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間門出來，天色已經有些晦暗了，午間本來大好的太陽被烏雲蓋得死死的，這上京初夏春末的天，果然是比翻書還要快。

女子扛著大刀神情懨懨，擡頭看見街上如潮的人流映著上京的繁華，紅撲撲的小臉陡然一顫，似乎所有的陰雲都在此刻盡皆消散，就想著邁開腳步沖進潮流之中時，後方卻突然傳來了一聲清脆的輕咳聲。

“又想被師父關禁閉了？”

伴隨著說話聲，從無間門走出來一個和方才的小姑娘絕然不同的女子，若說方才的姑娘還帶著塵世的天真和嬉鬧，那麽這個白衣女子就是那大隱隱於市的隱者，身在紅塵卻又超脫世俗，帶著不屬於塵世的仙氣，不過她一出現，方才的姑娘小嘴一癟，瞬間就失了所有的活力。

“飛雪大人這是要出門？那還真巧啊！”

飛雪循聲望去，見到來人時柳葉般的劍眉毫不客氣地蹙了起來。來人身高八尺，玉樹臨風，一身月白色衣袍更加襯托地他氣質卓然，尤其是長得不算多少陽剛的面孔在上京城世家中卻顯得更是討喜。

這樣的巧合已經算不得巧合了，也已經不是第一次，飛雪懶待說話，收回視線就要和顧念繼續往前走時，林家三少林士輝已經笑著走過來擋住了她們的去路：“飛雪大人平日辛勞，今日恰逢休沐，你我又如此巧合遇見，不如讓伯庸做東，請飛雪大人和顧念小捕快喝一杯茶可好？”

林士輝雖在林家排名第三，但是名氣卻比他的大哥二哥都要大，年紀輕輕文采斐然不說，還在一次西山狩獵時救了聖駕，雖說當中曲折其實挺扯淡的，可不管如何陰差陽錯結果總是好的，得聖駕賞識破例被選拔給了個“禦前行走”當當，雖說是個虛職，可多少人擠破腦袋想得而得不到的，卻被林士輝輕輕松松拿下，再碰巧是天子提拔寒門時期，林家的地位自然也就更升一步了。

不過，終究是寒門出身，再怎樣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躋身名門，至少在那些世家門閥眼裏，不過是個偶爾攪點風頭的小孩，算不得什麽。

如今在飛雪面前，林士輝還是不得不低身下氣地喊一聲飛雪大人，一是“禦前行走”只是陛下給的殊榮職稱，並沒給到品階，二則因為飛雪可是稀有的正三品女捕快，即便是他父親見到她，都不得不恭敬地尊稱一聲“飛雪大人”。

“是林行走啊，真不好意思又得拒絕你了，真真是不巧呢，我和師姐有要事在身，必須要出城呢，一刻也不能耽擱的，這個茶，你還是自己喝罷！”

顧念也不是第一次見到林士輝，對他屢次騷擾飛雪的事情頗為不滿，這會兒直接撂下肩上的大刀放在地上，林士輝只聽到地面上傳來重重的一記沈悶聲，隨之似有裂縫生成的跡象，他動了動喉結卻並不死心：“顧念小捕快，你不要見我每次都這麽說嘛……”

“林行走不是每次也這麽說的嗎？”

顧念一臉天真，握著大刀的手卻動了動，似有要一言不合就開幹的意思，不過林士輝可不會這樣被嚇壞：“飛雪大人，你我也是有緣，其實我也要出城……”

當下話還未說完，飛雪便擡手阻止了他：“三少，我們並不順路。”她不會似顧念一般稱呼人家“行走”來嘲諷人家虛職，可性子清淡慣了，也做不到和一個糾纏自己的男子太過熱絡。

“那好吧。”就在飛雪和顧念以為林士輝要放棄之時，他正了正神色終於決定今天換一個套路，“巡防營統領陸大人今日又暗自覲見了陛下，緊跟著門主大人便是被傳進了禦書房，難道飛雪大人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飛雪本要離開的身影在這話中頓住，握著劍把的手稍一用力，緩緩地斂下了目光。說不在意那是假的，似今天這樣的日子，皇帝還要暗自傳令進禦書房說話，所為何事她不知道，但是以現在無間門和巡防營如履薄冰的微妙關系而言，她不覺得會是好事。

巡防營的手已經伸地越來越長了，可他們無間門又並非無可挑剔，屢次出閣的行為不斷地挑戰著天子的權威，縱使他們是當今天子破格成立有意維護，可近日來師父愈發緊縮的眉頭卻讓她知道，他們無間門已經得寵不了多久了。不過顯然，她並不想從林士輝口中得知……

“三少受陛下賞識才得了‘禦前行走’的美差，難道不怕陛下知道怪罪下來連累整個林家？”保密是身為皇帝身邊人最重要的指責，而林士輝卻沒註意到這一點。

“呵……”林士輝輕笑一聲毫不在意飛雪的話，“若不是沖冠一怒為紅顏，和尚大人也不至於流到北荒荒蕪之地，難道飛雪大人果真不計較？”當初和尚怒質天子事件可是鬧得沸沸揚揚，不過若不是和尚的豁命為紅顏，如今無間門便少了一個赫赫有名的女捕，宮墻之內則多了一個深閨怨婦亦或者已是一縷香魂。

這個膽識，林士輝還是佩服的，試問換作他，他可做不到。

飛雪幽眸飄過來定了定：“這倒是有些新意了。”但是也止步於此了，林士輝能從禦前得到的那一丁點消息足夠讓他在世家子弟中有了炫耀的資本，可與她無間門而言，消息便顯得落伍了，和尚在北荒鬧出的動靜，她無一不知，不是不擔心，而是她知道，和尚作為他們四大名捕中的老大從不會讓她和師父失望，怕就怕上京城中無間門如今的落魄局面，會讓遠在北荒的他失望。

林士輝瞧不出飛雪眼眸中的深邃代表著什麽，只以為她得了興趣，站到一旁伸手往前拘禮道：“大人有興趣，不若移步，讓伯庸……”

“哎呀，這可不是飛雪大人嘛，讓徐某好找，好找啊。”

林士輝話才說了一半，遠處就有一人強硬地打斷了他的話，只見那道突如其來的身影直沖沖地奔過來沒眼力見地撞了他一下然後站定在飛雪面前：“飛雪大人，城外難民突然湧了一大片出來，守城的士兵念及今日太後大壽，唯恐城裏出點亂子，怎麽都不讓進，這會兒鬧起來了兇著呢，我看那些士兵是搞不定了，正巧在這裏見到飛雪大人，想來飛雪大人定會有主意，還得勞煩大人過去主持一番。”

林士輝怒從中來，怒喊著就要沖上去：“這種巡防營的事情也來找飛雪大人，你是瞎了……”

“好啊，我隨你過去看看。”飛雪記得來人，正是前陣子進城路上偶然從劫匪手裏救下的一個文弱書生徐志清，籍貫在開河府，前往上京正是來投奔親戚趕考來的，現在他突然出現，她無需多想便知道是來解圍的，“林三少，飛雪當下有要務在身，不便相陪了，三少請自便罷。”

說完，就是帶著顧念和徐志清一道往南城門的方向奔去了，只留下了話還殘留在嘴邊還未來的及脫口的林士輝。

林士輝沒好氣地望著飛雪的影子消失在人群中，咬了咬牙心中憤懣猛地一拳砸在了旁邊的小門門欄上，倒是沒有傳來劇烈的疼痛，反而聽得“轟”一聲響小門竟是搖搖欲墜地倒了下去，激起了一地塵土，從無間門內的大院內傳來叫喊聲：“我這好不容易挪上去的門，哪個天殺的犢子又給我弄倒了？”

林士輝撇了撇嘴，最後在人出來前，飛一般地逃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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