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姐姐，張伯來了，就在堂廳候著呢。”

香冬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進了廂房，見到柳寧正好給張淩洗了頭，可疑地掩嘴輕笑。

“真會算時間，剛給他洗了頭，如今你使個幹凈的巾帕來。”

香冬遞上了巾帕，瞥了一眼張淩，說：“虧得你遇見姐姐，包紮傷口還不算，還得給你沐芳，這換做往日，卻是富人所享，倒真真是便宜了你這個小子。”

“那是因為阿淩是富人嗎？”

張淩一頭懵，反倒讓香冬急了眼：“你阿爹外頭等著呢，還不快去，白生得一張好面孔，若是聰穎些，和姐姐倒是能配一對。”

柳寧給張淩擦了發，待不見水珠時讓他起來自己擦著，小心叮囑：“輕點擦，別擦到傷口了。”

然後一邊凈手一邊說：“你這蹄子，幾日不說你越發沒規矩了，來者是客，給張伯倒了茶沒有？”

“姐姐放心便是，慶俞伺候著呢。”

這會兒張淩卻是拿著巾帕說：“阿爹來了，我去找阿爹。”

說著，就跑下樓沒影。柳寧見到被掛在樓梯上的巾帕，無奈地搖了搖頭，拿過一並走了下去。

“阿爹，你怎麽現在才來啊？我肚子都餓了。”

柳寧才走到一半，便是頓了，是她的疏忽，想來張淩到現在一直都不曾吃午飯。

張錚見到張淩額角的傷口，渾濁的眼眸中滿是擔憂：“你怎麽了？怎麽傷著了？”

張淩撅著唇不好意思地說：“有人用石頭砸我，阿爹，好疼。”

張錚看著自己這個長不大的兒子，面露辛酸，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說：“阿爹和你說的，你都給忘記了不成？”

張淩連忙搖頭：“沒有，阿爹說的，阿淩都記在心裏呢。”

“那你為何自己亂跑？”

張淩這才想起來，他是看見了個好玩的東西就走了，至於是什麽東西，現在還真想不起來了。

見著他低下頭來，張錚心中既有心疼也有憤怒，想著打也打不成罵也罵不成，正巧這會兒柳寧下了樓：

“張伯可緊著罵，不然氣壞了身體，想來還沒吃過午食，何不如和阿寧一道，也好讓阿寧有機會感謝張伯今晨的相救之恩。”

張錚見到柳寧連忙賠了笑：“豈敢勞煩姑娘，犬子無知已經拖累姑娘許久，真不敢再打擾了。”

柳寧笑著將巾帕重新塞到了張淩手裏，說：“張伯這話就是瞧不起阿寧了，倒是連謝恩的機會都不給阿寧。”

張錚見執意不下便說：“既然如此，老漢便是帶著犬子，不慎打擾了。”

他雖然年歲稍大，面龐更因著平日裏風餐露宿顯得比一般年紀地老成，但是氣質脫俗，精神頭也非一般人可比，柳寧見著就覺得不同於常人，似乎出自大戶人家。

見到老人家對張淩濕漉漉的頭發略有疑惑，柳寧忙出聲解釋：“張伯別要介意，因著天熱，阿寧恐公子回家洗發碰了額角使得傷口發炎，故而便擅自做主給公子洗了發。”

張錚聞之誠惶誠恐：“術業有專攻，姑娘思慮極是。只是老漢唯恐男女有別，給姑娘平添了事端。”

香冬在一旁聽著著實無趣，說：“什麽有別無別的，姑娘還給公子親自包紮了傷口，再有別也落了旁人閑話了，這會兒想來餓了，別說介個閑話，快進屋裏來吃午食才是。”

“瞧我這妹妹，說話竟是這般沒規矩，讓張伯笑話。”

話畢，一行人且說且笑地進了屋，唯獨張淩悶悶不樂地看著巾帕，不願往前。

柳寧轉而折回來說：“又怎麽了？”

“姐姐和阿爹說話，都沒人理阿淩了。”

敢情，這還能吃醋，也不知吃的到底是柳寧的醋還是張錚的醋。

“那看來，你這是不餓了，那我且去和你阿爹吃食了？”

“哎，阿淩餓，餓的慌。”

“那還不快過去吃？”

張淩又糾結了：“可是，這個姐姐塞我手裏到底為什麽呢？”

順著視線望去，原是方才拭發的巾帕：“濕著頭豈不是得病，叫你擦幹呢。”

“可是阿淩不想擦。”

柳寧發現，在這個傻小子面前，再有氣的人都生不出氣來，只能強行壓下去：“你不想擦，那就得病罷。”

這會兒，前頭的張錚也是註意到了，別了不懂事的張淩一眼：“凈想著給柳姑娘添麻煩添得還不夠嗎？還不快進來，阿爹給你擦。”

一聽說張錚給他擦，他也依舊一臉地不樂意：“阿爹沒有姐姐溫柔。”

柳寧在旁聽著，終於聽出了重點。

“你這渾小子，還想要禍害柳姑娘？”

“罷了，張伯，就讓我給他擦吧，誰讓他，還小呢。”柳寧還特特地將還小兩個字給咬地重了些。

張淩渾然不覺，安心地坐了下來，將巾帕遞給柳寧說：“姐姐，擦。”

張錚見著張淩如此渾來，柳寧還偏生讓著他了，憤怒之下便是轉身坐下。

香冬見老人家生氣，勸慰道：“張伯，餓了罷？我們先吃。”

主人都沒來，還給自己的混賬兒子擦頭，他怎敢下筷，搖了搖頭說：“老漢我還不餓，還是等柳姑娘一道吃罷？”

香冬暗忖柳寧早吃過了，卻不想掃了大家興，便也不再多話，只是沏了茶給張錚倒上。

且說張錚，別看臉上因為張淩的胡鬧黑漆漆的，心裏頭卻溫暖地很。方才見到柳寧給張淩親自拭發的一幕，怎麽看都覺得是郎才女貌，不免地又想起了前日王媒婆的話。

雖說招贅過去，張錚一人倒也顯得孤獨，可若這傻兒子能有個好去處和好媳婦，他這心也安了，也對得起自己殯天的老主人了。

“姐姐，你洗頭好舒服，我以後想讓你天天都給我洗。”

正巧被走出來的香冬聽到，趕忙啐了一口說：“你倒是想得美，我姐姐何許人也，一般人怎會這待遇？你若要洗，掏了銀子讓外間哥哥們給你洗了就是。”

柳記洗頭鋪不分男女，但是考慮男女有別，便雇了幾名男子專為男客人洗發，偏得柳寧待下如自己親妹親弟，這些人進了這裏，倒也不曾離開。

“為何還要讓那些哥哥洗，我就要姐姐給我洗。”

香冬聽了這無賴話噗嗤一聲笑道：“這般纏著我柳姐姐，難不成是看上我姐姐要討回去做媳婦不是？”

柳寧聽了立刻啐了一口：“活膩歪了，欠削是不？”

香冬吐了舌頭說：“姐姐，我可不敢了。”

張淩卻因為今日剛學了媳婦這個詞，正新鮮著，連忙說：“是呀是呀，之前我做了姐姐的媳婦，今後也讓姐姐做我媳婦。”

香冬沒明白這其中故事，嗔了他一眼說：“得虧你說的出口。”

柳寧一陣好氣，對張淩說：“怎地就是個不知羞的，這話日後可萬萬不得在人前說了。倘若讓我再聽見，我就權當作不認識你這人。”

張淩聞言立刻捂住嘴，似乎柳寧下一刻就要不理他了似的，柳寧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進去吃食罷。”

待張淩一步三回頭地離開，才轉頭又對香冬說：“知道他傻，還這般逗他玩，真是要給你個嘴巴子，好讓你長記性，這裏還是誰當的主。”

慶俞聽到，笑說：“姐姐這話可是不得用了，哪日見你真的甩嘴巴下來，香冬妹妹還真能乖巧。”

香冬瞪著慶俞說：“許你話多，就會拍姐姐馬屁。”

慶俞也不甘示弱：“何謂馬屁？不過如是說也，合著鋪子上下，就你這嘴最毒，姐姐可曾罰你一次，如今卻是越發地沒規矩。”

慶俞跟著柳寧的時間最長，因而偶爾也會端起前輩的架子訓斥底下人，其餘的人倒是不敢回話，偏生香冬性子直率藏不住事兒，如今一聽便是氣了。

“姐姐還在這裏，怎有你出這話的機會？姐姐平時慣你一些，你還真仗著自己跟著姐姐年歲長，便有了這等架子？”

柳寧原本要進屋，如今見著兩人吵得竟是越發兇，也存了惱意，慶俞本要說話，突然見到一道冷冽的眸子，看了一眼柳寧便是心虛地垂下了頭，再不敢說話。

“怎地不再吵舌了？……平日裏倒也罷了，隨著你們去，可現今還有人在，你們這般不知羞地倒是好丟柳記的臉，唯恐別人不知柳記內裏不合是不是？”

“姐姐，我們怎敢，我們知錯了。”

“知錯？我倒是萬萬不敢教你們知錯，怎生是我的錯，平日裏不教你們，反倒惹得你們如今越發不知規矩為何物。今日個這般吵，明日個可要將我這鋪子給拆去了才好。你們兩尊大祖宗，我是萬萬請不動了，還是另尋東家才是，你好我好，不然也是平白添個白眼，白叫人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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