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秋日總是格外的寥闊, 風貼面而過，透著一種奇特的寒意，最初只是像是一層霜落在了皮膚之上, 霜化後卻變成輕薄的刀片, 有種森然的冷。街道到處都是行人，在這樣的天氣裏, 都市白領們往往會帶著手套端著一杯熱咖啡走在紐約市嘈雜而擁擠的街道上, 大步走向自己所歸宿的高樓大廈，作為紐約市蕓蕓眾生中的一員，淺嘗輒止地品味這苦咖啡一般的孤單。

但是，這裏假定的白領，是那些能夠擠進電梯, 鉆進公司格子間, 隔絕市中心一切紛擾和嘈雜的那些人，假如你是一位需要在寒風瑟瑟中蹲守某位風口浪尖的人物, 寄希望於從他/她身上挖出自己年終獎的傳媒界記者？那麽恭喜你, 你能夠從苦咖啡中品味到的，只有它帶來的暖意，和綿延不絕的擁擠感——

“fuck！別再往前擠了！小子！”留著大胡子的攝像師忍不住扭頭怒吼道, “你是哪家媒體的？懂不懂規矩！”

戴著黑框眼鏡的小記者趕忙道歉, 拉著自己的同事兼朋友——紅頭發的吉米·奧爾森暫時遠離了這黑壓壓的人群。

“我差點就擠進去了。”吉米忍不住抱怨道，“假如你再慢一點的話, 克拉克。”

“如果我再慢一點，說不定對方的拳頭已經落在你的臉上了。”克拉克無奈道。

吉米聳了聳肩膀：“那可不一定——如果是體育版的人，我可能還會有所擔心，但是娛樂版嘛……”

克拉克推了推眼鏡：“所以我才搞不懂，為什麽我們要來搶娛樂版的新聞。”

“你要轉換自己的思維, ”吉米恨鐵不成鋼，“沒錯，之前希爾達·沃克的確只是一個普通的娛樂圈人士，但是現在可不一樣了，難道你沒有看到那個視頻？她是一個變種人——想想看吧！這可是第一個在娛樂圈工作的變種人！這已經不是什麽簡單的娛樂新聞了，只要你願意發掘，這就是一個完美的社會新聞。克拉克，這女孩是一個寶藏，相信我，只要我們能搞到第一手的權威資料，我們絕對能領跑一步！相信我，這絕對比留在大都會滿城尋找真正有價值的社會新聞更簡單！”

克拉克·肯特擡頭看向高聳的星級酒店，環顧四周看了看蹲守在酒店劃定範圍外，在寒風瑟瑟中蹲守希爾達·沃克的娛樂版同行們，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吉米說的確實有道理，但是這依舊讓他感到無力。

同樣是地球上的“少數派”，克拉克理解並且由衷地同情變種人的境遇——他既抓捕過許多激進的變種人罪犯，也同樣救助過許多被折磨被無情傷害的變種人，他曾經暗自了解過變種人那段悲慘的歷史，為他們所遭遇的一切而感到憤怒。

也正因為如此，雖然他對希爾達的印象並不好，而且還對她保持著懷疑的態度，他依舊不希望她變種人的身份被曝光在大眾的視野之下。

他太了解自己所處的這個行業。記者的筆桿子，既可以成為刺向黑暗的正義之劍，也可以成為讓人防不勝防的致命暗箭。而現在大家圍在這裏，當然不是打算為了什麽正義挺身而出。他們只是聞著血腥味溯流而上的鱷魚，只要希爾達稍有不慎露出破綻，就會把她撕扯瓜分殆盡……

“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出現，”克拉克抿了抿嘴唇，狀若無意地說道，“所以也許，她根本就不會出現……為什麽大家如此篤定她會從那扇門走出來？”

吉米一楞：“你說的對啊！”

“對什麽對！”站在一旁，無意聽完了他們全部對話的同行忍不住扭過頭，眉毛擰起，一手將手中喝完的咖啡杯捏癟，大聲斥責這兩個社會版的菜鳥記者，“真當世界上只有你們兩個聰明人？我說，要是真想寫出個大新聞，還是實現多了解一下信息——有人搞到了voice的錄制檔期，就是今天！只要希爾達·沃克還打算繼續參賽，就一定會走出酒店——上帝知道她究竟是怎麽回事，竟然能硬呆在酒店裏一個星期都不下樓……”

說到這裏，這位同行都有些哽咽：“……我他媽都已經蹲了好幾天了，她再不出現，我都要發黴了。”

吉米目瞪口呆，克拉克勉強忍住笑，剛想安慰一句，就聽見前方傳來一陣騷動——

“希爾達·沃克！”有人高聲叫出了這個名字。

是的，她果然不負眾望，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爭議，連墨鏡都沒有戴，大搖大擺從酒店走出來，走出了酒店的安保範圍，記者們一擁而上，大把的話筒密密麻麻捅向她。

沒人希望落後新聞一步，克拉克和吉米更是快速擠進人群之中，完全忽略了這片黑壓壓的人群之中散發出的異味。

“你是變種人嗎？！”

“你對推特上的那些惡評作何感受？”

“你會退出娛樂圈嗎？”

“你是否打算向超人道歉？”

“你有沒有看到那個采訪，那是真的嗎？”

……

高低起伏，男聲女聲，所有的聲音交匯在一起，讓人頭暈目眩，如果非要說出它們的共同之處，那或許就是這些問題背後深深的冷意。

……就像紐約的秋日般料峭。

如摩西分海一般站在人群中間的女孩對這些問句恍若未聞，攝像機的燈光一次次照亮她的臉龐，顯得她整個人蒼白的像是一尊大理石像，仿佛在用堅硬的外表抵禦來自外界的一切攻擊。這張雕塑一般的面孔之上，最吸引人目光的就成了她那長而卷曲的睫毛，和那雙剔透近乎玻璃質感的茶色眼眸。

希爾達越是面無表情，那雙眼睛就越是讓人驚心動魄。她似乎打定主意不搭理這些無聊的記者，指尖掛著車鑰匙，若閑庭散步般輕松。

克拉克敢打賭，現場的每個記者都想要擠到她的身邊，沒人想讓她像摩西一般輕易穿過“人海”，可惜，就是沒有任何人，能夠走到她身邊半米範圍之內。

——變種人。

顯然，希爾達完全不大算掩飾自己的特異能力。

如果現在在這裏的是普通人，或許要驚叫一聲開始瘋狂辱罵這種魔鬼行徑，然而站在這裏的都是為了新聞命都不要的記者，大家看到這一幕的第一反應是兩眼放光——有素材可以寫了！

克拉克覺得有點好笑，他看戲一般站在人群中，等著希爾達毫發無損地離開這裏。可是吉米顯然和他的想法完全不同。

“克拉克，快想想辦法！”吉米滿臉焦急，“你不是最有辦法了？難道你要看著我們的年終獎就這樣離開嗎？你之前明明還說自己身負巨債，怎麽現在……”

克拉克捂住了吉米的嘴。

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微薄的銀行賬戶餘額和他為了還上錢拼命加班的慘狀，又想起了希爾達轉頭對超人進行的威脅利誘……尤其是，她對他下的那個禁令。

他吸了一口氣：“我有一個辦法，不知道究竟行不行得通。”

吉米催促他：“快點試試！我們的獎金都快飛走了——”

“希爾達！”他擡高聲音，壓鍋同行們嘈雜的問話，“聽說哥譚富豪布魯斯·韋恩是你的男朋友，這是真的嗎？”

吉米：“……？”他還保持著催促克拉克的姿態，臉上卻不由自主掛上了問號。

然而，希爾達不為所動的身影卻因為這句話而突然頓住，她緩緩轉過頭來，鎖定了克拉克所在的一片範圍：“……誰問的？”

人群突然安靜下來。

克拉克忍不住推了推鏡框——雖然他相信氪星技術，但是難免還是擔心被希爾達認出身份，他咳嗽了一聲，上前一步，神態略顯拘謹：“是我。”

希爾達對他微微頷首，眼帶嘉許：“好問題。”

克拉克：“……”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這個稱讚，遲疑道：“……謝謝？呃，實際上，布魯斯·韋恩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以往那種頻繁更換女友的傾向了，請問……”他頓了頓，“……是因為你們要結婚了嗎？”

他聽見同行們越來越壓抑不住的嘈雜聲，夠感覺到他們刺目的打探眼神，還有，吉米驚嘆又崇敬的眼神。

——好了，吉米，求求你了。克拉克心道，這根本沒什麽值得敬佩的！

雖然並沒有打算和布魯斯結婚，但是希爾達的確從這個其貌不揚的記者的問題中感到了愉悅。

“那倒沒有。”她矜持地露出一個微笑，“不過我們確實交往很久了。”

克拉克：“好的，恭喜你們。”他迅速地說完這句話，決定絕不再多說一個字。

而此刻，他那些向來機敏的同行終於發現了能夠引起希爾達註意、讓她樂意回答問題的關鍵訣竅——

“所以布魯斯·韋恩是不介意你變種人的身份，打算迎娶一個汙蔑超人意淫自己拯救地球的變種人進入韋恩家了嗎！”

克拉克·超人·肯特哽了一下，說真的，他開始思考下次以超人身份澄清這個“汙蔑超人”的假新聞了。

雖然他十分討厭這段話所站的立場，但是不得不承認，這句問話的確精準地抓住了迄今為止所有的問題，更一舉揉雜了希爾達的興趣點和雷點。如果她樂意一個一個反駁，那當然最好，長篇新聞稿就此出爐！如果她只反駁了其中一個，那也不錯，記者們完全可以在她忽略掉的問題上自由發揮。克拉克神情神情凝重，註視著希爾達，等待著她的反應。

希爾達冷笑了一聲，看向這個膽大包天的記者，伸出一只手指，晃了晃：“首先，我從沒有汙蔑超人，不相信可以自己去問他本人，他不是人間之神嗎？給信眾解疑答惑不難吧。”

“第二，”她伸出第二根手指，面無表情，“我和布魯斯·韋恩進展到什麽地步關你屁事，管好你自己。”

“第三……”希爾達頓了頓，嗤笑了一聲，面帶諷意，“你們最想聽的這一句，雖然我覺得我已經表現的夠明顯了——”

城市上空，太陽恰在此刻撇開了那叢叢的陰雲，自上而下垂落天光，盡數傾瀉在眾人身上。

然而那閃爍的金光在驟然爆發氣勢灼灼奪目的希爾達身上，卻徹底淪為了陪襯。

“——我是變種人。”

“……我從不隱瞞，只為這身份感到榮耀。”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