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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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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右扶風一片近水沃田中, 一名中年男子灰衣短打扮,俯身緩緩走在田間,檢視著即將成熟的谷子。他踩著草鞋, 面皮曬成古銅色, 宛如農夫, 只堅毅的目光透著幾分與眾不同。

“塢主。”有兩名錦衣男子不知何時尋到田頭來,遠遠喚他。

蘇國聞聲回首,示意兩人勿動,自己快步走出田地,道:“我原想回塢堡後便見你們。你們消息靈通, 倒先趕來了。”他隨手撿起地上落著的一片大樹葉, 一面抹著方才手上蹭上的濕泥, 一面道:“我也不瞞兩位兄弟。下午右扶風王宏大人處的長史來傳話, 說是朝中尚書令王允遇害,這地界也要變天了。我這塢堡之中, 恐怕也難保太平,兩位兄弟莫要反遭了我牽連, 回去用過酒飯,不如避居他處。如今往涼州的道路已通, 只是戰亂未歇, 兩位路上小心。我這裏簡素, 只能贈兩位些許食糧,還望不棄。”

這兩名錦衣男子,原是中山大商, 一為同宗的蘇雙,一為蘇雙好友張世平。兩人結伴,往涼州買馬, 再往山東販賣。涼州也有一處蘇氏塢堡,族人善養良馬,與蘇雙是多年的生意來往了。誰知長安戰亂,蘇雙遇阻,便與張世平避禍於同宗右扶風處的蘇氏塢堡。此處塢主,正是田地裏農夫打扮的蘇國。

蘇雙三十如許,雙目精光閃爍,行動間有種生意人特有的圓滑之態。他笑道:“塢主這是哪裏話。我們兄弟二人遇難之時,承蒙塢主收留。如今塢堡有難,我二人豈能一走了之?我雖不才,多年經營,也曾襄助不少英雄豪傑。只是長安城中不甚熟稔,未知哪位是可造之材。”原來他也並非尋常商人,眼見烽煙四起,各地武將割據,竟與張世平一同,以金銀鐵器良馬為資,投註於有大造化之人,效仿從前呂不韋之舉,要做一筆天下最大的買賣。

他雖然說得含蓄,塢主蘇國卻並非真正農夫,已是聽得明白。

蘇國苦笑道:“我早該瞧出來,二位仁兄敢於這等時局出來行商,豈是尋常人物。”

蘇雙笑道:“塢主擡舉了。不過亂世之中,求處依托,換口飯吃。”

三人行走在無垠良田之側,遙望遠天的寒鴉夕陽,在這亂世難得的寧靜之所,享受著短暫的休憩。

蘇國嘆了口氣。

蘇雙與張世平都作洗耳恭聽之態。

蘇國搖頭道:“我大約是老了,比不得你們盛年志氣。我這些話告訴你們,你們不要嫌我消沈。”

蘇雙忙笑道:“塢主請講。”

蘇國道:“我們這一宗,雖比不得都城中煊赫權貴,卻也出過一郡太守。我的族弟蘇固,便曾官至漢中太守。然而三年前,漢中動亂,他給那五鬥米教的張魯殺了,至今連屍首都未曾尋回。這等時局,強出頭,便是早送命。我雖不才,承蒙父老不棄,公推我做了這族主,雖比不得著姓大家,塢堡之中卻也有千戶。我這一人肩膀上,擔著五千條性命,實在不敢行冒險之舉。你們來的晚,不曾見當初戰亂才起,周邊塢堡林立,這幾年間,許多都給流民兵匪沖垮了,其中百姓便也成了流民。我們這一宗能堅持下來,已是大幸。”

蘇雙聽出他婉拒之意,與張世平對視一眼,覆又笑道:“塢主肩上責任重大,我等雖不能感同身受,只旁觀著也能體會幾分。然而我等在此避居不出,無可厚非,畢竟外面好的壞的也都見識過了。可是塢主可曾想過塢堡中的年輕人,便如少塢主這等年輕俊傑,只留在此地耕作度日,豈不可惜了風流人物?”

對於父母來說,子女是永遠的軟肋。

蘇國雖然口中冷笑道:“他算什麽年輕俊傑?”然而神色間平添幾分遲疑之色,顯然並不想讓兒子埋沒在鄉野之間。

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驚起田間許多鳥雀,馬上騎手年輕英挺,不過十六七歲,有一張與蘇國頗為相似的臉。

蘇雙與張世平都笑著喚他“少塢主”。

蘇危翻身下馬,沖兩人點頭見禮,迎著父親略帶不滿的目光,面色古怪道:“父親,山下來了一行人,說是朝廷的人。”

蘇國一楞,道:“王宏大人下午才派了長史來,怎得又派了人來?”

蘇危看一眼蘇雙、張世平,想此事也無可瞞人之處,便道:“不是王宏大人派來的。來人說他們是宮裏來的。”

三人齊齊一震。蘇雙先問道:“長安城皇宮?”

蘇危道:“來人是這麽說的。”

蘇國忙道:“人在何處?”又罵他,“怎麽連話都說不清楚!”他對旁人都謙和有禮,沈穩持重,然而對上兒子,卻總是非打即罵。

蘇危垂眸不語。

蘇國又道:“快使人去緊閉塢堡樓門,叫在外的人都回去。”又問朝廷來了多少人,恐怕是朝廷派兵來攻打了。

蘇危道:“上山的只三個人,但山下煙塵四起,竟看不清來了多少人。”

夕陽沈落,為草木青蔥的山脊披上一層黯淡的金。

山腰涼亭裏,劉協錦衣銀冠,手中摘了一片蠟綠的葉子,放在口唇邊,嘗試著吹奏,試了兩下,便吹出連串的樂音來,曲調悠揚婉轉,新穎有趣。

曹昂靜聽片刻,待他停下來換氣,笑道:“公子這是吹得什麽曲子?我竟從未聽過。”

劉協原是隨意而為,聞言微微一楞,回憶著方才的曲子,竟記不清是哪一世生命裏留下的烙印,一時有些恍惚,沒有回答,覆又低低吹奏起來,葉哨之音本來明亮,此時卻透出幾分淒清。

曹昂聽著不忍,看小皇帝一眼,想到他的身世地位,不禁想道:陛下雖然果敢勇毅,平素不動聲色,然而心中怕是也有許多苦楚,只是從不對人言。

馬超在旁,卻沒有他倆的閑情逸致,大敵當前,卻還有心情吹葉子。他有些焦躁得在涼亭邊走來走去,不時往山上塢堡望去。

曹昂笑道:“馬小將軍,你過來坐吧。這般走來走去,公子看著都該頭暈了。”

馬超看劉協一眼,按捺著往石凳上坐了,坐下沒一刻聽得風聲,又騰地一下子跳了起來,看時,卻是亭子後面飛了一只大鳥起來。

劉協與曹昂都笑了。

馬超有些難為情,沖著那飛天的大鳥揮舞手臂,無聲咒罵。

劉協笑嘆道:“原是看你比淳於陽穩重些,這才帶你前來。現在看來,分明又來一個淳於陽。”

馬超忍了一忍,還是沒忍住,問道:“公子,你就不怕上面塢堡門開,五千逆賊沖下山來?”

劉協微笑道:“他們若果然沖出來,我們三人便上馬逃下山去便是。我們三人都是千裏良馬,他們追不上來的。”

馬超按住額頭,道:“不是他們追不追的上來……”

“哦,那你是擔心他們的箭樓?”劉協仍是微笑道:“朕計算過了,此處已出了強弩射程,不必擔心。”

馬超覺得自己開始頭疼了,無力道:“不,也不是箭樓的問題……”

劉協註視著他,平靜道:“那你是擔心什麽?”

馬超對上皇帝平靜的目光,許多問題湧到嘴邊,比如,明明可以派將領來,為什麽要親自來。明明帶了一萬人馬前來,為什麽只三人上山。甚至為什麽敢與不帶郎官,與他同處涼亭之中。距離這麽近,近到他伸手就可以挾持皇帝。他問不出口。

劉協靜靜看著他,卻好像能全然明白他未出口的疑惑,忽然一笑,道:“你算的是武力強弱,朕算的是人心。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他見馬超仍隱有不安,這不安可不利於接下來的見面,便徐徐解釋道:“塢堡中的人,也是尋常百姓,亂世之中不過求一隅安穩。至於塢主,或有強橫生出貪念之人,多數也可以利誘之。我們只三人上山,非是冒險,而是為示誠意。他們有五千人,我們卻是舉國之眾。你尚且如此不安,何況此間塢主?以強就弱,才能免得對方拼死力博。你驍勇善戰,這個道理自然不必朕多說。”

馬超原本勇武,但是出行在外,最少也有十幾名親兵相伴,從未曾如此孤身對敵,又不甚了解皇帝行事深淺,才會有此前的焦慮不安。此時聽了皇帝解釋,馬超漸漸鎮定下來,想到西山大火中與皇帝的第一次會面,倒是稍微摸到了皇帝的風格。

曹昂道:“人來了!”

三人擡首,就見山間小徑中遠遠走下來塢堡中人,卻也是三人之數。

蘇國帶著兒子蘇危、友人蘇雙匆匆趕來,還未換下灰衣粗服,快步下山,拱手朗聲道:“蘇某恐遲來不恭,未及換衣,得罪勿怪。”說話間,下到距離涼亭三丈外,環顧三人,恭敬道:“不知前來者,是宮裏哪三位貴人?”

劉協穩坐不動,笑道:“要見你這塢主,總該要一宮之主前來,才算合宜。朕乃未央宮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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