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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之所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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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是流月城最好的季節。太陽暖洋洋地照著郁郁蔥蔥的矩木,掩映著湛藍的天空,甚至還能聽見雪水融化而成的清泉,在下界的山谷裏潺潺流淌著。趁著這難得的好天氣,華月決定帶小曦四處散散步。小曦早就盼著這一天了,顯得特別興奮,這裏摸摸,那裏看看,總也停不下來。

“華月姐姐,快看快看,小小鳥!”

她忽然被什麽深深吸引住,一邊拽著華月的衣襟,一邊用手指著某個地方。

華月順著她的手指看去,只見一只淺藍色的小鳥站在頭頂的矩木枝上,正“嘰嘰喳喳”地唱著歌。見她們走近,它一點兒也不害怕,反而唱得更歡了。

“真漂亮……”小曦感嘆道,“華月姐姐,小曦想要這只小小鳥,好不好嘛?”

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在流月城看見過這樣的勃勃生機?

可是為什麽它會出現在這裏?是通過破損的結界飛進來的麽?

“啊,它飛走了!”小曦一邊喊道,一邊拔腿就追。

“等等,小曦!別亂跑!”華月只得收回了思緒,快步跟在小曦身後。

追過了生活區,追過了沈思之間,快到神殿了。忽然,華月看到了某座熟悉的建築,她一下子明白過來。

這不是一只真的鳥,這是一只偃甲鳥。

然而它又和別的偃甲鳥不同。在流月城裏,能把偃甲鳥做得如此栩栩如生,幾可亂真的人,就只有……

果然那只鳥轉了兩圈,便仿佛找到了巢穴般,從窗戶一頭紮進了謝衣的偃甲房。

華月只覺得心都一下子收緊了,自從謝衣走後,偃甲房便一直閑置著。究竟是誰,放出了這偃甲鳥?

“嗚……小小鳥不見了……”小曦撅起嘴,晃著華月的衣襟,“華月姐姐,你去把它捉來送給小曦,好不好?”

“小曦乖,小曦現在該回去休息了。華月姐姐晚上把小小鳥帶來送給小曦,好不好?”

“好!”小曦立刻又笑逐顏開,“那一言為定哦!”

聽到腳步聲,窗邊的女子轉過身來,肩上還兀自站著那栩栩如生的偃甲鳥。

“你總是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現,離珠。”

“請廉貞大人見諒!”離珠慌忙解釋道,“自前次無厭伽藍一別,屬下心中留有許多疑問,實在百思不得其解,故而鬥膽出此下策與您相見。”

“用這種方式見我,究竟所為何事?”

離珠深吸了一口氣,問道:“破軍大人在離開流月城之時,是否就已然看出,我們現在所走的路,非但不能通向光明,反而會加速我們的毀滅呢?”

華月的心底有微微的驚訝,謝衣被流月城視作叛徒近百年,城內居然還有人這樣念著他,甚至不惜三番兩次觸碰禁忌。然而謝衣所求之道與其他人相去甚遠,離珠這樣甘冒大險,又究竟了解多少謝衣的所思所想?於是她不動聲色地反問道:“何出此言?”

“我相信破軍大人決不會丟下流月城不管,當年的事一定有哪裏出了問題……”離珠沈思道,“流月城,是他的家啊……我還記得破軍大人在發現無厭伽藍這處神農遺跡之時,有多麽興奮,甚至想要把清氣豐沛的石板送給大祭司作為賠禮……怎麽可能一轉眼,什麽都變了……”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原來是這樣。”華月嘆道,“他沒有變,變的是我們。他當年一定不會想到,自己竟是在為族人尋找墳墓吧。”

“可是我們別無選擇!這唯一的一條路,如果不試試,又怎麽知道它行不通呢?”

“因為一旦拋棄了身為‘人’的底線,便不再可能作為‘人’而活下去。看看瞳手中的那些傀儡,難道那樣會比死了更好?”

“怎麽會……”離珠捂住胸口,痛苦地皺起眉頭,“廉貞大人,如果將來有一天,我也變成那副模樣,拜托您親手殺了我。”

真是個傻姑娘,華月看著她,忽然於心不忍。人最寶貴的是生命,能讓人用生命去換取也在所不惜的事物,那又該有多寶貴呢?她放緩了語氣道:“你有一點沒說錯,謝衣不會丟下流月城。雖然也許沒有人能夠阻止它走向毀滅,但直到最後一刻,謝衣都在以他的方式,守護著我們。”

離珠的眼睛亮了亮,肩頭的偃甲鳥伸出毛茸茸的腦袋,輕輕蹭著她的脖子。

清和真人已不是第一次進入聖元帝的離宮別苑,此處雖不及長安城熱鬧繁華,卻自有一番鐘靈毓秀。池裏的荷花開得正濃,亭臺樓閣倒映在深深淺淺的綠中,不失為炎炎夏日裏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好去處。

聖元帝一見他就道:“清和啊,你可算來了,快來陪朕對弈一局。朕好久沒與人過過招了,早就手癢了。”

惱人的蟬鳴隨著對弈開始而遠去,方寸棋盤即是天地,在棋子落下的清脆撞擊聲中,有微風入室,吹醒了頭腦。近來西域又值多事之秋,對滿心煩悶的聖元帝來說,借著下棋說說心裏話,或許比下棋本身更加重要。

“樂紹成怎麽樣了?”聖元帝問道。

“回陛下,樂將軍遭魔氣纏身,傷及情志以致氣血失調。”清和真人回答道,“所幸魔氣並未侵蝕心脈,只要靜心安神,休養一段時日便可恢覆。”

聖元帝的神色稍稍緩和:“如此可謂不幸中的萬幸了。這次的事情可不簡單,若當真是魔族來犯,少不得又得生靈塗炭了。”

然而清和真人卻道:“陛下,山人以為現在就下魔族來犯的結論還為時尚早。此次樂將軍的遭遇,細細想來,至少有兩處疑點。”

“哦?此話怎講?”

“其一在於樂將軍從捐毒大將兀火羅手中得來的那柄劍。若非此劍之功,即便樂將軍能活著回到京城,此刻也早已喪失神智,形容癲狂。”

“看來樂卿是塞翁失馬,倒得了柄護主的神劍?”聖元帝略帶驚奇地揚了揚眉。

清和真人搖頭道:“山人先前曾仔細看過那柄劍,那根本不是什麽護主的神劍,而是一柄不折不扣的嗜血邪劍!”

“什麽!”聖元帝拍案而起,“邪劍護主,這倒是奇了!”

清和真人繼續道:“此劍邪煞,若長時間與之接觸,恐將折損壽命。然而這股邪煞之力,卻正好克制了魔氣侵蝕,救了樂將軍一命。”

“早就聽說捐毒歷來有些神鬼之說流傳,邪門得很,看來傳言也並非全是空穴來風……”聖元帝自言自語道,“那這其二又是什麽?”

“其二就是,樂將軍曾提到,從渾邪王蹤跡消失的地宮裏出現了三個可疑的黑衣人。”

聖元帝推斷道:“那些黑衣人身上都帶著魔氣,捐毒城內異變也多半是出自他們之手。而且他們法術高超,刀槍不入,很有可能正是魔族中人。”

“那便奇怪了。樂將軍說過,捐毒地宮入口處設有精巧的機關,為何他們竟能輕而易舉地進入而不損壞機關?”

“也許捐毒和魔族勾結,然後又為了什麽事翻臉?於是魔族趁亂痛下殺手。”聖元帝猜測道。

清和真人否定道:“即便他們不出手,我方取勝也只是時間問題,他們又何必急著暴露自己?”

“你是說,他們並不知道捐毒正在發生戰爭,他們並非捐毒的盟友,卻熟知捐毒地宮機關的開啟方法?”

“陛下聖明,正是如此。”

“他們和捐毒一定在別的什麽地方有淵源……捐毒與我國和西域諸國一直有通商往來,如果捐毒人和魔族有淵源,怎麽可能這麽多年從未有過異常?”聖元帝苦苦思索著,“難道,他們並不是魔族,而是捐毒信奉的神族後裔……”

他忽然醒悟道:“樂紹成曾說,散發著魔氣的枝條是從北天飛來?朕依稀記得,就在離捐毒不遠的北疆上空,就存在著傳說中的神族後裔……”

清和真人點頭道:“正如陛下所說,在北疆的雪原,日落後可在天宇中見到兩輪圓月,山人也曾有幸親眼目睹此番奇景。其中一輪便是傳說中上古神裔的住所,名喚‘流月城’。”

聽了清和真人的一番推斷,聖元帝心裏已經有了底,便吩咐道:“捐毒異變,想必早就驚動了各修仙門派。朕即刻下一道手諭,指望合各方之力,能查清事情的真相,使二十年前的禍事免於重演……清和,其中跑腿和游說諸事,朕就交給你了。”

“請陛下放心,各修仙門派多以懲惡揚善、兼濟蒼生為己任,決不會坐視邪魔歪道為禍世間。”

“唉,清和……”聖元帝嘆道,“世間萬事,是非善惡誰又說得清。邪劍走了正道,神裔卻入了歧途,黑白顛倒如斯,豈非正是天意?”

“陛下此言差矣,黑白從未顛倒,而是相伴相隨,此消彼長。就如這方寸棋盤,是黑子贏,還是白子贏,往往不過心頭的一著之差。”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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