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維亞重新變化為了黑色的大鳥, 他緊緊跟著希爾達，在風聲中穿行而過。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艾德維亞有些恍惚, 只覺得仿佛來到地球後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 他們其實一直在宇宙中游蕩，從未分開。

艾德維亞對希爾達的感情十分覆雜, 絕非用簡單的喜歡或者厭惡就能說清。雖然他從未希望希爾達出事, 但是他卻想要得到自由——然而這兩件事註定矛盾。如果那個猜測是正確的……只要希爾達還存在在這個宇宙之中，艾德維亞就不可能真正得到自由。

如果說以前他還抱有過天真的幻想，希望兩者可以同時存在，那麽在無意中觸碰到那個秘密之後，他已經不再抱有任何期望了。

……說到底, 來到地球的日子不是夢, 來地球之前的星盜生活，才更像是一場自由的夢境。

他們穿過那些休整良好的園林, 露水沾濕了希爾達的衣角, 天空仍然是沈沈的黑色，但是月已西落，昭示著新的一日將從睡夢中醒來。

希爾達停了下來, 不遠處已經可以看到韋恩莊園黑色的剪影, 佇立在叢林的掩映之中，靜謐又安然。

……而她一向不喜歡將事情留到最後解決。

她扭過頭, 看向艾德維亞：“……我們快到了，小紅。但是，在那之前，我認為我們應該把一些積壓在一起需要解決的事情好好梳理一番。……小紅，我一直以為我們的關系十分牢固, 可是當初疾風號在地球撞上超人失事時，你卻叛離了我們，為什麽？”

……艾德維亞並不意外希爾達會問這個問題，雖然兩個人其實對原因都心知肚明，但是卻也不可能就這樣心照不宣的將問題一筆帶過。

艾德維亞動了動嘴唇，編織完好的謊言便從中傾瀉：“希爾達主人，我只是想要為您提前偵查好地球的環境。疾風號雖然出事，但我知道，您實力強大，又有小藍輔助，是絕對不會真正出事的。相較而言，偵查這顆星球的任務才更加繁重。……與其強行綁定在一起行動，倒不如兵分兩路，反而能夠帶來出其不意的效果，就像是今天這樣，您不費吹灰之力便拿到了母盒，而我，也圓滿地完成了潛伏在阿斯加德王子身邊的任務。無能如我，也只能用這種辦法為您效犬馬之勞而已。”

希爾達笑了一聲：“說的倒是挺好聽。”

艾德維亞沒有說話。希爾達相不相信倒沒有那麽重要，只要她決心輕輕放過，一切都不是問題。

藍色的海燕從希爾達的身體中湧現，小藍站在希爾達的肩頭，冰冷地盯著艾德維亞：“這是謊言，你不值得信任，小紅，我們都知道，那是一次可恥的背叛。”

“可我為主人獻上了兩個母盒，”艾德維亞輕聲道，“我還替主人探聽了阿斯加德消息。有了母盒，大規模的穿行宇宙就不再是妄想，而阿斯加德離中庭……不，地球如此之近，控制了那裏，就等於控制了從中庭通向銀河系的大門。難道這些，還不足以彌補我的罪過嗎？”

人工智能一頓：“……你在說什麽，你的每一句話，都在指向宇宙戰爭。”

艾德維亞的臉上露出不可捉摸的笑容：“是啊，宇宙戰爭。雖然宇宙總是飄蕩著戰爭的魅影，但是相較於幾個星紀以前的屠戮，這已經是個再和平不過的時代了。”

希爾達註視著他：“你似乎對此很有感慨。”

“難道我猜錯了您的心意？”他問道，“難道您買下地球，不是為了更加宏大的宇宙嗎？”

希爾達並不回答他的這個問題：“看來在你在這段時間裏，產生了許多有趣的猜測。”

“……是的，主人。”

“智慧生物總是這樣，一旦滿足了基本的需求，就難免開始追問一切，無論是自己的來歷，”她看了一眼小藍，“還是探尋虛無縹緲的未來。”

艾德維亞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小藍：“真令人意外，我以為人工智能生命是不會去好奇自己的過往的。”

小藍的語氣毫無波瀾：“看來你並不了解人工智能生命。”

“……但你並沒有找到自己的過往。”艾德維亞篤定道，說完這句話，他將視線落在希爾達的身上。

“你又猜到了？”她問道。

“也許。”他的聲音壓地很低，“也許，我能從您這裏得到一個真正的答案。”

希爾達上前一步，與他對視：“你說，你不可能背叛我。不是不願意，而是不可能——你一向聰明，只是，你總是不將自己的聰明用在合適的地方。”

紅色眼眸的男人緊緊盯著希爾達：“我的猜測是對的？”

“你的猜測是對的，”她平靜地回答道，夜色下那張臉冰冷的像是一尊神像，對他作出最後的審判，“……艾德維亞。”

——她已經很久沒有叫過他“艾德維亞”了。

艾德維亞心想。

這是艾德維亞的死前的最後一個想法，熱血從他的胸膛處流淌出來，希爾達的手冰冷地像是今夜慘白的月光，在更為遙遠的地平線上，魚肚白微微展露，那是清晨即將到來的預兆。

而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希爾達的神情平靜地簡直不像是殺了曾經朝夕相伴的夥伴，她的手徑直插進了艾德維亞的胸膛，毫不留情地轉動那只手，在滴滴答答的鮮血聲中尋找著她所需要的東西。

這殘忍的、恐怖的畫面只持續了短短的幾分鐘，她找到了自己所想要的，便收回了那只被艾德維亞的胸膛所染紅的手。

在現場目睹了這殘忍謀殺場面的，只有人工智能化作的海燕，以及沈默不語的、清晨的哥譚。

艾德維亞的身體轟然向後，在下一秒連同希爾達手中的鮮血，化作猩紅色的光斑，融入她的身體。希爾達閉上了眼睛，半晌之後，她睜開雙眼，眼眸已經變成了與艾德維亞如出一轍的紅色。

一把金色的鑰匙在希爾達的手心中閃閃發亮，它慢慢融化，逐漸向下融入希爾達的掌心——直到那只手上，鑰匙徹底消失。

小藍靜默地見證著這一切的發生：“……您殺了艾德維亞。”

“如果你要這麽說的話。”她用那雙紅色的眼眸看了一眼小藍，漫不經心道。

“我會是下一個嗎？”人工智能問道。

希爾達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笑，她已經處理完了艾德維亞的事情，轉身朝不遠處的韋恩莊園走去：“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我已經明白了，”小藍低聲道，“我們沒有過去，沒有來歷，我們甚至不是您撿來的——您創造了我們，這個宇宙之中，我們沒有同族，只有孤獨會同我們永恒相伴。而當時機充分之時，您就會收回自己的造物……畢竟，我能夠感覺到，在收回艾德維亞之後，您變強了。”

“……不，”她輕聲說道，一滴露珠從綠葉上垂落，滴落在希爾達輕輕展開的手心中，那滴露珠倒映著這個美麗又靜謐的世界，一切如夢似幻，卻在她翻手的剎那徹底傾覆，“沒有‘我們’，只有我而已。”

藍色的海燕從她肩頭消散。

紅色如退潮一般從她眼眸中消失，澄澈的茶色眼眸一如往常。

她大步向前，似乎拋下了身後的一切。

戰鬥、謀殺、地球、宇宙、還有一切的陰謀和命運、數不清的囈語如同夢魘……已死的東西就纏著她，活著的東西卻像是擺在眼前的笑話。

韋恩莊園已經近在眼前。

她擡起頭去，看到了穿著睡袍，半靠在陽臺圍欄上正在點煙的布魯斯。

他半偏著頭，不甚仔細地叼著一根煙，一手拿著打火機，另一只手似乎正在擋住清晨的微風，那半張側臉英俊如同油畫，睫毛微顫，幾分倦意鋪陳在他的眉心，他眼睛微微轉動，一眼瞥見了希爾達。

於是他整個人迎著希爾達的方向轉動，毫不猶豫地放下手中的打火機與香煙，對她露出了一個美好到了極點的微笑，那微笑充滿了期待，甚至讓她覺得，他站在那裏等待她，就是為了這一刻對她展露微笑，歡迎她的歸來。

這一刻，世界在布魯斯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希爾達怦然心動。

她沖向他，熟練地在布魯斯擔憂的眼神中爬上了二樓，她翻過陽臺的圍欄，註視著布魯斯那雙藍色的眼眸。

……她想起了自己曾經給眼前這個男人起過的昵稱。

藍眼睛，多麽恰如其分的稱呼。

她上前一步，用那雙沾染過鮮血的雙手緊緊保住了布魯斯。

他一楞，慢慢擁住了她，皺眉問道：“怎麽了？希爾達。”

“我不知道，”希爾達回答道，她茫然地盯著一處，覺得此刻所有的感受糾纏在了一起，“我只是覺得……如果這一刻能夠永遠就好了。”

布魯斯笑了起來，他低下頭，親吻了一下希爾達的額頭：“是嗎？我和你一樣，親愛的，你不知道我多麽希望……此刻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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