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章 並轡

關燈
書泠站在鳳芯宮的主殿門外,看著裝化世間萬物的細雪,細雪落在地上,無聲無息,慢慢的鋪成一片白。

顧華宣腳步輕緩走來,他來到門口問著失神的侍女,“為何站在這裏?”

書泠道,“公主在生氣。”

顧華宣似早料到,他道,“天冷,拿了披風被上,你要是病倒了,誰人伺候皇妹。”

書泠謝過,她道,“還請三皇子為公主開解。”

顧華宣嗯了一聲,他推門進去道,“皇妹,我來了。”

顧蓉殊可沒有多高興,她道,“三皇兄無事不登三寶殿。”

顧華宣笑,“這是在為誰縱火火氣這般濃重?”

顧蓉殊直截了當,“三皇兄明知故問,誰人不知你待誰都好,可書泠卻是你最護著的人。”

顧華宣自主走到近旁的位子坐下,他問,“皇妹可還記得從小誰人陪你最久?”

顧蓉殊一時回答不出來。

要說北齊現今四位皇子,其皇長子承順王爺顧華嵊,從十五歲開始派入青嘯派習武,對至小妹妹照顧不及;而二皇子福襄王從十三歲開始游南闖北,他喜歡到處流浪,少有歸家,對至小妹妹關照力有不逮;至於三皇子顧華宣,他常年待在宮裏,守著年年歲歲,別人都不知道他在等什麽,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應該算是陪妹妹最久的一個了,哪怕是皇長姐顧蓉瑛,也沒有他這個弟弟用心。至於還有剩下的顧華熵太子,他十歲就去淩霄門修行,他十八歲才回到北齊,然後受封為太子,他成了備受寵愛的皇子,在眾人面前不常出現,一出現就是驚天動地。

顧蓉殊道,“三哥哥是何意?”

顧華宣道,“你醒來後心存計較,與我不太熟,可有如此?”

顧蓉殊否認。

顧華宣道,“你夢裏的那些記憶不算假,多半是真,還有一半是你太過較真。”

顧蓉殊等著兄長繼續道來,顧華宣簡而言之,“一年前你在東楚為人喝了一杯毒酒昏迷,之後太子送你回來。”

“什麽?”

“你沒有想起來對不對?”

“我……”

“皇妹到底想問什麽?”

顧蓉殊毫不猶豫,“我忘記的那個人是誰?”

顧華宣道,“你想起有這樣一個人?”

“是。”

“那可記得他的樣貌?”

顧蓉殊搖頭。

“那可記得他的名字?”

顧蓉殊還是搖頭。

顧華宣無奈嘆氣,“你看,你對誰都狠,除了你覺得虧欠的人,萬般的去討好,說是為了償還,其實是在辜負所有人。”

“什麽意思?”

顧華宣沈默。

他望著妹妹滿懷期待的眼神,他默然的不知該如何去講一個故事。

那是顧蓉殊和慕傾連的故事,她一年多以前是十八歲半,再推著時間往前,是十六歲,她十六歲與慕傾連相識,十八歲後與他背道而馳。

顧蓉殊想求哥哥說清楚,可顧華宣不知從何說起,從哪裏道來。

他道,“你怪我兩年前不救太子,那你可有怪自己太過較真?”

顧蓉殊不明白原委,她道,“我的確虧欠太子哥哥,至於怪三皇兄,我這哪裏是怪你,我不過是怪自己罷了。”

“所以你想起了自己不是公主的身份,但沒想起知道身份的過程。”

顧蓉殊不想否認,她道,“我不是公主,更不是你親妹妹,難道三哥連名義上的身份也不想擔負了嗎?”她這話說得有點殘忍,她殘忍的將與自己無虧欠無恩怨的名義兄長推到了一個邊上,其名為親近,實則是在刻意的疏遠,肆意的傷害。

顧華宣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他道,“畢竟是照顧多年的妹妹,就算不是,也該在多年的相處裏培養出了深情厚義。”

顧蓉殊道,“三皇兄。”

顧華宣道,“你容我想想。”

顧蓉殊道,“是我的錯。”

顧華宣可不想聽到妹妹這一而再的自我譴責,他自從得知那個真相,便一直聽到身邊這個人在不停認罪,她以為一切是她的錯,可一切實際上是上一輩留下來的罪惡,她怎能獨自個兒去擔負,並且以為這樣能為一個人盡綿薄之力。

顧蓉殊想和兄長好好細說心裏的矛盾,她想說我不是有意疏遠皇兄,是皇兄自己思慮在先,不能怪殊兒識相在後。

顧華宣瞇眼自顧思索著自己心底裏翻湧起來的情緒,他覺得,似乎自己才是被忽略最深的人,他的皇弟是從小被誤會,而自己呢?是從小被忽略吧?

他們一家人好像都活得特別精彩,各有心思,各有目的,尤其是旁邊的這個妹妹,當年也不見對四皇弟也就是現在的太子有多少的關照,而今知道了身世,她倒是一心想要為她的太子哥哥守護了。

是不是在她得知自己不是公主後,她就墜落了人間,從此七情六欲,苦厄困頓,她自主嘗遍,她懂得了如何保護自己,她變得敏感多疑起來。

顧蓉殊催著哥哥想問那個人是誰,可顧華宣說不出來,他不信說,那個人就是陪了你半年待在無人問津的村落裏相惜相守的東楚七皇子,他給了你想要的一切,包括溫暖和擁抱,而你最後棄他而去,就為了回北齊受罪。

“哥哥。”顧蓉殊想叫住起身離開的人,顧華宣背對站著,他道,“你讓我想想,我該怎麽跟你說。”

顧蓉殊緊張的望著背對自己的人,她道,“對不起。”

顧華宣沒有任何回答的只是微笑著側頭,他道,“其實,我也不喜歡聽你說對不起,殊兒,皇兄到底也是希望你在得知真相後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可莫再較真的以為了。”

顧蓉殊無力的靠坐在圈椅裏,她道,“書泠。”

書泠聽聞主子叫喚,她趕忙進去道,“公主,奴婢在。”

顧蓉殊道,“伺候更衣,準備去中宮向母後請安。”她不想一個人胡思亂想,只要去到養育自己的母親身邊,這樣便能安心的消解所有煩擾。

書泠扶著虛弱的主子道,“可公主這樣子?”

顧蓉殊堅持站起來,她道,“是坐太久了,一身的氣血不暢,不如走路去吧,正好順順凝滯的氣血。”

書泠生怕主子染風寒,她道,“外邊冷,雪雖然停了,但地上積雪深厚,走路不便。”

顧蓉殊不想聽侍女循循善誘,她道,“你若還想留在我身邊,就乖乖聽話,我想走走,不然會東想西想,腦子裏疼。”

書泠伸手扶住了生氣的人,她道,“奴婢聽命就是。”

她舉手攙住了走路步伐沈重的主子,顧蓉殊倒是能忍,即使腳上有種久坐後的酸麻感在隱隱約約的刺激,她也毫不吭聲的舉步穩當走起來。

書泠隨著主子的身邊,她們走出了鳳芯宮,再走過深宮大道,那長長的路,從這頭延伸到那頭,看似遙遙無期。

顧蓉殊從未覺得這是一條值得期待的路,如果路的盡頭不是母親所在之處,她便懶得走過這一條長路。

書泠擡頭遙見伸展在墻頭上的花枝,是一株冬梅,它枝骨傲霜,姿態高舉,風姿顯得一場堅勁。

她道,“公主,你看梅花。”

顧蓉殊道,“梅花開後百花殺,很快冷天會過去。”

書泠道,“公主喜歡梅花嗎?”

顧蓉殊想了一下道,“更喜歡杏花。”

兩人擡步輕輕往前走,她們舉腳踩過細雪,忽聞墻外傳來嬉笑聲,像是有人在玩耍,聽著好不歡樂。

顧蓉殊感覺奇怪,這皇宮裏,沈沈悶悶過著春夏秋冬,昔日是自己歡聲笑語感染琉璃瓦上霜,而今換做不知是誰人變成了那最歡樂的主兒正在宮墻裏渲染喜悅?

她想過去看看,怕是幻聽,書泠卻進行阻攔,她道從這走過去要好遠,這外頭天寒地凍,實在不宜折步。

顧蓉殊想想也罷,說來不管是誰人,人家開心是人家的事,只要無過分之舉,倒不足為慮。

主從倆動身繼續向前走,這中宮的路本來不遠,就是左拐八繞無端端把路伸長到了老遠。

書泠伸手輕拍主子肩上的花瓣,方才路過墻頭花枝下,無意惹得落花流水,她取了花瓣放在雪地上,回頭看一眼投入眼角的暗影,那是兩道並立在城墻上的身影,他們像是天地造設一對,並排成雙,赫然玉立。

書泠不由脫口而出,她道:那是……

顧蓉殊也回頭看,她見到了嬉笑歡樂的人,那像是禦膳房新來的廚子,她被人稱作小神廚,母後最喜歡她做的菜,顧蓉殊為此還跑去禦膳房找人學習。

書泠道,“怎會是她,她不是不見了嗎?”

顧蓉殊道,“是你們見不著她了,不是她不見了。”

“啊……”

“她在太子哥哥身邊。”

“她怎會……”

顧蓉殊道,“聽說她進宮就是為了太子哥哥。”

“這……怎麽可能?”

顧蓉殊笑笑不多言,她覺得世上沒有不可能,只要人心裏想,凡事皆有可能。

二人走到了意合宮,皇後所住中宮。

顧蓉殊記得小時候問過母後,為何叫意合宮?

索依皇後回答,“情投意合。”

顧蓉殊彼時小,不懂情投意合為何物,而今長大,終有所悟。

她夢裏的人,好像教會了她這些事,這些關乎兒女情長之事,然而她未能見個始終。

書泠幫主子解下鬥篷,專門侍奉皇後的涵嫣姑姑,她出來迎接道,“公主實在任性,大冷天不坐轎子步行走這麽遠的路,怕是想喝藥了?”

顧蓉殊笑了笑道,“讓姑姑擔心了。”

索依皇後擡眼看著女兒走進來,她年過四旬,容姿猶在,秀雅的面貌,賢淑的性情,她曾是百花宮弟子,更是戰場上的巾幗,她見過狼煙,策過駿馬,跌過深谷,經歷過萬般曲折,那些如海浪滔天的過往,如今凝結在她眼角,固守她餘生歲月繁榮。

顧蓉殊討乖般撲過去與母親擁懷,她想著心心念念的親人,最深的就眼前擁著的這位吧,她是她的母後,更是養育她長大的至親。

索依皇後心疼道,“這是我請了多少次才願意前來的小公主啊,母後要是不著人去請,你是不是便不來母後這裏了?”

顧蓉殊撒嬌道,“是殊兒任性,母後莫要傷心。”

索依皇後拉了乖巧的孩子坐下,她忙著為太子看畫像,想著他今年二十了,人家十七十八歲成家立業,他雙十正當還不見意中人,心裏不由天天擔心,恨不得立馬找出一位順心如意的人搭在他的手上說,攜著她,興許你再不用那般心事重重。

顧蓉殊翻了翻桌上推疊著的美人圖道,“這是候選的太子妃?”

索依皇後道,“你太子哥哥即將舉行冠禮,冠禮之後,該封太子妃了。”

顧蓉殊道,“是啊,太子哥哥不想親自選嗎?”

索依皇後道,“他看都不看一眼,更莫說要他選了。”

“是嗎,太子哥哥莫非有意中人?”

“哦?殊兒知道?”

“額?母後,孩兒不知,您莫要這般望著我。”

索依皇後道,“其實你……”

“母後,這是丞相大人的千金廖姐姐嗎?”

顧蓉殊故意別開了母後的視線,她知道她要說什麽,那是她也是二十歲的大齡之女了,再不擇選駙馬,怕是要錯過最佳年華……

索依皇後曉得女兒的小心思,她不由嘆道,“你呀,那麽多官家子弟,公子人家,難道都沒有上眼的人?”

顧蓉殊笑彎了雙眉,她一雙漂亮秀麗的杏眼,帶笑含著些許討饒的意味。

前些日常安皇托人送來了幾幅畫像,他是被中宮的皇後逼著不得已才特意跟大臣討了幾家公子的畫像,那些人個個芝蘭玉樹,他道女兒你喜歡好看的,父皇都給你尋來了還想怎樣?

顧蓉殊道,“就是不上心怎辦?”

常安皇苦愁了,這上眼不上心,也是道跨不過去的坎,然後這事就這麽擱下來了。

索依皇後問,“太保家的六公子如何?”

顧蓉殊道,“還是皇兄大事要緊,莫要挾著我。”

涵嫣姑姑道,“公主也不小了,皇後在你這個年紀,已經懷著大皇子。”

顧蓉殊:“……”她看向站在旁的書泠,書泠會意,趕緊指了畫像上的人道,“這丞相家的千金的淚痣真好看。”

顧蓉殊也拿出畫像道,“多年不見的姐姐,竟是大變模樣,長得這般國色天姿。”

索依皇後也中意丞相家的女兒,只是憂其眼眉下的淚痣,看著有些不放心,那像是一顆無情淚,又像是一顆多情淚,這讓一國之母犯難,要為兒子擇定的太子妃,她是未來中宮之主,她的樣貌不僅是要姿容貌美,更要有所擔當。

顧蓉殊道,“廖姐姐即是丞相之女,她配得尊位,有何不妥?”

索依皇後道,“這些人裏邊,屬她性子最讓母後喜歡,她慧敏明麗,想來最合適。”

顧蓉殊適才想起皇兄身邊的人,那人該不會是被母親撞見了,然後才憂慮這丞相千金的女兒?

書泠也發現了共通之處,小神廚的眼角有顆淚痣,雖然被她用脂粉遮掩,但細心的人輕易能察覺出來。

顧蓉殊道,“太子哥哥可看過這些畫像?”

索依皇後道,“他不願看,每每說到選太子妃,他撇開話逃得比誰都快。”

顧蓉殊和書泠相互看一眼,她不再多問,晚膳陪同母後用過,她回到鳳芯宮,忽問起身邊侍女,“書泠有沒有想過尋一個稱心如意的人?”

書泠道,“不想。”

“為何?”

“嗯,公主是金枝玉葉,身份高貴,你想要人間煙火,那是輕而易舉,而書泠想要淩雲意志,需要走長長的路,這路由不得三心二意。”

顧蓉殊不由放下手中簪子道,“你回去歇息罷,夜裏冷,莫要熬夜看書了。”

書泠應了是,她熄了燈,走出主子的寢殿,她去到隔壁的房間,還是點起燈火,繼續翻開案桌上的書。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