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這麽久再次回到方諸山，可惜物是人非。

東華在的時候，這裏就十分僻靜，他這一走，連時不時忙碌的下人都不見了蹤影，一路尋去，半個人都沒有看到。

心境已不如前，我也只好慢慢地瞧，方諸山庭院眾多，一間間地看去，大多是一直閑置的，空曠得很，直到瞧到東華的書房，才有了那麽一絲人氣。

這屋子我亦是十分熟悉的，當初他尚且對我的學識抱有希望之時，日日於此教導我讀書，在那書案旁便是一個小小的書桌，上面被我百無聊賴地畫了些圖形，時歲已久大多已經不可考了。

我嘗試了下坐在那小書案前，略嫌擠，忽記起那時候我尚且七八歲的身量，如今卻是已經長成了，無怪坐著不甚舒適。

下界一趟，似乎唯一的好處便是身量已成，不用再等上那麽幾千年。

兀自坐了一會兒，忽聽到外面細微的聲響，我探頭瞧了瞧，正對上一雙烏溜溜的眸子。

一時有些失語:“你……是誰？”

那廂走出來，是個板板正正的書生模樣，看著我義正言辭道:“我還沒問你是誰，你竟問起我來了，這天界還有闖人家的宅子問主人是誰的道理？”

我輕輕皺了眉:這個人，打心底裏不叫人待見。且不說我並沒有聽說過上神應劫或者沈睡府邸就換人的規矩，便是我也算這裏半個主人，他竟裝模作樣地充起主人來了。

“我是誰想必你也不想知道，無非是個前天剛上天的小仙罷了，只是這裏明明是東華帝君的居所，何時易了主我竟不知？”

我盡量說的極淡，他居然就有了些驕傲的樣子，說到最後幾乎要鼻孔看我:“我說呢，原是個仰慕帝君的小仙，我是接替帝君的，罷了罷了我不與你計較，你快快離去吧！”

言語中似乎與東華甚是熟悉。

我低頭笑了笑，轉身而去，先前大殿上我同搖光交頭接耳，卻也斷斷續續聽到天君說東華府上一切事務交由落塵處理，只因事務眾多，暫將仙籍一事交由一個新登仙界的小仙，待神魔大戰過去再行交接事務。

掌管仙籍何時竟連府邸也得接手了？

心裏略有些難過:掌管仙籍一事，不得有絲毫徇私，人人皆說東華帝君清冽正直，然而他的清高他的氣度，卻是別人學都學不來的。

東施效顰，卻連一分都沒有學到，只剩下叫人啼笑皆非的狐假虎威。

我一邊諸多思量，一邊慢慢走，那人便不快不慢地綴在我身後，途經先前居所，忍不住瞧上一瞧，可還沒等我看見什麽，後面那人昂首挺胸，冷哼道:“這之前可是西王母暫居的屋子，豈是你這等小仙可以看的？快些走吧！”

即便我當真是前日剛登天界，他也不過比我早不了多少，何來這濃重的優越感？

我輕輕嘆了口氣，只怕今夜要露宿街頭了。

出門拐了個彎，直到看不見那人，我才松了口氣，生平最不會同這種高傲到骨子裏的人接觸，這麽一會兒幾乎把我這輩子的心情耗光。

剛想著要往哪去，一擡頭正好瞧見落塵，滿臉不虞，一會兒就嘆了好幾口氣。我上前攔了一攔，問道:“你這升官發財的，愁眉苦臉的做什麽？”

他一看見我，好似見了親人，拉著我往一旁坐下，絮絮叨叨:“上善君，你可不知道，光是帝君府上的事情就夠我忙活的，那不靠譜的主子走之前又交由我照顧玉山西王母故居，這會兒那小仙浮生又仗著天君許他照管仙籍，竟爬到我頭上去了，真是豈有此理！”

我楞了楞，問道:“東華竟叫你照管玉山？”

落塵莫名其妙地瞧著我:“五萬年來一直如此啊，我今日過去看了看，覺得有些雜亂了，便譴了府裏的下人過去清掃了，好在她們早就習慣，估摸著一會兒就該回來了。”

我點點頭，大約今天晚上不用露宿了。

想了想還是開導一下他:“你做好自己的事便是，這一劫過得去總有你出人頭地的時候，至於那些跳梁小醜，無非就叫他威風幾天，何必在意？”

辭了落塵我便招了雲往玉山去，思量著回頭同天君說說，仙籍的事便交給我吧，本來男仙仙籍歸東華，女仙仙籍歸婉妗，好賴東華替婉妗做了五萬年的事，我現在接手東華的事也算是還他的情。

想必天君看到我主動幹活，要吃驚得咬掉自己舌頭。

待到趕至玉山，方巧東華府上眾人撤離，看到我福了一福，便什麽都沒說回去了。

留下我一人在偌大的園子，天色漸沈，唯有一處光亮如晝。

我好奇地上前查看，那東西竟嗡嗡作響，再走近些才看清居然是昆侖鏡。可搖光曾經說昆侖鏡神力不在，唯餘下作為一個鏡子最基本的功效，如今這番動靜卻是為何？

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上前查探，先前於遠處覺得光亮耀眼，走近了這光反而柔和起來，昆侖鏡懸於半空上下震動，似乎是在……

我試探地伸手去碰，誰知道還沒碰到，這東西居然自行縮小了一大圈，變成個手掌大小的鏡子，躺在我的手心裏。

我將嘴張成圓形，過了一會兒，拿另一只手戳戳它，問道:“你這意思是要跟著我？”

神器認主，這可是個了不得的事情。可我一不是西王母，二沒什麽靈力，這鏡子是曾經粉碎過導致思維有點奇怪才會莫名其妙認主的麽？

可方才還十分活潑的鏡子，這會兒躺在我手心一動不動，耍賴一般。我只好嘆了口氣，將它籠在懷裏，想著明日去問問搖光便是。

提步往裏走，左邊便是一條小路，直通青檸的瑤華蔭，而右邊……蟲鳴鳥叫鳥語花香，不愧為夏夜乘涼的好去處，西王母果然好品味，若是不說，只怕誰也瞧不出這是莫失泉吧。

上一次來這裏，還是同東華一起，只可惜那時候我們心裏想的都不是對方罷了。他在想著婉妗，我卻在念著搖光。

想到搖光，忽又想到落在額頭上那個吻，輕柔地點上去，撓在了人心裏。

若是再長一些時候，亦或是再靠下那麽一些……

額，我在想什麽？

臉上如同火燒，我慌忙做賊一般往屋裏去，主室頗為大方得體，天下主母之名著實得來不虛，我四下環視，轉而去瞧臥室，屋裏東西極少，一眼就瞧得見床幔，青綠繡竹，倒是與這院子風格別無二致。

思緒越是壓制越是活躍，眼睛瞥到掛在胸前的水滴，想起那個人在耳邊說“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而飲”，也顧不上其它，只把被子往頭上一蒙，躲在裏面吃吃地笑。

這一笑便不知什麽時候沈沈睡去了。

醒來的時候只怕天色尚早，因為我並不是自然醒，而是被嘈雜的聲音吵醒。

拉下被子迷蒙著一雙眼去瞧，好死不死眼前出現了一張臉，嚇得我一聲大叫滾下床去，好在落地之前被人攔腰一帶，幸而沒直接摔下去。

我驚魂甫定，瞪著眼前這人氣的說不出話，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指責他:“你你你，你這是要嚇死我……”

搖光笑起來:“你不做虧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門。”

“我我我我虧什麽心了？”

“誰知道某人為何半夜躲在被窩裏笑得那麽瘆人。”

“……”

“你跟蹤我？”

搖光無辜地擺擺手:“你可別冤枉我，本來是陌黎要找你，我便同他說你去了方諸山，可他跑了一圈沒有找到你，我可是怕你出事才來找你的。”

陌黎？

“陌黎找我做什麽？”

“我哪知道，他一定要同你說，我看他情緒不是很穩定，才安撫他睡下出來找你。”

陌黎的情緒不穩定？是出了什麽事還是即將要出什麽事？

我心裏擔憂，便忘了昆侖鏡一事，耳邊的動靜搞得我心煩意亂，拉上搖光一邊往回趕一邊問道:“這吵吵嚷嚷的在做什麽？”

搖光往下一指:“你說那個啊？開陽在訓兵，我先前忘記同你說，玉山這邊空曠安靜，沒幾個仙家居住，是以選了這個地方。”

這根本就是故意忘記說的吧！

甫一回到搖光的星殿，便有小小的圓圓的東西如一個球一般飛奔著沖我而來:“嗚嗚嗚嗚上善姐姐，我覺得我要死了……”

我伸手接住他，心裏咯噔一聲。

陌黎擡起一張小臉看我，兩個臉頰上各自一行清淚，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怎麽辦，上善姐姐……我要死了……”

我心如刀絞，卻故意板起臉，松開他抓抱著我的手:“胡說什麽？”

那雙胖乎乎的小手好似在抓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我的衣服，我拉不開，只好蹲下身來抱他:“陌黎，陌黎你慢慢說，不要害怕……”

哭聲小了下來，他卻用一種恐懼的眼神看著我，慢慢地，絕望地道:“上善姐姐，你信我的直覺麽？”

先前十成十的預言幾率，由不得我不信。

“我覺得，我就要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咦？這是又要開虐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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