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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No.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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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市醫回來後,陳醫生持續在醫院忙碌著,而我依然在醫院附近的咖啡店趕稿……

日覆一日,終於,在春節前,陳醫生安排了三天年假,和我有了一個短暫的旅程。先去了香港,主要是去AIA坐摩天輪,吃了富豪車冰淇淋,打卡了很多網紅店,一天下來,真是夠嗆,讓我們直接放棄了第二天的行程,在福田高鐵站附近找了個酒店,直接睡了一天。

第三日,我們去了順德,以吃為主,順便游玩了清暉園。記憶裏第一次去清暉園是媽媽帶我去的,好像是他們單位的團建,當時去了不少小孩,就數我年紀最小,大概是六歲還是七歲吧。

一晃眼就三十了,重游此地,頗有感慨。

園子還是那個園子,只是陪我來的人變成了陳醫生。見我盯著他不放,他突然靠近,在我唇角啄了下,笑著說:“再看就犯法了。”

我笑。

他說:“那麽認真的看著我,想什麽呢?”

我答:“想說眼前的陳醫生是真的陳醫生嗎?總感覺不太真實。”

他上揚的唇弧驟然一滯。

我拉過他的手,一根一根掰著:“像是一個夢,隨時要醒。”

他抱住我,沒有說話。

從清暉園出來後,在附近吃了個午飯,好像是螺螄粉,陳醫生並不愛吃,但是我的巨愛,我提了一口,他看著我猶豫了半秒,答應了。

全程他看著我吃,還露出“這種東西真的有那麽好吃”的疑惑,我看著他,滿臉壞笑,夾了塊酸蘿蔔餵到他嘴邊,非要他嘗,大概是因為之前的談話讓他對我內疚,所以他勉強自己配合我,將酸蘿蔔吃進嘴裏,滿臉都是抗拒,我看著既好笑又可憐,最後還是心軟,放過了他。

在租的車上睡了一覺,再出發去了漁人碼頭,陳醫生先是慣著我騎了自行車,然後又陪我在7-11吃了冰棍和關東煮,最後兩人去碼頭看黃昏,他從背後抱著我,將我圈在一個狹窄的地域,頭低下來,靠在我的肩上,說話時候,聲音就在我耳邊響起,輕輕的,很有磁性。

“還想去哪裏玩?”他問我。

我歪著腦袋靠在他的腦袋上,想了一會兒,說:“想去南京。”

不知道聽誰說,南京的梧桐很美,突然想起。

他吻了吻我的耳垂,答應著:“過了年,抽個時間帶你去。”

“真的?”我很懷疑。

“真的,到時候空一個星期出來,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那我還想去蘇州,杭州也不錯。”

正所謂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還真的特別想去走一遭。

“好——”他將我緊緊抱在懷裏,“以後每隔一段時間我就安排帶你去玩,去你想去的地方玩。”

“我想去的地方可多了。”我傲嬌了起來,“就怕你一年陪我走個三四趟也走不完。”

“如果年輕的時候沒有走完,可以等我退休了,我每天都帶你去不同的地方,看日出,看日落,看雪,看楓葉……”

他說的何其美好,我根本連想都不敢想,因為當我決定要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清楚明白自己要面臨著什麽,不僅僅是孤獨。

“什麽味道?”我忽然問他。

他仔細聞了聞,回答說:“好像是蛋撻。”

我回過頭來,央著他:“我想吃。”

他側了側臉,示意我。

我掂起腳尖,在他側臉輕輕一啄:“可以了吧?”

他笑,迎著夕陽,溫和雅致。

就在碼頭附近有家蛋撻店,我們到的時候已經賣完了,需要等下一批出爐,陳醫生看了看時間:“那就把火車票改一下。”

因為我們是租車游玩,所以需要坐火車回家,按照原計劃現在就要出發去火車站,如果要等蛋撻出爐,就要改簽火車票。

我點頭:“改改改,晚點回去就是。”

他一手圈住我的腰,不懷好意笑了笑:“不回去也可以。”

我配合他的戲,抱住胸,一臉警惕:“想做什麽?”

他笑,臉逼近:“吃了你。”

我一掌過去,力道很輕:“想得美。”

他無奈,抱緊我,失望至極的語態:“真可惜。”

蛋撻出爐以後,我們飛奔到火車站,進站前,最後一口蛋撻進肚,扔了垃圾回來,陳醫生已經取好票,看著我,突然從包裏翻出紙巾,替我擦了擦嘴。

我一臉無趣:“按照電視劇的劇情,你應該親掉我嘴裏的蛋撻渣。”

他摟過我的肩,一邊往前走一邊說:“在我的劇情裏,紙巾和你的嘴更配。”

我:“……”

說他很會談戀愛的那個艾歡一定不是我。

在火車上,陳醫生提起了最近網上比較火熱的一個傳染病話題。

這些年總是聽說這裏那裏有傳染病,我也沒當一回事,可陳醫生很較勁,一邊跟我普及傳染病知識,一邊讓我警惕,先是少去人多的地方,其次是出行要註意防範,因為他這話,我人剛下火車就上淘寶買了盒口罩,以防萬一。

從來沒有想過,我的這盒口罩成為了2020年熱議的話題。

從順德回來後的那幾天,和陳醫生的幾個約會都泡了湯,剛開始他說陪我去買年貨,人已經到了街上,一個急診電話就把陳醫生給call走了,他將車鑰匙留給我,讓我自己買完東西開車回去。

還有一次我想給他添兩件衣服,在商場轉了一圈,沒買著,說是在附近吃個飯歇歇腳,菜剛上,他又被醫院call走了,還是一樣,留了車鑰匙給我。

眼睜睜看著他走,卻沒辦法生氣,究竟還要重覆幾次,我才會爆發這個情緒呢?

我不知道。

但疫情的爆發,改寫了我和陳醫生的結局。

新年前夕,新冠在武漢爆發,湖北淪陷。一個不關心實時政事的我,甚至還有這樣的千千萬萬中國人,睜開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打開手機,看確診新增人數。

我以為成千上百的確診人數足夠令我震愕,但我錯了,當我得知陳醫生要去武漢支援的時候,何止是震驚,我直接崩潰了。

他是醫生,這是他不容推卸的職責。可全中國,千千萬萬個醫生,為什麽非他去不可。

這種自私的想法,大概不只我有,還有那些為子女送行、為伴侶送行、為父母送行的千千萬萬醫生的家屬,都會有。

我紅著眼找到陳醫生的時候,他正從超市回來,買了一堆的冰淇淋,我知道,那是他為了哄我用的。他停在我的面前,笑著,沖我揚了揚他手裏的冰淇淋:“看,我給你帶了什麽?”

我下意識的退了一步,然後是一邊搖頭一邊上前扯過他手裏的冰淇淋,狠狠的砸在地面,迎著夜風,我努力隱忍著眼眶的淚,看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阻止他嗎?不,我不僅沒有這種資格,更加沒有這個權利。那麽,支持他嗎?我更加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後來我發現,除了撒潑,我什麽都不能做。

他站在原地,笑容開始僵硬,因為他也明白,他沒有辦法安慰我,甚至沒有資格和權利來安慰我。

我們之間像是頭頂的最親近的兩顆星星,看似只有一步之距,明明那麽近,卻無法擁抱在一起。我用力抹掉眼角的淚,沈默的離開。

那是一個不懂事的行為。

可是我,真的不想再繼續懂事了。

原本的艾歡,就是不懂事的,為了一個陳醫生,她硬逼著自己學會懂事,太累了。當一段感情讓人開始疲倦的時候,就意味著……該結束了。

疫情是一場無聲的戰役,他要沖到前線,為人民奮戰。

那我呢?

那個一次又一次被丟下的我呢?

不知道為什麽,心臟總被一根針刺著,這樣的畫面,這樣的場景,這樣的感覺,好像在夢裏見過一樣。

那天晚上,我睡不著,思緒也很亂。

三點到了,我還醒著,看著窗外的路燈,何其無辜,卻偏偏要陪著我一起失眠,等天亮。

終於到了五點,我終於受不了,從床上起來,打開臺燈,隨手抽了本書出來,一頁接著一頁的翻,直至翻到最後一頁,空白的尾頁讓我忍不住提筆,寫下——

夏天夠熱,冬天夠冷,世界夠大,而陳醫生,足夠愛我。

可是,時間,它不允許這種足夠。

陳醫援鄂後,我的生活逐漸頹靡,根本沒有白天黑夜之說,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抱著部手機,看著那持續增長的數字,何止讓人恐懼。

姜慶又一次小心翼翼的推開我的房門,喊了句姐,我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手機,找尋關於武漢的任何新聞資訊,一遍又一遍的瀏覽,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麽。姜慶見我沒應,自徑走上前,輕輕的將垂落在我臉上的頭發勾到耳後,又喊了句姐,我終於看向了他。

姜慶說:“下去吃點東西吧,大姨擔心了好久。”

“嗯。”我沒有靈魂的應著。

“剛剛我去了趟陳哥家,發現他家冰箱有好多冰淇淋,你吃完飯,我們一起去他家吃冰淇淋好不好?”

我搖了搖頭:“你先下去,我洗漱一下就下去吃飯。”

終於見我有些精神頭,姜慶歡天喜地起來:“好好好,那我下去等你,給你盛碗湯。”

我是真的不餓,隨便吃了點東西就回房了,睡了一覺,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的牙全掉光了,沒有流血,也不疼,驚醒的時候,眼角還掛著淚。那刻,我像是瘋了一樣飛奔到陳醫生家,抱住樓梯扶手的柱子,坐在樓梯上,渾身在發抖。

上一次做這個夢的時候,是國慶節,同樣是牙掉了,沒有血,也不疼。當時覺得這個夢好玩,就說給了媽媽聽,媽媽聽了以後跟我說做這種夢是有含義的,代表著我身邊有人要去世,我自然不信,但卻恐懼著,所以第二天就湊著媽媽開車回了鄉下,陪了外婆四天,第五天淩晨五點多的時候,媽媽把我叫醒,燈光刺眼,我按著面無表情的媽媽,一個可怕的想法在我的腦海一閃而過。

我的直覺何其精準。

外婆去世了,就在那個早上。

眼淚並沒有從我的眼裏流下,我極其平靜,先是換衣服,然後洗漱,最後……將姜慶叫醒,看著他洗漱完,然後平緩的告訴他這個事情。

姜慶和我截然不同,他聽了以後,眼淚很快從他的眼角流了下來,他一邊抹著淚一邊往外走,客廳裏,外婆的床就在那裏,掛著蚊帳。姜慶緩慢上前,拉開蚊帳,看著外婆,眼淚流成線。

我站在姜慶身後,遲遲沒有離去,就那樣,安靜的,看著外婆那張年邁的臉龐,皺紋在她臉上,千溝萬壑,證實了歲月的流逝,證明了時間的虛度。我的視線慢慢變得模糊,眼眶依然沒有感覺到滾燙的淚水,只是腦袋一片空白,眼睛沒有焦點,而已。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合不上眼。當姜慶抱著枕頭出現在我房間的時候,我才有些回神,拍了拍自己的床,示意姜慶上來。姜慶爬上床,抱住我一根手臂,輕輕喊了聲姐,我應著,他問:“你怎麽不哭?”

“哭不出來。”我誠實回答。

“不難過嗎?”他又問。

“難過。”我看著他,有些心疼,“但就是哭不出來。”

“為什麽呢?”

我搖頭:“不知道。”

也許那個警示我的夢讓我有了幾天的過渡時間,所以當外婆離世以後,我並沒有太多的情緒,難過嗎?難過。傷心嗎?傷心。可就是哭不出來。

就像是看過了無數遍的電視劇,知道了劇情,盡管傷心難過,卻沒有辦法哭出來。我當時是這麽理解的。可後來有人告訴我,是因為過於悲傷,所以無法哭泣。

而這個人,是陳醫生。

我仍然記得,他奶奶去世的那年,他一樣沒有流淚,非常平靜的處理著他奶奶的後事,當我媽媽提醒他要通知親戚來奔喪的時候,他微微一頓,安靜的擡起眼皮,定定看著媽媽好久,最後他說:“我不知道要通知誰。”

那句話,讓我眼淚決堤了。

他承受著不應該是他這個年齡該承受的東西,讓人忍不住想要抱緊他。

而現在,眼淚溢出我的眼眶,極其任性。

我相信,如果陳醫生到了外婆那個年齡,安詳的離開,我絕不流淚。可現在,我們剛剛開始,好多地方還來不及去,好多話也沒來得及說,他就這樣離開我的世界,我不甘心。

起碼,再多給我十年。

十年,就夠了。

我是那麽想的,可陳醫生不是。

為什麽說他不是這麽想的呢?因為我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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