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堆懸而未決的問題，我卻在這個問題上陷入了沈思，便是連噴湧不止的淚也停了下來，由著心裏難過，思慮上卻更加難過。

西王母墓……我必然是見過的。接連幾日，我若是想到什麽事，順著摸下去記憶就會浮現，便是連帝俊應劫這樣傷心的事亦是記了起來，偏在這事上遇到了阻礙，斷斷續續的片段，十分不暢順。

我凝眉思索，陌黎摸過來搖搖我的胳膊，奶聲奶氣地問道：“上善姐姐，你在想什麽？”

我調整視線去看他，只覺得那額上隱約的龍角似乎觸到了記憶的某一個地方，雖然不明確，卻叫我莫名地心裏一顫。

“陌黎……”我伸手去摸他的額頭，待到手指碰上那柔嫩的皮膚，方才驚覺我看到的竟是幻象，並非他真的長出了龍角。我閉上眼，心裏煩亂異常，不知道先問什麽，沈吟良久，終是拗不過自己的心，“阿黎，我在天界七百年，又為何下凡來？”

陌黎神色有些閃躲，踟躕片刻，低下頭咕噥：“上善姐姐，你既然忘了，何必要想起來？”

我嘆口氣，接著道：“那我若真的是西王母，便又是為何投生人間？”

陌黎瞪大一雙眼，擺著手裝無辜：“這事你可真不能問我，我那時候還不記事呢！要問不然你去問……”小眼珠咕嚕一轉，笑嘻嘻道，“不然你去問搖光哥哥。”

鬼靈精。

我的心情因著他的玩鬧有些好轉，便起身抱起他往回走，陌黎窩在我胸口，悶悶道:“上善姐姐，你要知道，想不起來的事肯定是你不願意記起的，實在沒有必要為著這個傷神，李沐邪那貨拐著心思叫你想起這些事，必定沒安好心。”

陌黎人小鬼大，雖然平素裏沒點正經，但若是正經起來也是有幾分天界太子的架子的，只是配上那張臉便十分有喜劇效果。

我繃著臉點點頭，表示虛心接受殿下指教，他這才笑起來，巴著我的脖子問道:“上善姐姐，你說那若真是帝俊墓，李沐邪那貨跑來這裏做什麽？”

他近日管李沐邪名字後面總是加上一些詞，諸如這貨，那廝之類，天界的教養絕不會教這些略顯粗俗的詞，想必是最近近墨者黑了。

我刮著他的鼻子笑:“陌黎啊，你若是回天界，你爺爺只怕要恨死我。”

“為何”

“把好好的天界太子給教的跟個紈絝子弟似的。”

陌黎楞了楞，握起一雙小拳頭捶我:“上善姐姐，你又欺負我！”

我笑著去拉他的小拳頭:“好了，你不是問李沐邪為何會出現在帝俊墓這裏麽？若李沐邪是東皇太一，這事情就十分好理解。”

陌黎眨眨眼，又乖乖地窩進我懷裏，只豎著一雙耳朵仔細聽。

“當年帝俊應劫，雖不知是什麽原因，卻是有意要瞞著他這親弟弟的，直到新天帝也就是你爺爺登基，召見群臣，東皇太一才發覺坐在帝座上的居然已經不是自己的哥哥。他疑心別人害他兄長謀逆帝位，實在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說到這裏我頓了頓，果然聽見陌黎悶悶地嘟噥:“我爺爺才不是那般謀逆之人。”

我笑著拍拍他的後背:“那是自然，現任天帝乃凡人修煉成仙，脫凡藉便化作真龍，德行皆足以服眾，是以帝俊傳位之後大家並無異議，然而這種順服卻真正刺激到了東皇，他只一廂認為眾仙背信棄義，共同謀逆，害了他哥哥性命，一怒之下入了魔，率領魔界騷擾天界，妖界一向隨心所欲，有的跟了東皇去四處搗亂，有的便幹脆歸隱，人心反倒不如魔界齊，於是東皇便更信賴魔界多些。”

這些不過我邊說邊想，說到這裏也不免有些感慨，東皇實則是不羈的性子，凡事皆因感情走，他若是信你，便會信你十成十，可他若是不信，任別人說破了嘴，大爺他依舊我行我素。上神入魔這事聞所未聞，他竟成了開天辟地第一例，也不知當年帝俊到底存了什麽心思，他若是對東皇透漏過分毫，也不至於逼得自己親弟弟入魔。

我不由得嘆了口氣，陌黎看我停了下來，急切地問道:“然後”

“當年帝俊應劫之地在人間，其實那時候三界還簡單，他又是第一個應劫的上神，找到帝俊墓是件很容易的事，東皇在帝俊生前看似十分不服長兄管教，然而帝俊處處維護他，他又不是瞎子，只表面別扭著，實際上對這個哥哥卻是敬愛得很，那麽也就不難理解他跑到這裏來。”

陌黎鄭重其事地點點頭:“照你這麽說，倒像個失了庇佑的小孩在鬧別扭罷了，我好像開始同情他了。”

我目瞪口呆:“你何以這麽快就原諒了騷擾你爺爺大半輩子叫他執掌天界初期焦頭爛額的人”

陌黎攤手:“興許是念著他照顧過我的情。”

我竟忘了，陌黎是有幸得過東皇照拂的人。沒有之一。

陌黎出生後，他母親因著生產虛弱，涅槃去了，天帝不忍孫兒沒有娘親照顧，適逢我著實清閑得很，便托我照顧陌黎百年。

那時陌黎方才四五歲，實在比現在天真爛漫得多。卯日星君布日光，特意拐了個彎來告知我今日陽光不錯，適宜帶小太子出去逛逛，我思索良久都懶得出門，無奈陌黎一副很是期待的表情，我便決定帶他去我玉山後山走走。

誰知這一走就見到我最不想見到的人。

東皇太一。

他傷的很重，一身烈焰般的紅衣盡染血色，嘴上卻硬氣得很，叫人實在很想揍他。

那時候東皇一味騷擾，雖則只是些小打小鬧，但天界忌憚著帝俊的囑托，不敢對他大肆打壓，由著他橫行霸道，誰知這家夥越發肆無忌憚，單槍匹馬地鬧到西天諸佛那裏去。

佛家向來慈悲，本不預同他一般見識，可這廝不知天高地厚地傷了人，正邪不兩立，沒將他滅了實在是我佛慈悲。

我瞥他一眼，淡然道:“太一君，你現在打不過我。”

這話在萬年前我便說過，那時年少氣盛，多少存了些為青檸受了他惡作劇報仇的心理，且那時候東皇仙術不昌，如今他入魔，這天界只怕沒人能承受得了他的雷霆一怒，受傷如此尚能破掉玉山結界，若是放他到處跑，只怕後患無窮。

想來他去妖界歷練之時我還是個少女，身量未成，彼時相見已愈萬年，東皇太一竟一時沒有認出我。

直到聽到這句話，他那張臉忽然有些松動:“你是……西王母”

婉妗這兩個字，終究沒有叫出來。

萬年間，滄海桑田，人事已非。

我無意向他透漏帝俊的囑托，東皇卻存了心思以為我是被眾仙逼得不得不臣服，自然對我些許信任，自顧自賴在我那裏，一呆便是幾個月，即便他傷勢大好，依舊沒有要走的跡象，逼得我只得去攆人。

男未婚女未嫁，縱然天界開明，成何體統呢？

那人聽了我的說辭，詭異地一笑:“萬年前我便聽說你許了人，怎的到現在還沒嫁出去”

……我嫁不嫁關你何事！

帝俊在時，時時提點著青提，叫他莫忘了婚約，如今他不在了，這一紙婚書卻無人敢提，青提又忙碌，我總不至於自己去提醒他，一拖便拖到今日，實乃我心中大痛。

看我變臉，東皇又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掩面哭道:“你答應我哥哥照顧我……”

我無語半晌，只得由著他去，實則我隱約有些期待，不知青提看到我這裏的狀況，會不會吃醋。

誰料這一個默許之下，東皇太一居然給陌黎當上了“奶娘”。

青檸來說的時候我正在吃葡萄，待聽到“東皇正在給小太子講睡前故事”的時候，一整個沒剝皮的葡萄順著喉嚨滴裏軲轆滾了下去。

直到我親眼看到，依舊不相信東皇太一竟有這樣的耐心，平心靜氣地去哄一個小孩子。

看不出，這人喜歡孩子

若不是妖界護法九尾狐淵息尋來，八成這家夥得在我那裏賴他個千百年。

想到淵息我忽然皺了眉，低頭問陌黎:“你可記得妖界護法那只九尾狐”

陌黎思索許久，不太確定地道:“我依稀記得有個妖怪闖上玉山，威脅我們交出東皇，這小妖也是，若不是東皇破壞結界在先，任他有多大的本事能闖到玉山上去平白浪費了大半的修為，搞了一身的血上去，倒與他家不靠譜的主子十分呼應。”說到這裏，假裝柔弱地掩面痛哭，“可憐我那時候那麽小，怎可叫我三不五時看到一身血的人，實在是心靈陰影。”

我嘴角抽了抽，拍開他捂在臉上裝腔作勢的胖手，笑罵道:“少來這套，淵息會那麽拼命，無非因為他愛東皇。”

陌黎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張大了嘴傻了一樣看著我:“你說誰喜歡誰”

“淵息喜歡東皇。”

“……”陌黎一副三觀已碎的表情看我，“可，可可可可，可他們都是男的呀！”

我瞥他一眼，答得波瀾不驚:“九尾狐一族天生男女界限很弱，再者說了，你看了那麽多劇本，總不至於連斷袖都不知道。”

陌黎瘋了一般搖我:“那怎麽能一樣！劇本跟實際怎麽能一樣啊！”

“既然你記得淵息，難道你就不覺得他跟一個人很像麽？”

陌黎註意力轉移很快，聽到我問，楞了一會兒便挪開手，狐疑地看著我，一雙眼睛軲轆著轉了許久，最後無奈道:“那麽小的事我記得個大概已經很厲害了，哪能記得他長得什麽樣，上善姐姐，你好歹給我個提示啊！”

我點著他的頭，眼睛往遠處看:“你不覺得，你那十九哥哥，除卻臉上的表情淡泊，其餘，都跟那淵息毫無區別麽？”

作者有話要說： 十九哥哥你終於出來了，話說一開始這篇文構思的時候主體就是我們家小道長末十九啊，腫麽後來變成醬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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