕上她睡完午覺,精神看著比前好了些,叫封承帶她下午走走。

快傍晚的天兒,沒那麽悶熱,小風吹起花園裏草木香氣。

說是讓封承帶她走,其實路都是她導的。

柯巖這醫院裏弄了一個人工湖,環境清幽雅致,湖裏養著許多魚。老太太瞧見一只通體金色的大胖鯉魚,嘿呦一聲,停在棧橋上不走了,從旁邊捏了把魚食往水裏撒。

津津有味地看了會兒鯉魚,她笑著說:“你小時候最喜歡魚了,自己拿著魚竿跑到湖邊,能坐一天。六七歲跟你爺爺六七十一個球樣。”

爺爺去世很早,封承沒見過,他小時候確實有段時間鐘愛釣魚。

奶奶極少對他回憶以前的事,今天不曉得怎麽來了勁,說個沒完。

封承看著水裏來來去去的魚,聽得並不專心。所以當奶奶問起那句話時,他過了好一陣才回神。

奶奶看著他,問了一遍:“你真想娶那個姑娘?”

封承“嗯”了聲。

“是為了孩子要娶,還是自己想娶啊?”奶奶還抱著期望,“你們現在的年輕人不都在說,結了婚要是想離,不能為了孩子湊合著過,你這還沒結,可不用為了孩子就。結婚這事啊,還是得……”

未說完的話被封承打斷。

“奶奶。”他在老太太的註視中道,“她結婚這件事,我只需要經過她一個人的允許。你們接受我會更開心,不接受,也不會影響我的決定。果要我在她封家之間做選擇,我會讓你們失望。”

奶奶沈默,望著湖半晌沒說話。

過了會,她很傷心地問:“你為了她,不要這個家,連奶奶都不要了?”

“果你們堅持的話。”封承說。

奶奶嘆著氣:“我一直想給你找一個家世好的、優秀的、配得上你的姑娘,挑來挑去,什樣的你都不滿意,怎麽就愛上她了。長得是不錯,不過比她漂亮的,多了去了;性格呢,大大咧咧的,不像你會喜歡的。你跟奶奶說,你喜歡她什?”

“我也想知道。我喜歡她什呢。”封承捏起一顆魚食,丟進水裏,一群鯉魚立刻朝這裏進發,那只大胖金鯉飛快地扭動身體游過來,在競爭中脫穎而出一口吞掉食物。

“她和別的人不一樣,但要說我因為什地方而愛她,沒有答案,我愛的就是她本身,她的全部,還有她在一起時的我。”

老太太是一聲嘆氣,以及很長的一段沈默。

末了,她忽然輕聲問:“小承啊,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時不讓你爸和你媽結婚,做錯了?那天松月說的那些話,真是讓我傷心,回頭想想,你爸娶了她之後,過得也沒有多幸福,她也沒有照顧好你。看看這個家現在的樣子,是不是都怪我時太狠心?你說,要是讓你媽你爸結婚……”

她沒說下去。

封承把她手中的食盒拿走,放回去。

“他們幸福與否,我不知道,不想評判。但我知道,郭青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會讓我幸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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