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是他。

拿到確切的診斷之後，幸村精市有一瞬間茫然極了。“疑似格裏巴利綜合癥”，“要立刻停止劇烈運動，最好暫時放棄網球”，“同時要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所謂最壞的心理準備……到底是什麽。

本想離開醫院後就回到學校完成接下來的網球部訓練，可幸村精市到底還是任性了一回，翹掉訓練偷跑到海邊去。天氣異常晴朗，海面粼粼波光刺得人眼睛發痛。他仰躺在沙灘上，高高舉起右手，五指張開，陽光頓時從他指間傾瀉下來，而他的左手還緊緊抓著網球包的肩帶。他凝視自己的右手，緩慢卻用力地收緊了五指。

在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之前，他還是想相信他對森知夏說過的話。“沒事的。”他的喃喃自語和亮烈的陽光一道散落在海風裏。

他努力想要保持原本的生活，到底還是不能夠。終於在結束了又一次蛋白靜滴之後，醫生建議他住院治療。

明明想做卻還沒完成的事那麽多，越瀕臨失去就越想牢牢抓住，可為什麽收緊手指也變得如此艱難。“抱歉，我還想要考慮一下。”他嗓音有些幹澀。

醫生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請務必和家裏人協商之後再做出決定。”他說。

明知道對方的目光並沒有惡意，可那就像是玻璃渣一樣，硬生生紮在了心頭。而回到學校，幸村精市看著在場上盡情奔跑的隊友，一面欣慰一面也更加難過。如果沒有了網球，他是不是就要連這些人也一並失去了呢。

“幸村，你今天感覺怎麽樣？”真田弦一郎問了近來每日例行的問題。

幸村精市笑著回答他：“一切都好。”

真田弦一郎小心翼翼地松了一口氣，看著他的樣子幸村精市真的很想告訴他其實一切都糟透了。可是不行。他站在立海大網球場上，他是立海大網球部的部長幸村精市。

這樣敏感脆弱的自己還真是難看啊。

幸村精市感覺到自己正走在懸崖邊緣，一不小心就要跌落到負能量的深淵裏。

那個周末，他照常從醫院結束靜滴回到家裏，推開大門卻意外地看見森知夏就站在門後。她正抱著她的吉他用腳尖搓著地面，他推門時她擡起頭，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

森知夏把他拉到了花園裏，要他坐到秋千架上。那是給千重子準備的，對幸村精市來說那架秋千實在有點矮，他小心地坐上去，把兩條腿伸開。森知夏則盤腿在他面前席地而坐。

“剛練了沒多久，你將就著聽嘛。”森知夏小聲說，然後試撥了兩下吉他弦。

正如她所說，她彈得很青澀，只是前奏就倒回去重彈兩次，中途也不少磕磕絆絆的地方。她唱得也不夠好，高音部分還破了一次音。可她微垂著頭視線專註落在吉他弦上的樣子很美，側臉輪廓很溫柔。幸村精市怔怔地看著她，她尚帶著孩子氣的歌聲風一樣灌進他耳朵：

“ゴミできらめく世界が仆たちを拒んでもずっとそばで笑っていてほしい ……”

直到最後一個音符落定，森知夏重新把吉他緊緊抱在懷裏，終於仰起臉看他，眼睛因逆光而微瞇起。她說：“這歌叫《一定能夠淩空飛翔》 。”

幸村精市有點想摸摸她的臉，他也的確這麽做了。

指腹輕擦過森知夏的臉頰，他說：“別擔心，阿夏。”

森知夏緊抿著唇沒說話。

看她這幅樣子，幸村精市微笑著說：“既然這樣，有個消息就最先告訴阿夏好了。唔，我決定住院治療了。”

“誒？”森知夏瞬間像貓兒一樣睜圓了眼睛，“什麽時候？”

“很快。”幸村精市平靜地說，“之前醫生建議過，但當時沒能下定決心。”

“那……你是什麽時候下定決心的？”

“就剛剛。”幸村精市笑起來，“醫生說情況比較樂觀，住院治療一陣子就會好起來。”森知夏彎了彎眼睛，像是要笑，眼底卻隱隱有水光閃動。幸村精市於是拍了拍她的發頂。

“說起來，之前一直都拖欠你生日禮物吧？”他說。

森知夏微微偏開頭：“那個不重要……”

“很重要。”幸村精市堅定地反駁她，然後從網球袋裏翻出一樣東西給她，“拜托了幾個朋友才弄到，所以遲了一些。”他的禮物是有SPITZ全員簽名的新專輯《花鳥風月》 。知道森知夏開始學吉他之後他特地留心了她聽音樂的口味，現在看來他並沒有猜錯。

森知夏低呼一聲，接過那張專輯翻來覆去地看個不停。幸村精市微垂了眼，看著她撲扇的睫毛，心情終於轉好了些。“我們做個約定吧。”他說，“等我完全好轉，我們一起去聽SPITZ的演唱會，好嗎。”

“好呀。”森知夏的眼睛裏像有光揉碎在其中，“你要快點好起來呀。”

幸村精市笑著點頭。

回到房間之後幸村精市找出一張全新的素描紙。他閉上眼，森知夏低眉撥弦的樣子仿佛還近在咫尺。他飛快地打了個輪廓又開始慢慢細化，中途卻遲疑了。他放下鉛筆，托腮看了一會兒未完成品，最終還是將素描紙取下畫架妥善地收了起來。

其實之前的掙紮也只是徒勞罷了，最終要做的還是正視現實。幸村精市平靜地對爸爸媽媽說了之前被他瞞下的醫生意見，也把網球部托付給了真田弦一郎。他有條不紊地為周圍人做好一切安排，之後到底住進了醫院。“沒必要總來探望我，”他對家人說，“既然已經做了決定我就會全力配合治療的，所以你們都不要擔心。”

雖然這樣說了，但家裏人哪裏能不擔心呢，爸爸媽媽每星期都來探望他一次，森知夏和千重子周末則長駐他的病房。

可是忽然有一個周末，森知夏連續兩天都只待了一個小時就匆匆離開了。起初幸村精市雖然有些失落但並沒在意，可是寒假開始後，森知夏仍然只在周末出現。

畢竟不能要求森知夏把所有時間都留給自己，所以別多想。幸村精市暗暗在心裏告誡自己。

真正讓他感到不對勁的是，有一天千重子跟爸爸媽媽一起過來醫院，森知夏卻沒出現。可據他了解，森知夏向來都不會脫離幸村家人的集體行動。

那天晚上，他猶豫了好久，還是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媽媽？”媽媽在那邊沒有說話，他又補充道：“我是說知夏。”

“也沒什麽……”媽媽說，“夏夏被她的祖父接回森家了，我們都不想讓你擔心所以才沒提起。”

森家。幸村精市又想起他國二時在樓梯上偷聽到的那場談話。於是他問：“媽媽為什麽覺得，知夏被接回森家這件事會讓我擔心呢？”

回答他的，是電話那端長長的沈默。就在他以為媽媽不會回答時，媽媽開口說話了。“只是對方要回夏夏撫養權的手段讓我不喜歡而已，其他的倒沒什麽，你每個周末不是都會見到夏夏嗎？”

幸村精市深吸了一口氣。“所以，知夏被接回森家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在你住院以後不久。”

森知夏從來沒有說起過。如果她在森家過得不錯她為什麽要對他隱瞞呢。

幸村精市打定主意要在周末見到森知夏時詢問她森家的事，不料那個周末森知夏並沒有來。一晃就是新年後，家人來看過他，隊友來看過他，唯獨沒有森知夏。開學之後他拜托柳蓮二打聽一下森知夏在學校裏的情況，當晚柳蓮二發來郵件，告訴他森知夏看上去一切正常。

就在幸村精市按捺不住地想要向媽媽問起森知夏時，森知夏終於出現在他的病房裏。

依然是個周末，只是微微飄了些似雪非雪的冰粒子。森知夏進來時裹著一條米白色的長圍巾。“有點冷誒。”她像是從沒消失過一樣，用一貫的語氣說著，一圈一圈地把圍巾解下來，露出凍得微微泛紅的臉。幸村精市看著她不說話，她有些楞怔，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你知道了呀？”

她不過是仗著他身在醫院才鐵了心地瞞他，如果不是他發現了破綻，她是不是就永遠都不會說呢。只要這麽一想，幸村精市就隱隱生氣起來。

森知夏跑到他身邊坐下，輕輕碰了碰他手臂：“你生氣了嗎？”幸村精市仍舊不理她，她的表情頓時變得內疚起來。“我不是故意不說的，只是覺得沒必要……”她小聲說，忽然低呼一聲：“對了！”她從大衣口袋裏掏了一會兒，終於翻出一個深藍色禦守來，遞給幸村精市，“給你的，你別生氣嘛。”

她語氣軟軟的帶了撒嬌意味，幸村精市卻不理會，而是一把握住她手腕，把她的衣袖擼上去。在森知夏瞬間變得詫異而又尷尬眼神裏，幸村精市指著她手臂上一道道縱橫交錯的淤痕問：“這是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森知夏給幸村精市彈的曲子√SPITZ的《空も飛べるはず》，出自96年的專輯。找應景的歌不難，難的是歌不能穿越………………_(:з」∠)_

引用歌詞的意思：就算這個因破銅爛鐵而金碧輝煌的世界拒我們於門外，還是請你永遠在我身邊歡笑

對不起昨天晚上喝了酒腦子鈍，只顧著掛請假條忘了改存稿箱發表時間，結果把空章發出來了QAQ

現在補上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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