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兩人漫步到一段沒路燈的漆黑路段，一條幽深的小巷，出現在曇希面前。

除了幾束偶爾竄上天空的煙花帶來片刻喧鬧，四周寂靜無聲，雪下大了一些，讓人在煙花綻放的間隙仔細聽，能聽見誰家的犬吠和落雪的簌簌聲響。

曇希迷糊著眼睛，意識到自己走到哪兒時，陡然睜大眼睛，清醒過來。

前面那條小巷，是外婆出事的地方。

她看著手裏毫無反應的打車軟件，皺了皺眉，不知為什麽，心裏升起一抹不安。

或許因為今晚是除夕，所以兩人在雪地裏走了二十分鐘，一路叫車，仍舊沒等到一輛接單的出租車。

沈星湛看出了她的不耐煩，道：“不如我們回家，我開車送你回去。”

他剛剛是被曇希的一句新年快樂說懵了，不知不覺就大晚上的和小姑娘一起壓馬路，實在是不太好。

但曇希要回的宴居距離這裏的確很遠，沈星湛不可能讓她一個人走。

曇希沒說話，目光死死的盯著不遠處那條黝黑的巷子，不由自主的咬住下唇，眸色晦暗。

酒醒了大半，但腦仁還在嗡嗡作響，因為回想起從前的事情，她的情緒低落了幾分。

沈星湛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他同樣無數次路過這裏，也記得這是陸苒外婆出事的地方，可是曇希用這樣的神情看，讓他剛剛冷靜下來的心又懸了起來，總覺得她和陸苒，有著脫不開的聯系。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再也收不回來了，可是，沈星湛又不敢相信。

突然，一道黑影猝不及防的襲來。

沈星湛瞳孔一縮，下意識向後躲，還沒等他回過神，胳膊已經被曇希扯過去，伴著一陣破風聲，從昏暗的角落飛出一個啤酒瓶，擦著她的臉頰滾到地上，“砰”地一聲，破成無數青色的碎片。

“沈星湛你沒事吧！”

曇希看向沈星湛，最後一絲醉意散去，死死的拽著他的胳膊。

經紀人在遇見危險的時候，第一時間保護自己的藝人，這是曇希的職業習慣，何況，在她心裏，沈星湛比自己金貴，他那張臉要是出事，就完蛋了。

“我怎麽會有事？”沈星湛搖頭，眼神落到地上那灘玻璃碎片上，眼底染上一層戾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但他還是止不住想質問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麽腦回路，一個啤酒瓶從天而降，她自己不躲開反而是第一時間拉住身旁的男人？

她什麽時候能想一想自己？

“我你沒事就好，我剛剛條件反射。”曇希默默地低下頭認錯。

沈星湛仔細的看著她的臉，發現那個瓶子的確沒碰到她之後，才放了心。

黑暗濃郁的夜色裏，一個面容滄桑，眼神陰沈的男子一步步從小巷裏走出來。

男子看起來三十多歲，頭發亂糟糟的，穿著一件破舊的黑色沖鋒衣，臉頰泛著酡紅，表情猙獰，一只手還保持著扔酒瓶的姿勢，另一只手，在懷裏摸索著什麽。

曇希擰著眉頭緊盯他，這張臉莫名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不是一般走夜路遇見的普通變態。

“沈，星，湛，真的是你，沒想到真的讓我蹲到了。”

是尖銳陌生的嗓音，她在腦海裏搜索了一遍無果，卻讓她的心沈了下來。

這個男人，認識沈星湛？

這時，男子懷裏閃過一道刺眼的光亮，借著路燈折射進曇希的眼裏。

她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到天靈蓋，淺色的眸子好像被滴進了一滴濃墨，暈染加深。

曇希努力保持著冷靜，壓低聲音，語調還是在末尾的時候，微不可察的顫了顫：“他有刀，沈星湛，他帶著刀。”

沈星湛反握住她的手，聲音沈穩從容：“沒事，我們是兩個人，這個人喝多了。”

面前的男子的確喝多了，或許，精神還有點問題，看著沈星湛居然陰沈沈的笑了出來，聲音帶著一種滲人的尖細感，讓曇希心裏越來越不舒服。

但沈星湛握著她的手，讓她慢慢放松下來，至少，這個瘋子不是忽然沖出來捅人幾刀，而是智商不夠的和他們對峙。

“你認識我？”沈星湛的雙眸冰冷，低聲道。

男子冷笑著，目光落到曇希臉上，好像某種粘稠的冷血動物，細長的眼睛瞇了起來：“沈星湛，你現在過得可真好啊，可是，老子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你和那個賤女人害的哦，不過，她已經死了。”

羨慕又怨恨的話語，讓沈星湛的呼吸一下粗重了幾分。

曇希怔住，借著燈光，她看見男子鼻骨上有一道兩厘米的疤痕。

她瞳仁一顫，想起這個人是誰了。

——孫子軒，害死外婆那幾個人中的主兇。

一瞬間，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帶著血腥味的下午，在這條小巷前，滲出的血染紅了一片銀杏葉。

“陸苒，你說你之前要是答應做我的女朋友，說不定你外婆，會很喜歡我呢。”

警局門口，孫子軒湊近到陸苒面前，用僅僅三人能聽見的語調，低聲說著，臉上滿是囂張。

從那時起，不，或許是更早之前，從得知因為他未滿十八周歲，害死外婆的事情不了了之的那一刻開始，陸苒就決定要親手報仇。

而孫子軒的那句話，是他自己的催命符，讓她的五臟六腑徹底被恨意燃燒殆盡。

陸苒骨子裏是個極其偏執的人，她越是滿腔恨意，表現的越是平靜如止水，鏡片反射著冷光，蒼白的臉沒有絲毫血色和表情，到最後，甚至能扯出一個冰冷的笑。

等她冷漠決然的將沈星湛趕走，才開始實施自己的計劃。

再一次推開沈星湛，就像是揭開已經結痂的傷口，然後將那層皮狠狠撕扯下來，是將沈星湛的一顆真心扔到地上，但同時，也讓自己痛徹心扉。

可是，她又怎麽能讓沈星湛牽扯進來？她又以什麽理由，讓那個幹凈的少年沾染黑暗。

陸苒心裏隱藏的那些黑暗層面，沒了父母，沒了外婆，沒了沈星湛，已經徹底被激發出來，無限量的滋生著，遍布她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

她說了用自己的方式解決，不是被仇恨吞噬得失去理智，而是冷靜到極點，不帶任何情緒，嚴謹的制定計劃，而那時，她唯一的籌碼，就是自己。

陸苒知道孫子軒想得到自己，她也知道，孫子軒是個變態，越是得不到的東西，就越是想得到。

她用三個月的時間，讓自己從一個普通的拒絕了孫子軒的女人，變成一個時常出現在他面前，痛苦的喜歡上他，卻不敢說出口，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女人。

陸苒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她生了一張極具有迷惑性的娃娃臉，讓人特別想寵愛，或者特別想欺負，她像是一位細心的獵人，用自己做誘餌，耐心的等待獵物上鉤。

終於，幾個月後，陸苒如願以償。在某個劇組更衣室，按奈不住內心邪欲的孫子軒將她按倒在身下時，陸苒掏出一把刀把人捅了。

捅在了關鍵位置，從被捅傷到警察來將陸苒帶走，救護車將孫子軒擡走的半個小時裏，孫子軒痛苦的呻吟著，低聲咒罵著，一直沒有站起來過。

因為未遂，還是在當時知名度很高的劇組，加上霍隱搜集到了孫家違法更改孫子軒年齡的證據，他被判處七年。

現在，剛好是孫子軒入獄後的第七年。

算算時間，他應該剛出獄不久，孫家前些年因為貪腐涉黑等行為，欠了巨額的高利貸，還得罪了許多人，早就比普通家庭還不如，混跡在社會底層。

如今的孫子軒，依稀是舊日那張臉，但更像是一個流落街頭的地痞流氓。

不過

曇希看向身旁的沈星湛，布滿血色的眼底閃過幾分困惑。

孫子軒恨陸苒很正常，當時她那一刀，他估計到現在都沒有恢覆，但和沈星湛有什麽關系？

沒等她疑惑，孫子軒就瘋了一樣發出一聲尖叫，掏出懷裏的匕首刺了過來。

沈星湛沒有躲，只是放開曇希的手，扔掉雨傘，猛地按住沖過來的孫子軒。

孫子軒揮舞著手裏的匕首，沈星湛的手肘發力，狠狠地打到他的面部，一聲嚎叫，他另一只手握拳想反抗，卻被沈星湛死死地掰住手臂。

沈星湛原本就比孫子軒高了一頭，身體素質很好，他曾經學過一點散打，這半年來堅持鍛煉，力氣自然比一個喝醉酒的男人大。

孫子軒激烈的掙紮著，然而沈星湛的雙手仿佛有千鈞力，讓他完全沒辦法動彈。

“希希，報警。”沈星湛又是一拳下去，孫子軒安生了一些，他將他的兩條胳膊反扭，擰著眉頭說道。

他同樣也記起了這個男人是誰，但此刻，並不想和他在這裏糾纏。

怕嚇到曇希，沈星湛不由自主的放緩了語氣，叫的是“希希”。

身後沒有動靜，沈星湛轉過頭，發現剛剛還臉上掛著紅暈的女人，此刻臉色蒼白，一雙清淺的眸子涼薄得近乎透明，隱隱流轉著血色。

不像是喝多了，但這個狀態，很明顯不對勁。

還是被嚇到了嗎？

孫子軒還在掙紮，匕首在手裏亂飛，一不留神，割破了沈星湛的衣袖。

曇希猛地回過神，沖上前，一下，兩下。

“哢嚓”一聲清脆的聲響，孫子軒的手腕無力垂下，手裏的匕首掉落在雪地裏。

“啊啊啊啊！！”

伴著鉆心入骨的疼痛，孫子軒被酒精麻痹的大腦被刺激的清醒過來，發出滲人的慘叫。

今晚，是除夕夜。

遠方，一束煙花綻放，剎那的光芒映照在孫子軒臉上，將其照成了青紫色。

“你——”他驚恐的睜大眼睛，剛要嘶吼，下一刻，那柄匕首已經抵到他的鼻尖，冷冷的光芒反射到他眼中，他剎那間手腳冰涼，“你是什麽人，你要做什麽”

孫子軒看著曇希，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陸苒。

就是那個笑起來軟糯可人的女孩，將刀子毫不猶豫刺到自己身上，然後抱著要殺了他的決心，拿起一個花瓶敲到他頭上。

他鼻梁上那道疤，就是這麽來的。

那天，簡直是孫子軒一輩子的噩夢。

“你還敢出來？”曇希看著孫子軒，握著匕首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臉頰，聲音沙啞低沈。

“你還敢碰沈星湛？嗯？”她繼續反問著。

曇希的眼神幽幽，仿佛淬了毒的匕首，薄唇緊咬，沒有一絲血色，在眼底最深處，卻跳躍著幾分詭異的興奮。

孫子軒還在掙紮，沈星湛深吸一口氣，按住他的頭顱，猛地磕到地上，然後一腳踹在他的膝蓋上，又是一聲刺耳的慘叫。

這次，孫子軒卻沒力氣掙紮了。

喝醉後拿著刀就想來報仇，現在他被疼的酒醒了，回想起那一天，只剩下恐懼和痛苦。

“我”孫子軒啞著嗓子吐出一口血水，擡起頭，不甘的看著沈星湛，“都是你如果不是你，陸苒當時——”

曇希本能的覺得孫子軒還有話沒說完，但沈星湛又給了他一拳，他的臉被打歪到一邊，迅速青腫起來。

沈星湛道：“坐了七年牢，看來，你還想繼續。”

孫子軒看著他，牙縫都是鮮血，口齒不清道：

“沈星湛，我知道，你現在可是大明星，你敢打我？你，你居然敢”

沈星湛的手指陷入掌心，濃墨似的眸子暈染著血腥的戾氣。

曇希蹲下身，撿起來掉到地上的匕首。

孫子軒嘶啞的喊：“你有本事殺我啊，有本事給我一刀，大明星，大明星殺人了！”

下一秒，一滴血落到地面上，將一片潔白的雪地浸染成紅色。

孫子軒僵住身體，仿佛被掐住脖子的公雞，目呲欲裂的看著她，身體如篩子般抖了起來。

曇希拿著匕首，輕而易舉劃破了他的臉。

“我，不敢殺你，是嗎？”

低沈沙啞的聲音，掩蓋了她語調中的殺意。

她居高臨下的看著被按在地上的孫子軒，淺褐色的眼眸微瞇著，水墨似的瞳仁之中，泛起猩紅的漩渦，冰冷，無情。

又有人，當著她的面威脅沈星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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