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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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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江窈一下子變了臉色,近乎可以用煞白來形容,月色淒慘,照的他面容更顯哀戚。

他的蒼山劍法爐火純青,不可否認江窈很強,但他始終不能成為登峰造極的那個人,還是要歸因於實戰經驗不足。

這不怪他,要怪還是要怪我和他師父。

師兄總過分地憐惜他的這份天賦和持守,每當外面出事時,師兄總安排我們二人留守蒼山。

我從不出言反駁,江窈自然也不敢抗爭。

江窈的劍意純正,年輕弟子中他是最肖我的,可總歸是少了那份狠勁,尤其是對著我的時候。

我的開蒙師父是魔君問方,少年時學的功法也亂七八糟,這世上見過我出手後還活著的人不多,而見過我殺至瘋狂的人更不多。

江窈與我對戰,只守不攻,拼著靈力的充足倒也防的滴水不漏。

我有些急躁,下意識地換成了守元宗的劍法。

經脈中的靈力逆流,潛藏的魔氣叫囂著,亟待噴湧而出。

江窈有些意外,然而就在他楞怔的這一瞬間,淩霜劍的劍刃擦著他的臉龐殺過,一線血流了出來,刀口齊整的像是拿朱筆畫出來的。

鮮血的氣息引誘著陰暗晦澀的思緒瘋狂發酵,等到一劍刺進江窈的肩中,我才冷靜下來。

百年前我也是在這裏入魔,負著滿身的殺孽從地獄中走出來。

江窈倒在地上,我沒有再看他一眼,禦劍向交戰最激烈的那處山峰而去。

罡風凜冽,吹的面龐刺痛。

此刻的我,踩在仙魔的交界線上,隨時有入魔的可能。可是天然的守元正氣也在體內流動,我又有著前所未有的清醒和理智。

在燕南終日如夏的大地上,蒼山的功法很難占優,非要用守元宗的功法才能將實力發揮至最強。

盡管我十分清楚兩種功法混用,後患無窮。

但我此刻實在太過急迫。

如果說師兄那時是輸給天命,必死無疑。

那此刻段寒煙的危機又該怎麽算?這個師兄最為疼愛的前蒼山首徒,還那麽年輕,他的人生本來應該有無限的可能。

他是個俗人,明明修行無情道多年,卻依然浸淫在物欲裏面掙脫不開。

人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只有那份欲/望是熱的,熱的能把人灼傷,所以我始終不敢看向他。

在我入蒼山之前,那些說愛我的人,一個想我死,一個想把我利用到極致。

所以後來我不信愛,寧願死守在倫理的囹圄中,也絕不踏出半步。

等我終於到達的時候,段寒煙正單膝跪在地上,掌門主劍深深地插進地面,血銹味濃郁的令人做嘔。

冥冥之中,他似乎是註意到了什麽,突然擡起了頭。

那雙眼睛熾熱明亮,燃燒著火焰一樣的光芒。

過往他也無數次用這雙眼看過我,我逃著避著,但在今夜,我們的目光終於交匯。

我識海裏是一片荒蕪,胸腔裏也全是野草。

但這些火焰點進去後,就開始灼灼地燒。

天地靈氣全都灌入丹田,風雲湧動,從異世而來的雷光劈落,蓋過守元宗大陣的金光,站在不遠處的守元宗長老和謝玨都亂了神色。

……

蒼山季蕪,破境入凡。

三十六

雷聲驚動燕南,四方的修道者都在這一刻望向了守元宗。

凡有大能破境,天地必有異動。

蒼山季蕪卡在無上境巔峰多年,而在今日破境於守元宗,這才是最大的諷刺。

我聽著雷聲穿過雲巔,靈臺一片澄凈,識海也恢覆清明。

心魂深處那一根和謝玨緊緊連著的紅線,終於隨著最後一道驚雷的劈落而被斬斷。

段寒煙強撐著站起身來,用掌門主劍在四周布下劍陣,為我護法。

粘稠的血液低落在法陣上,瞬間被吞噬,化作金色的煙霧。

遠處守元宗的幾位長老也開始布陣,謝玨站在人群的最中間,長發高高的束起,面容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偏偏面頰上沾著一抹血,妖冶吊詭,不似生人。

他看起來就像個從地獄中剛爬出來的惡鬼。

我起劍的那一刻,千裏冰封。

淩霜劍作為仙階名劍,天然就帶著無盡的寒意,它的姊妹劍飛雪甚至可以凝固往生河的河水。

謝玨橫劍在前,然而刻骨的冰寒劍意已經刺穿了他身後正在布陣的人。

蒼山從不忌殺,甚至是嗜殺。所以先前我在客棧的時候,人們聽到蒼山的名號才會那般的慌張。

尤其是在該殺的時候,絕不手軟。

鮮血的氣息刺激著我的鼻腔,進而湧入肺腑,連帶著心肺處的痼疾都隱隱作痛。

我想殺他。

我太想殺他了。

只要殺了他,我就是自由的,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麽人能禁錮住我。

我不會再沾染分毫的魔氣。我甚至可以沿著師兄當年刺下的劍痕再次流盡體內的血,就算徹底廢掉經脈做個凡人,也總好過這些年時刻活在入魔的陰影之下。

謝玨的眼神有些冷,隱約泛著紅光。他的劍法融匯百家,混一仙魔,調用起來也格外的順暢。

劍刃相接,寒意炸開。

他的面目上都凝了一層冰霜,睫毛輕顫著,抖落了細碎的雪花。

謝玨吃力地向後退了兩步,魔君問方的境界深不可測,但現如今的謝玨還很年輕,容器幼弱,他就算有再可怖的能力也很難發揮出來。

劍光從天而至,直逼向他的面門,謝玨仰起頭,突然露出一個詭譎至極的笑容。

他身上泛著金光,另一個靈魂似乎剝離了出來。

那個靈魂仿佛是透明的,不浸染一分汙穢,比蒼山終年不化的霜雪還要幹凈。

我下意識地收回劍光,劍意反噬,當即就嘔出一口血。

我眼前一片黑暗,四處的惡鬼都竄了出來,在我耳邊肆意地吼叫。腦中一陣陣地絞痛,精神世界仿佛被碾過一般撕裂開。

謝玨冷靜地運用守元遁法,迅速欺身向前。我被他扣在懷裏,一劍刺穿左胸。

他輕笑著挑動了一下手腕,被長劍貫穿的疼痛霎時蓋過腦中的絞痛。

靈力如潮水般傾瀉而出,生命也隨之一起流逝。

能殺死一位入凡境修道者的,至少也要是另一位入凡境修道者。

我心中生起一個可怖的想法,眼前的謝玨就是魔君問方的真身!

只是我想不明白,為什麽他這一劍,和我師兄當年那一劍分毫不差。

三十七

我終於是迷惘了。

師兄臨行前顧念頗多,最放心不下的還是我心口的痼疾。那是當年他親手捅下去的,因而他對我總抱有歉意。

這是我的軟肋。

也是他的軟肋。

他怕我入魔,危害四方,他更怕我被別人所傷。

後來他死了。許多人傷我,我也傷了許多人。我早不是當年那個稚弱少年,什麽樣式的痛我都受得住。

但是今天這一劍我還是迷惘了。

謝玨故意造出各種真真假假,引得我往那些匪夷所思的方向去想,卻又總是在下一秒打破我的幻想。

無數的疑問梗在我心中,但是沒有人會來解答了。

因為我也要死了。

謝玨身上泛著一層金光,那是魂魄的顏色,我竭力睜開眼看清,試圖透過他的眉眼尋找到熟悉的神色。

可不消片刻的功夫,那層金光就消逝了,仿佛是融了進去。

我聽他們講往生河那一戰,就連守元宗的弟子都感到震撼,那個惡事做盡、罔顧天下的蒼山掌門,靈魂竟是那般的幹凈純粹。

往生河的河水都載不動他的幹凈靈魂,是故師兄當場就化作漫天的光點,去往了來世。

所以剛才我會那樣不顧反噬、直截了當地收回劍意。

謝玨用法陣封住我左胸處的傷,他嘲弄地看向段寒煙,掌門主劍的驚天劍光劈來也毫不退色,橫劍就擋住了那幾乎致命的一擊。

他一邊攬住我,一邊挽出劍花,段寒煙幾近力竭,一步步地向後退去,直到被他逼至斷崖。

那是實力上的絕對碾壓,魔君問方縱橫兩界千載,不死不滅,絕不只是能止小兒夜哭的傳言。

段寒煙一身的血,面上也有些臟汙,目光卻突然變得柔軟溫和。

他遠遠地看著我,做了一個口型,我看不清,眼前一片模糊。生命不斷地流逝,我連擡手給自己擦去淚水的力氣都沒有了。

入凡以後,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悲傷這個情緒。

謝玨舉起劍,暗空晦澀不明,然而就在這生死決戰的最後一刻,神鳥踏空而來,一聲鳳鳴響徹雲霄。

四方的風景一下子就變了,這是守元大陣的最後一式——幻象。

相傳陸挽月真人雲游百年回到守元宗,看到花謝而悟道所創制出來的。

它還有一個更聞名於世的名字——幻真秘境。

進入秘境以後,就算在現實中已經奄奄一息也能重獲新生。

開啟秘境需耗費極大的靈力,往往都是由守元掌門和幾位長老聯合支撐。而現如今的陸從殊剛發了病,他又是怎麽撐起來的呢?

我靜等了許久才睜開眼,清醒以後就好像重鑄筋骨,神清氣爽。

眼前是一片花海,香氣濃郁至極,直嗆的人要昏昏睡去。

我正欲往前一步,卻突然被人從後方捂住了眼。

那雙手冰冰涼涼的,很熟悉又很陌生,縱然隔著百年的時光也還是那般親切。

我屏住了呼吸,生怕這場幻境就這樣輕而易舉地破碎掉。

“——猜猜我是誰?”

男人的聲音醇厚低沈,他整日裏嚴肅正經,只在私下裏會這樣溫和親切。

這個問題太難了,一時之間我不知道怎麽回答。

掌門?真人?師父?

抑或是——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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