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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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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救呂布?

在實際的利益之外, 為什麽還要救呂布?

劉協捫心自問,是為了彌補上一世的遺憾,是“從前我沒得選, 如今我想做個好人”?還是這具軀殼少年的心太過柔軟?

許多話湧到嘴邊, 劉協最終只看著曹昂微微搖頭, 一個字都沒有吐露。那些屬於過去的,就讓它留在歷史的風煙裏。那些還未來到的,又何必著急去尋找答案。

曹昂望著皇帝的背影,伴他拾級而上,登上未央宮角樓高塔, 望著城中萬家燈火, 好似滿天的星都落入了長安城。

他陪伴皇帝近五年, 每當感覺好像對皇帝有所了解的時候, 就會再度發覺皇帝新的一面。

皇帝年幼繼位,有著超越年齡的成熟與智謀。很多時候皇帝好像沒有感情, 他不會懼怕,不會動搖, 不會慌亂,不會軟弱。一切屬於人的弱點, 好像都不屬於他。但那只是表面, 大約兩年多的陪伴之後, 曹昂就察覺了,皇帝不是沒有屬於人的弱點,他像普通人一樣, 也會懼怕,也會動搖,也會慌亂, 甚至也會軟弱。可是那樣的時刻太過稀少,且又太過短暫,如果不是日夜相伴皇帝左右,幾乎難以捕捉。

不知為何,當他問出“陛下為何要救溫侯”,當皇帝向他輕輕搖頭不語,曹昂覺得,這就是那鮮少的、屬於皇帝的柔軟一刻。

曾經他以為任何人在皇帝眼中,都是一柄刀,無非鋒利與否的區別。

可是後來皇帝夜宿低語同他講,讚他是帝王之玉,不可片刻離身。

不久之前,他親手操辦,眼見王允與呂布如何一步步走入皇帝棋局之中。

皇帝甚至沒有操縱任何一枚棋子,他只是看出了王允的野心與呂布的貪婪,恰到好處得利用了這一場鷸蚌相爭。

在曹昂原本想來,皇帝本可以更早知會呂布,又或者調停雙方、保得兩人性命。但是皇帝沒有,沒用的棋子只是負擔,與其殘存,不如看他自取滅亡。

劉協臨風而立,俯瞰這座古老龐大的長安城,如從前一樣,第一千次一萬次感受到人是多麽渺小,生命又何其短暫,哪怕人間帝王,終逃不過歲月磋磨,並不比城墻中的一塊土磚更長久。

“那解簽道士的碑立了麽?”劉協忽然問道。

曹昂沒料到皇帝日理萬機之中,竟然還記掛著這樣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一楞道:“內情機密,只立了一塊無字碑。”

“無字碑。”劉協嘆了一聲,看著他,道:“王允之死,你覺得朕狠心麽?”

曹昂微一遲疑,雙唇微動。

劉協不許他說出謊言,笑道:“你要犯欺君之罪麽?”

曹昂垂手道:“瞞不過陛下。”他乃是官宦出身,自幼所學,也無非正統經史子集,王允雖然迂直高傲,暗中對朝廷重臣下手,幹犯死罪,但是以曹昂來看,王允原可以死得更體面一些——如果皇帝願意的話——只要皇帝願意。

“朕知道,朕要你做的許多事,都與你信念相背。”劉協手撐著雕飾精美的欄桿,輕聲道:“朕要你暗殺李傕、郭汜,又要你旁觀王允、呂布之爭……暗殺,原不是君子所為。”

曹昂亦輕聲道:“李傕、郭汜之事又不同……”

“都是一樣的。”劉協搖頭輕嘆道:“你若要給他留體面,就要冒著丟了性命的風險。子脩,你一切都是極好的,只是心太善了。”

曹昂道:“我能為陛下殺人。”

劉協輕笑,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孩子那樣寬容,又帶了些悲憫,“亂世容不得善心。”

曹昂想要反駁,但是他忽然想到瑯琊滿門之死,想到在徐州與陶謙對戰的父親,想到自己在太行山時見到易子而食的村民……他對上皇帝的目光,微張的唇一點一點閉緊了,緊得就像一只被海鳥啄過的蚌。

也許是他自己改變太慢了,曹昂心想。

雖然他手上已經沾滿了鮮血,但他的心還坐在昔日曹府寧靜的書房裏,溫習著子曰詩說的內容。

“朕憐惜你的善心。”劉協雙臂展開,手撐在欄桿上,迎風俯瞰下去,只覺大地好似在飛快向他湧來,有種墜落的眩暈感,“但是不要讓你的善心害了你。”他的聲音被風聲吹得七零八落,也許他並不希望曹昂聽清這一句。

曹昂站在他身後一步之遙,像一道沈默忠誠的黑色影子,憑生相伴、與光同在。

皇帝派兵出城的消息很快傳開,成為長安城高官權貴之中私下最關註的話題。

長安城中已有二十萬大軍,如今按照皇帝屯田的政策,在士孫瑞、賈詡與曹昂等人的安排下有條不紊得進行著。王允橫死、呂布外逃、皇甫嵩滴水不漏,偌大的兵權落在剛剛年滿十三歲的小皇帝——靈帝如今唯一健在的兒子身上。無數雙眼睛都落在了皇帝身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這種情況下,皇帝第一道調兵符,便是要西涼降將李利領兵五千,東進洛陽——在先還有淳於陽帶數名親兵連夜出城。

據皇帝說,是得了呂布的消息,要令人將他緝拿歸案。

但是長安城中百官看了兩年,已知這小皇帝不可小覷,都不信小皇帝此舉只這一點用意,但是更深的用意他們卻揣摩不出,只好往皇帝身邊人身上下功夫。

比如此時濯龍園中,陪伴長公主劉清種菜的張繡。

早前孫平送來的那批種子撒下去,如今已冒了綠油油的葉,日漸肥大青翠,不久便可采摘做成盤中餐。

劉清雖然很為從前濯龍園中姹紫嫣紅的風景不在而惋惜,但是也從種植中漸漸體會到了收獲的樂趣,內心原諒了皇帝弟弟的“訛詐”,每日裏來侍弄這些生機勃勃的菜苗,比從前擺弄鮮花還要上心。她那華美迤邐的留仙裙自然是不能再穿了,此時一身短衣,只衣料的紫色彰顯著她與平民、低階官員不同的身份。

“殿下仔細手。”張繡托著銀盤在旁侍立,他生得精神,雖不甚俊美,然而打小跟著叔父在外討生活,說話行事都很得長公主歡心。

孫平在旁笑道:“這行韭菜長得夠高了,再長下去就老了。”

劉清笑道:“那就割這行韭菜,回去叫膳房的宮人和雞子一同燉了。再采點蘇葉,擱在裏面提味。”她一面說著,孫平一面動手,短鐮利落,很快割出半行韭菜來。

“這些便夠了,做好了給陛下那邊送一份,再給姑母處送一份……張繡,張繡?”劉清喚了兩聲,張繡才回過神來,忙捧著銀盤接了新鮮的韭菜。

劉清笑道:“你想什麽呢?”

張繡嘆氣道:“臣正想,這濯龍園的韭菜該是何等滋味呢。”

劉清“噴”的一笑,道:“什麽滋味?韭菜滋味唄。統共這麽多,可沒送你的。你真想嘗嘗,便留下來在我長樂宮裏吃一口。”

張繡忙笑道:“臣求之不得。”又看向孫平,道:“李將軍出征,孫夫人何不也留下來用膳?若不是孫夫人出力,我們原也吃不到這樣好的韭菜。”

張繡向長公主大獻殷勤之時,孫平只作不聞,專心做事。

此時見張繡提起她來,孫平眉目不動,拿石塊抹著鐮刀上的泥,微笑道:“家裏還有孩子在,我就不留在宮中了。”

劉清則是有些訝異,道:“李利又出征了麽?”

張繡見入了正題,忙笑道:“怎麽殿下不知道?昨夜陛下點了幾千人馬,跟著李將軍出城,據說是往洛陽去捉溫侯了。淳於陽校尉也出了城。”

劉清一楞,道:“去捉呂布了?”又嘆氣道:“呂布原是個老實人,也不怨他要殺王允……”她收拾好東西,也不顧孫平身上臟汙,挽了孫平的胳膊,絮絮叨叨道:“孫夫人你還不知道吧?我姑母見柔夫人可憐,將她接到府中來安置。那柔夫人當真可憐,如今竟是半瘋了,顛顛倒倒說王允、黃鶯兒等人的事情,嗐,那王允也著實下作,竟叫黃鶯兒攛掇柔夫人,騙呂布說柔夫人有孕,這才逼得呂布殺了董卓……”她聊起八卦來,停都停不下。

直到孫平離開長樂宮之前,張繡都沒能再找到插言的機會。

而另一邊,尚書臺中士孫瑞與賈詡正襟危坐,聽到推門聲響,都立時起身相迎,瞇細了眼睛打量著闊步走進來的曹昂。

青年肩平腰直,雖已初秋,因皇帝禦令,宮中停作新衣,仍是穿著季夏時黃色的郎官服,他眉目清正,臉上掛著謙和親切的笑容,只腰間垂下的金色絲絳與其上掛著的紫色官印,彰顯著他不容小覷的地位。

“小子怎敢勞動兩位大人起身?快請入座。”曹昂一笑露出白凈的牙齒,舉手投足無不流露著良好的教養與風度,“請坐上首。”

士孫瑞收回目光,聲音蒼老道:“曹公子代陛下行事,臣等豈敢怠慢。”與賈詡堅持推辭,要曹昂坐了首位。

士孫瑞與賈詡雖然隸屬不同勢力,但是在曹昂一事上卻難得的達成了共識了。

他們覲見陛下之時,與曹昂也打過許多次照面。但那時候的曹昂是隱在皇帝身後的一道影子,只在場面劍拔弩張之時才開口說話,緩解旁人的尷尬或恐懼。尋常官員只覺曹昂親切溫潤,背地裏叫他“笑面公子”,只有士孫瑞、賈詡這等老狐貍才清楚,皇帝身邊諸人,勇武善戰如淳於陽,秀美善語如馮玉,家世高貴如伏德,都不如這位笑面公子更得帝心,也都不如這位笑面公子可怕難纏。

曹昂在上首坐了,一面低頭挽著袖口,一面笑道:“辛苦兩位老大人。小子奉陛下之命,來清點長安屯田分地之事。賬目何在?都請搬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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