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顧崢調整心態時蘇淮瑤泡了一杯濃茶推向他，碧綠間看不見茶葉漂浮只剩下滿杯的滾熱茶香，顧崢端起來抿了小口，頓時通體暢快心頭的些許壓抑恐慌好像隨著那一小口熱茶吞進了肚裏。

顧崢兩手握著茶杯，傳遞出來的溫度讓他稍稍安心，手暖和起來後就連舌頭也沒了打結的感覺，他繼續說道：“琥珀山莊，哪裏，是專門制天下之毒的藥物的地方，或者說，哪裏是所有毒藥的來源之地。”

蘇淮瑤微微皺眉，顧崢聲音裏帶著些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顫抖，就好像透過這幾句簡單的話語看見了另外一個世界，一個漆黑醜惡的世界，看來顧崢的身世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駭人聽聞上幾分。

制天下之毒的地方。

“我的父親，不，應該說他是那個山莊的天，是哪裏的法則，是沒有人能對抗的存在，他根本不是我的父親，我們，只不過是他眾多孩子中的一個，他從未把我當作他的兒子，對其他人也是，我們只不過是制藥的一部分。”顧崢說到這裏時有些咬牙切齒，眼圈微微發紅，蘇淮瑤忍住安慰的話語，此刻什麽安慰都顯得單薄又蒼白。

“那裏所有的女子都是他的女人，生下了孩子後他寵愛的就會多活幾天他忽視的甚至連畜生都不如，而我們這些孩子名義上是他的孩子實際上不過是用來制藥的罐子，那個男人從一開始要的就是能承受天下之毒的藥物的孩子，他把所有的孩子都當作實驗品，日覆一日地向我們身體裏灌輸毒藥，從最輕的計量一直到最重的計量，他要觀察我們之中的極限究竟在哪裏，我從出生就一直泡在毒水裏，不管是市面上流通的毒藥還是從未見過世面的毒藥，從小我就與它們為伍，我的身子，已經是五毒俱葬了。”

說到這裏顧崢輕輕地拉開了胸前的衣物，不過是一眼，蘇淮瑤忍住從心中跳躍而出的驚呼，她楞了片刻，指尖微微有些顫抖，她終於明白顧崢那話語間的恐慌從何而來，朝雨站在蘇淮瑤身側，那胸口的景象自然也落入她的眼中，朝雨眉頭緊皺，她比蘇淮瑤更加了解那傷痕的由來，正是如此她輕輕的將手放在蘇淮瑤肩頭，微微用力將她從震驚中喚醒。

顧崢的胸口漆黑一片兩個拳頭大小的印記相印在心臟的位置，哪裏幾乎看不見皮膚原本的顏色，那黑色逐漸蔓延，有些已經到了肩頭，有些尚且還在胸腹部分，只是顏色稍淺只有心臟那裏的顏色最為駭人。

蘇淮瑤不知為何嘆了口氣些，伸出手一粒扣子一粒扣子的替顧崢將衣襟系好，讓男孩的胸口不至於裸露在外，冬夜的寒風在外呼嘯著屋裏溫暖如夏，可三人的心裏俱是一片冰涼，她無奈只能輕聲說：“不要著涼了。”

顧崢眼圈依然微紅，胸口處的黑色印跡從不曾給他帶來實質上的痛苦，那黑色好像是一頭潛伏的巨獸毫不掩蓋的盤踞在他的心臟前，等待有朝一日那巨獸終究會破土而出將他的心臟碾壓成粉末，甚至將他取而代之，顧崢從未懷疑，這不曾給他帶來痛苦的黑色印跡終將會奪取他的生命。

正是如此他才拼命要逃離那個地方，那個吃人不見血的地方。

胸口處的衣服被系好，溫暖又重回心臟，顧崢終於忍不住，顫抖著端起茶杯狠狠地喝了一大口熱茶，只有唇齒間被燙傷的溫度才能讓他的心臟繼續跳動，才能讓他忽視那團黑色已經在他身上呆了十二年，而他也趁著那熱茶搖晃間飄渺的白霧落下一滴眼淚，直直地砸向了碧綠的茶水蕩漾出絲絲波紋。

“在我之前那裏每一年都要死上不少的孩子，活得長的不過和我一般大小，活得短的，出生後第一次泡藥就會毒發身亡，可是哪怕是這樣也有源源不斷地像我這樣的孩子在那裏出生，成長，一直重覆不斷的循環著這些，而我不願意就這樣死去，而且，顧阮還在那裏，所以我制造了一場混亂，帶著顧阮從哪裏逃了出來。”

顧崢放下茶杯後細細說道，說完後似乎想起了什麽接著說：“今日竹青哥受的傷，軟筋散正是從琥珀山莊而來，只是那不過是最淺層的軟筋散，真正上乘的市面上幾乎沒有，幾年前我曾吸食過一次，渾身如蟻獸噬咬一般，尤其是筋脈相連之處更是火燒的疼痛，莫說暈厥那一瞬的感受幾乎讓人寧願死去，這次竹青哥尚且只是渾身乏力，若是對上那種軟筋散只怕當下就要自殞。”

蘇淮瑤聽完沈思了片刻說：“你是說那柳如星手裏的藥，是從琥珀山莊而來。”

顧崢點點頭說了聲是，恍惚間有些奇怪的自言自語道：“可我並不識得她。”

這也的確，顧崢若是對柳如星稍有印象在馬車裏時就應該有些反應了，可他卻絲毫不知，直到柳如星發現了他二人才正式知道對方的存在，可惜柳如星知道顧崢是誰，顧崢卻不知道柳如星的身份，看來若想知道其中真相還要去找系鈴人。

“我還記得她說的是我將你藏於這裏不讓琥珀山莊莊主找到，這話你怎麽看？”蘇淮瑤好像是和顧崢商議一般問道。

顧崢想了想說：“或許是因為顧慕臣不敢向世人昭告我是逃脫出去的吧，只能說我被人擄掠藏在這裏，又或者這些都是柳如星用來詐您的話。”

蘇淮瑤聽了微微搖頭說：“我倒認為琥珀莊主的確在找你，只是柳如星不知你是自己逃脫出來了，所以才會如此說道，而且由此可知她一定是在你逃脫出來的這段時日裏去過琥珀山莊，你逃出來的時候可曾發生過什麽事情？”

顧崢想了想搖頭說：“不曾發生什麽大事，我逃出來已有兩三月，我帶著顧阮不敢進城一路隨著流民四處躲藏，我會辨藥做藥我們兄妹二人這才躲過天災人禍到達了這裏，你們來之前我們已經在城外呆了數十日，我不曾想過進城，進城被他們發現的幾率太大，所以我只顧著躲藏很多事情都顧不上了。”

蘇淮瑤略微算了算，兩三月前正是扁昂帶著軍隊前往邊疆的時候，那個時候祁崇翊尚在這戰場上，顧崢逃脫出來的時間正是她們在京城宮裏一籌莫展之時，那個時候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柳如星會在這段時間去到琥珀山莊，究竟柳如星去那裏和這些事情有沒有關系？

她的腦子裏此刻有如一團亂麻整理不清，只好作罷，這些事情還要慢慢琢磨，一下子她無法把所有的信息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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