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頭沒有正視柳寧放下手中食盒轉身就要走，柳寧僅看了一眼那精致的盒子就擡起頭來，沖著獄頭的背影道：“多謝！”

獄頭一楞，頭也沒回地說：“不必，無非轉手的事情。”

“不是說這個，而是……”柳寧註視著他的背影，雙眸逐漸微斂，“白天的事情。”

獄頭腳步一頓，無所謂地哼了一聲說：“無妨，舉手之勞的事。”

說完，他擡腳就要走，柳寧見狀連忙又叫住了他：“這位大人，我們可曾見過？”

這一次，獄頭徹底地頓住了，低著頭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麽，半晌後才喃喃回答：“姑娘想多了，這是你我第二次見面，算上白天第一次的話。”

可是柳寧看著他的背影卻覺著愈發熟悉不確信道：“如此看來，是柳寧想多了。”頓了頓後又道，“不然大人留下來一道吃幾杯罷，牢裏清冷，正好暖暖，何如？”

柳寧眼尖，早看到了半打開的食盒裏有一壺酒，若是熟人相送，想來都是知道柳寧平時極少沾酒的，她素來覺著吃酒容易誤事，但是在這寒冷的夜裏，倒也不覺得有什麽事會被耽誤了。

獄頭沒有多想就拒絕了：“值夜時間，不允吃酒。”

“是不允吃酒，還是大人不敢喝？”

獄頭一楞，旋即惱怒地轉過頭來：“酒裏沒毒。”

轉身的剎那才看到柳寧已經跪坐下來，備了兩個酒盞，皓齒輕啟：“若是未曾有這等打算，為何大人還給小女子備了兩個酒盞？是大人覺著這牢裏還有其他人，還是口嫌體正直？”

禁不住柳寧相邀，獄頭還是跪坐到了柳寧對面，只是兩手始終謹慎地放在自己腿上未曾有飲酒的打算：“姑娘如何知道這是在下備的？”

“我若說猜的，你信也不信？”

獄頭苦笑一聲又問：“方才姑娘所言的口嫌體正直，當如何解？”

這回輪到柳寧苦笑了，她該如何解釋呢，這意思實際上還是挺汙的，想了想後無奈道：“我倒是不知來旺你還有如此好奇心？”

此話一落，獄頭原本放松的情緒陡然又緊繃了起來，瞪著雙眼警惕地擡起頭看向柳寧：“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柳寧無視了來旺眼眸裏的驚恐，淡定地呷了一口酒，果然是之前來福客棧裏熟悉的味道，一個人可以改變所有的一切，但是有很多東西卻註定是變不了的。

“你是何以覺著我會忘了梨花春的味道，還是想以此來告我毀了你和你阿舅原本擁有的一切？”

來旺沒料到竟然是這酒暴露了自己，不由苦笑中夾雜著無奈：“姐姐真是敏銳。”

柳寧沒有告訴他是他的眼神出賣了自己，不過也無所謂了，當下柳寧問來旺：“所以，你是否該要解釋一下？”

柳寧放下手中酒盞，挑眉望著他，也是在等著他的回覆，可是來旺遲遲都沒有說話，直到柳寧不耐煩再次問道：“還是等下次開堂之時，你親自向朱大人解釋？”

這般一說，來旺立刻出言制止柳寧：“別，姐姐千萬別告訴其他人。”他還有老娘需要將養，若是此事東窗事發即便僥幸免了死刑那也是暗無天日的牢獄之災，到時，他那體弱的老娘可要如何是好？

望著柳寧眸中深深的質問，來旺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我全都告訴姐姐便是，只怕是告訴了姐姐，姐姐也未必信我。”

“信與不信，自然待我聽了之後再做決斷。只怕是，你會讓我後悔。”後悔當初對他突生的憐憫而害了一個無辜之人。

不過好在，這一切並未真如柳寧所想，雖然結果也差不到哪裏去了。

來旺對柳寧確實有所怨懟，但是他心中也並非不知這其中的是非曲直，只不過是為自己遭遇的不幸找了一個借口罷了。所謂的怨天尤人不外如是，這些事常常發生在那些不幸的貧窮人家，柳寧見了最多也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卻不可能去改變一個人的貧窮思想，這也是之前即便來旺言語不善得罪了她，可她還是留了盤纏給他一般。

來旺到底算不上無可救藥的，他心中深知自己這等人的處境一半來自天意，還有一半的根源其實是自己，只是一旦承認了未免會讓生活更加絕望，可是柳寧的那番話卻激起了他心中不甘命運擺布的鬥志。他何嘗不知道自己阿舅的冷淡絕情，可是他那會兒畢竟還要靠著阿舅，他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根本沒有在這個縣城謀生的能力，但是他萬萬沒想到，正是這個被自己屢次惡意中傷的女子，在他最絕望的時候拉了她一把，心中說不感激是不可能的，可要說馬上報恩他也實在扯不下臉，當然，這一切其實都是後話也沒多少意義了。

來旺待母親病逝好轉之後，就用著柳寧給他僅剩不多的錢在紅繡坊謀了一個營生，他想過去柳記做工，可是不光覺著沒臉同時也不想在別人的同情下過活，故而最後還是選擇在了紅繡坊，只是萬萬沒料到會在無意之中發現了紅繡坊要對柳記下手的不軌意圖，這才偷偷給了柳寧送信，也間接導致了他本以為就此平靜的生活因此發生了轉機。就在那一夜，他放心不下柳記去了柳記附近，看到火被如期撲滅才安心回家，可是在半途中卻遇到了趙二龍。

趙二龍和他同住在一條街上，因著沒有子嗣對他也挺照顧，但是這一夜的趙二龍卻不似往常，他匍匐在地上遠遠看過去似爛醉如泥的酒漢。換了其他人，這無非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來旺知道，趙二龍是個盡忠職守的獄頭，一直提防著突發情況從不將自己灌成這幅鬼樣子，心中生疑地跑過去想要扶起他，卻發現趙二龍已經奄奄一息，渾身的酒氣夾雜著口中的血腥撲鼻而來，趙二龍死在了他的懷裏，在這一個夜深人靜的巷子上。

此刻無論是誰路過，都不會相信來旺是無辜的，可是來旺知道趙二龍的死是有原因的，因為就在那時，一個陌生的男子憑空出現，看不清他的樣貌，只知道他有一副陰沈到嘶啞的嗓音。

“他就好似生活在黑夜之中的游俠，隨著夜色而來，又踏著夜色而走。他對我說，要麽我此後變成趙二龍，要麽就變成殺人犯，而且還是殺害朝廷要官的殺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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