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斯·韋恩一直都知道, 希爾達是一個“坦誠”的人，從他第一次認識這個女孩，這個標簽就被牢牢的貼在了她的身上：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對第一次見面的男人直接告白, 並在幾句話之後快速放棄。

但是, 他沒有想到，希爾達這種坦誠, 完全不分對象, 偶爾用在一些私人事務上，還能造成如此令人窒息的效果。

布魯斯不知道此刻面對著希爾達的企鵝人是什麽表情，但是，監聽器裏長達半分鐘的沈默，似乎已經告訴了他結果。

他認為希爾達缺乏常識, 她的坦誠, 更像是沒有接受過文明世界交往對話中的潛規則，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隨心所欲。從這一點上來看, 她根本不像是人類, 更像是來自人類世界之外的存在。不過，還有另一種可能：她本身就缺乏普通人的羞恥感，任何讓人難堪尷尬的事情在她眼裏, 都只是稀疏平常。

既然如此, 所有的潛規則在她眼裏無異於渾濁河水裏的石頭，完全無法看到, 更遑論遵守了。對於這一點，布魯斯也提不出什麽解決的辦法。

好在蝙蝠俠見多識廣，並不會像普通人那樣，會為了她出格的言行而感到困擾……好吧，硬要說的話, 也不是真的完全沒有困擾。

畢竟，即使是蝙蝠俠，也沒法對來自長輩的調侃不起波瀾。

阿爾弗雷德語氣裏的笑意，布魯斯聽的明明白白。但是他又能說什麽呢？只能沈默著端起餐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假裝完全沒有聽見。他垂下眼眸，開始默默地整理著希爾達和企鵝人對話之中隱藏的信息。

首先，希爾達和企鵝人居然有一個和布魯斯·韋恩有關的約定——這點實在有些……黑暗騎士現在由衷地希望這只是促使希爾達答應企鵝人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原因，他寧可企鵝人還許諾了她別的更為可怕的東西，也不希望希爾達真的純粹為了布魯斯·韋恩。

不然豈不是很諷刺：希爾達為了和他在一起而選擇替企鵝人工作，而他和希爾達在一起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希望她最後能夠和企鵝人分道揚鑣。

這是什麽黑色幽默嗎？

至於企鵝人的陰謀……這件事果然和盧瑟脫不了關系。他對此一點也不感到意外，畢竟他早已篤定了這個事實，只不過這次正面從企鵝人的話語中得到了確認。可是，盧瑟會找上企鵝人並不讓人意外，企鵝人樂意伸手卻十分不同尋常——蝙蝠俠了解企鵝人，他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家夥，並且專註於在哥譚的事業發展，一向對那些瘋狂而無利益的事情敬謝不敏。

如果他樂意和盧瑟合作，其中一定有什麽涉及到哥譚利益劃分的事情。看來他必須要將註意力從阿卡姆那邊移過來更多，放在企鵝人的身上。

……除此之外，盧瑟似乎對希爾達很感興趣，這點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在這件事上劃了重點，心知自己一定漏失了什麽情報。如果他想的沒錯，希爾達必定是這個陰謀中的重要一環——看來，留她繼續呆在企鵝人的身邊，才是目前最有利的選擇。

至於盧瑟……布魯斯·韋恩早就認識萊克斯·盧瑟，有錢人的世界總是相互連通的。不過，他們的關系十分一般，盧瑟是一個聰明人，但是，家庭的因素卻讓他的性格存在缺陷。以前還好，自從超人第一次出現在大都會之後，盧瑟的性格缺陷就越發的暴露無遺——即使不刻意搜集超人的情報，也很容易在新聞媒體上聽到盧瑟發表的“超人威脅論”。

至於收集情報之後，布魯斯更是為盧瑟針對超人的所作所為感到驚訝：他簡直可以說是把全部的註意力和精力都放在了超人身上。朝一個自己厭惡的人投註如此大的關註，本身就證明了他非常的不正常。

因此，雖然蝙蝠俠對大都會的外星人保持著一種審慎的態度，但是相較於盧瑟這個“人類至上主義者”，布魯斯在情感上其實更加偏向於外星救難犬——即使他偶爾會好心辦壞事。

就在他陷入思索的一會兒功夫裏，冰山餐廳的菜色已經差不多上齊。而希爾達，也結束了談話，朝這邊走了過來。

布魯斯立刻朝她露出招牌笑容，揮手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身邊，然後在為她拉開椅子，與此同時，他的一只手已經落在了椅背之前，打算盡量不引人註意的地地取走希爾達身上的監聽器。

為了讓動作不顯得突兀，他刻意保持甜蜜的笑容，親昵地貼近了希爾達，並且深情款款地伸出手，替她理了理碎發，希爾達眨了眨眼，突然身體前傾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突然被親的布魯斯：“……？”

他佯裝茫然——因為她突然的動作，他原本打算取下裝置的手瞬間撲了個空。

希爾達意識到了什麽：“啊……我以為你湊這麽近是想讓我親你來著。”

布魯斯：“……”

“是啊。”他故意壓低聲音，打算將錯就錯，勾起唇角，“被你發現了——不過，比起讓你來親我，我更願意做主動的那一個。”

說著，他輕輕湊上前，貼上希爾達，溫柔地誘使希爾達張嘴，緩慢又帶著教導意味地引領著希爾達跟上舌尖的動作，這是溫情脈脈的華爾茲，纏綿繾綣，令人面紅耳赤。

在公共場所這麽做一點都不合禮儀，他們都知道這一點。但是……管他呢！難道誰還有心情在這種時候想起這一點嗎？

至少希爾達已經陷入莫名其妙的發麻，這種不動聲色的溫柔令她無法招架，以至於完全沒有註意到在他們陷入溫情的法式親吻之時，布魯斯的另一只手已經自然地攬住她的腰，並且悄悄地取下了一個小小的“玩意”。

一吻過後，希爾達抱著布魯斯脖子，頭趴在他的肩膀上，像一只曬夠了太陽的貓，心滿意足不肯動彈。布魯斯肩膀寬闊，身體的熱意透過襯衫傳遞到她的身上，讓她更加懶洋洋起來。

布魯斯撫摸著她的頭發，貼近她的耳朵故意逗弄她：“……腿軟了？”

“……”希爾達一聽這話，立刻來勁，她不服軟地昂起頭，“胡說！我還能再來！”

“好吧。”布魯斯悶笑，轉移話題，“我們還是先吃午餐吧。

希爾達停頓了一會兒，眼睛亮晶晶地註視著他：“……其實，要不，我們再來一次？”

發現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布魯斯：“……菜已經上來很久了。”他摸了摸鼻子，然後小聲對希爾達解釋，“……這裏畢竟是公共場合。”

——也就是說，私下場合就可以隨便來了？

希爾達得出這樣的結論，瞬間被安撫下來，心情愉悅地坐到了一邊，開始乖乖進餐。

這頓午飯吃的十分迅速。

用完餐後，兩人便離開了冰山餐廳，打算出門約會。

今天哥譚的天氣著實不錯，很適合戶外的散步。唯一的缺點是布魯斯·韋恩的臉實在太過醒目，為了避開記者，希爾達便牽著布魯斯的手繞進了彎彎繞繞的小道——一般的哥譚人可不敢隨意進入這種地方。

布魯斯的視線落在了他們交握的手上，過了一會兒，他裝作不經意的開口道：“希爾達，其實，我有個問題不太明白。”

“什麽問題？”

布魯斯：“你為什麽會在科波特那裏工作？”

希爾達一如既往地坦誠：“因為，他給了我一個無法抗拒的理由。”說著，她朝布魯斯投過去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布魯斯眼皮一抖：“……我能知道是什麽理由嗎？”

希爾達猶豫了一下：“……應該不行，因為這是一個秘密。”

布魯斯：……好的，實錘了。

“好吧，”他裝作失望，垂下眼眸看向希爾達，“我只是有些疑惑。你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非常的善良並且富有正義感，我不明白你為什麽會答應為科波特工作，畢竟，所有人都知道，他……”他欲言又止。

希爾達頓住了：糟糕，她忘記了！布魯斯這樣的傻白甜小王子，當然不會喜歡企鵝人這種黑道人。而她現在卻在為企鵝人工作——這豈不是證明她也不是什麽好人？！真是失策！來冰山餐廳前就該警告科波特不要出來打擾！

已經過去的事情是無法挽回的，當務之急還是給布魯斯一個滿意的回覆。

情急之下，她突然演技爆發，立刻面露疑惑：“他怎麽了？”

布魯斯：“他不是一個好人。”

“什麽！不會吧！我不知道！”希爾達震驚地說，“他不是一個正經商人嗎！你看他還開著一個餐廳呢！”

布魯斯靜靜地看著她演戲：……還是太嫩了，表演太過用力。

他遲疑道：“你不知道？聽說冰山餐廳的下面就是賭場。科波特的財富並不幹凈。”

希爾達猛烈搖頭：“天啊！他竟然是這種人！我好震驚！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就是一個單純的保鏢，從來沒有參與過他組織的什麽非法活動！”

她立刻趁勢貼近布魯斯，緊緊抱著他的手臂：“我好害怕，寶貝兒，我不會被科波特牽連進監獄吧——我可是個良民！你可以親親我安慰一下害怕的我嗎？”

布魯斯看著三兩句話就暴露本性的希爾達：……………

他冷酷地掙脫了她的“桎梏”，面無表情地拒絕了她：“不，我看你一點都不害怕。”

希爾達一臉情真意切：“我害怕極了！”

布魯斯順勢道：“那你就辭職，不要再為企鵝人工作。”

“……”希爾達立刻陷入沈默。

他“呵”了一聲，指責道：“所以，你根本就不害怕。”

她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有些自暴自棄，幹脆放棄繼續維持自己在布魯斯面前的人設：“親愛的，你知道的，我需要掙錢……”

“我可以給你錢。”布魯斯說道，“你不是想要實現你的音樂夢想嗎？為什麽後來又突然開始做保鏢？……whatever，我願意讓你開心，我願意為你實現你的夢想。”他雙手扶住希爾達的肩膀，深深註視著她的眼眸。

說真的，希爾達有些心動。本身她答應企鵝人，不就是為了得到布魯斯·韋恩嗎？現在布魯斯和她在一起了，而且還願意養她……

她掙紮了一會兒，搖頭道：“……不行，親愛的。我真的不想以後讓別人覺得我吃你的軟飯。”更何況，企鵝人的確掏了錢，她也不好現在就一腳踹開他。

雖然覺得這句話似乎有哪裏不太對，但是他還是第一時間反駁道：“為什麽要在意別人的想法？事實是怎樣，我們都很清楚，不是嗎？”

“我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希爾達說，“是我自己會這麽覺得。我不能接受這一點。”

布魯斯沈默了。雖然他並不意味這個結果，但是，當它真實地將結果呈現在他的眼前時，他還是忍不住嘆氣。

矛盾，又是矛盾。布魯斯甚至不知道，當希爾達拒絕他的時候，他究竟是滿意多一點，還是遺憾多一點。

他垂下手，沈默不語地轉身向前。

那樣子在希爾達看來就像是在賭氣。她立刻跟上，站在他的身側觀察著他的表情。

“你生氣了嗎？”她忍不住抓住了他垂落的手腕，搖晃了一下，偏頭輕輕問。

布魯斯看了她一眼。

希爾達沈默了，她放開他的手腕，兩人默默無言地在哥譚狹窄的巷子裏走了一段，希爾達再度抓住了他的手，止住了他的腳步。

布魯斯回過頭去看她。

“好吧。”她的表情有一些無奈，“如果你真的這麽在意這件事……我去辭職？”

“……”這一刻，布魯斯終於知道了他內心對於那個矛盾的最終答案。

“不，”他說，眼神深情又愛憐地註視著希爾達，恨不得讓人溺死在那深深的藍色漩渦之中，徹底淪為他的臣仆，“我怎麽舍得讓你為難？我只想讓你順從本心……”

本心？如果他有本心，那麽那一定是一個理智又冷漠的怪物。否則又該怎麽解釋，此刻在這幅深情皮囊之下，那些飛速流轉而過的冰冷而不含任何情緒的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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