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敏感又忙碌的時候，千在萬去醫院是為了進行一次再普通不過的視察？還是因為最近海原化工廠出現的問題而去的？這兩種可能性,惠雯自身更傾向於後一種。

千在萬旗下的這家醫院,惠雯並不熟悉。她又不能像石鬥泰那般把車大刺刺的停在醫院門口,所以,當她親眼看到千在萬從石鬥泰開的車裏走下來後，惠雯便趕緊尋了個不打眼的地方將車停好。

剛剛走進醫院大廳,正打算去前臺問問的時候，惠雯便聽到從她身邊經過的兩個年輕護士，一臉崇拜的說：“千在萬會長真不錯,竟然親自到醫院來看望自己工廠住院的員工呢！”

“對啊！這個時代，很難看到這樣體貼職工的老板了呢！”另一個護士附和道：“而且,本人比電視上年輕多了呢！”

“是呢是呢……”

惠雯聞言，改變了腳步的方向直接去了電梯。因為這家醫院屬千在萬旗下,所以她之前有入侵過這家醫院的網絡，自然知道那在海原化工廠工作住院的工傷組長崔明淑居住的樓層和房間位置。

這樣看來，工廠抗議的事情已經對千在萬有了一定的影響。或許說，千在萬是為了將這可能會擴大的影響扼殺在搖籃裏而紆尊降貴走的這一遭。就是千在萬這種精明而謹慎的人，才可以在離開政界之後還能混的風生水起吧！

“……就是手段強硬點，也要讓他們在放棄契約上簽字。”

空蕩又安靜的走廊上，傳來這特意壓低又壓迫感十足的話語，讓惠雯收回了準備往前走的腳，並將身體往後退了退。

是千在萬！

這個聲音她還記得，惠雯在那次新聞發布會裏聽到過，那侃侃而談似正氣且權威的語調，瞬間將83年的事件黑白顛倒，讓英雄葬身海底還背上種種罵名。這個聲音，她記得，也絕不會忘記！

一陣高跟鞋小跑的聲音從另一個方向響起，站定之後，一個略帶歡愉的語調在這個走廊上散開：“會長，您在這裏啊！保健福利部的商議委員都在泰拉SPA會所做SPA。”即使只是聽著聲音，惠雯也可以從這歡愉的語氣裏聽出幾分自得。

“好！”千在萬的語氣顯然對這個結果很滿意，或者說，這就是他所要的結果。

惠雯稍微偏了偏頭，以便讓自己看到了那個高跟鞋聲音的主人----那是千在萬的秘書亦是李潤成犧牲色相勾引的女人。惠雯對後面半句微酸的語氣，在心底唾棄了自己一下。明明是這麽緊張的時刻，她還有閑心玩笑。倘若被千在萬或者石鬥泰發現她盯梢，她是絕對跑不掉的。至少，她沒有信心從那個出手狠辣的石鬥泰手裏跑掉。

就在惠雯微微有些走神的時候，千在萬和秘書和諧的對話突然急轉直下，只聽千在萬猛然拍擊手中的文件，喝道：“你瘋了嗎？要是知道這些藥品都被放進去了，百分百會判定為工傷！你就這麽沒腦子嗎？”隨即，千在萬的語氣稍微緩了緩，又說：“一定要說這些都是銷售機密，不允許公開，也不要回應！”

隨後，惠雯聽到一陣撕紙的聲音裏夾雜著秘書低低的應答聲。惠雯小心翼翼的又探了探頭，看到千在萬將手裏的碎紙丟到垃圾桶中，以及那個小秘書誠惶誠恐的道歉。

“哇，是一百元！”歡樂的孩童聲，將小秘書的恐慌沖斷，或許是得意忘形，蹦跳之中撞到了千在萬，那一枚百元硬幣也掉落到了地面上，滾了幾滾，然後再無聲息。

“大叔，你擡擡腳，一百元被你踩在腳下了。”孩子的聲音帶著些祈求。

“不管是媽媽還是孩子，都像是乞丐。讓這孩子一邊去。”千在萬的聲音裏充斥著不耐，後面的話顯然是對身邊的打手兼保鏢石鬥泰說的。

惠雯有些擔心孩子，不禁又探了探頭，看到石鬥泰把孩子推開後並沒有再做別的動作時，稍微放了放心。

“都是便宜貨！”一句幾近輕蔑的話從千在萬的嘴裏吐出。

千在萬的話音剛落，惠雯就聽到腳步聲在慢慢朝著她接近。她打了個激靈，想起自己的處境，趕緊脫掉高跟鞋，然後快速的往回跑，讓自己的奔跑盡量不發出聲音。待她擡頭望去，才註意到走廊盡頭的電梯是合著的，而且電梯現在是正往上行。而這條走廊或許是因為直通電梯的緣故，竟然沒有一點遮蔽物。

怎麽辦？她要假裝站在這裏等電梯嗎？還是……正想著應急對策並奔跑的惠雯，猛然瞧見有一家病房敞著門，便不管不顧的跑了進去，沒過多久，貼在病房門板的惠雯便聽到門外響起了腳步聲，然後腳步聲漸漸遠去遠去。直到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惠雯才松了口氣。朝病房裏有些受到驚嚇的病人道歉後，順手穿上鞋子關上房門出去。

惠雯驚魂未定的看了眼電梯的方向，現在的電梯正在往下走，看來千在萬和他的保鏢石鬥泰已經走了。望著電梯，正在努力平覆心緒的惠雯並沒有註意到，在她背後走廊的轉角處，有一道視線很快的從她身上滑過。

千在萬走了，他到這裏的目的也算是弄清楚了，那麽，她繼續待下去也沒有了意義。想了想惠雯走向電梯也打算撤離地方。在一只腳踏進電梯的時候，惠雯忽然想起千在萬暴怒撕紙的事，便收回了腳，轉身走向自動販賣機旁邊的垃圾簍。

自動販賣機旁的小秘書和那個孩童早沒有了蹤影，惠雯看著自動販賣機邊上的垃圾簍裏滿滿的垃圾和紙張嘆了嘆氣，終究還是蹲下來，因為擔心被人看到她撿垃圾的奇怪舉止，她甚至來不及展開紙張，只是囫圇將目光所及的紙張塞進她的隨身公文袋裏。

在惠雯蹲在垃圾桶裏尋找紙張的時候，並沒有註意到她身後走廊拐角的地方，站了一個人，而那個人手裏，正拿著一堆被撕碎的紙張。很顯然，在惠雯躲避千在萬的時候，有人捷足先登了。

“不是！……這個也不是！”惠雯將最後一張紙拼完，才發現這些都是真正的廢紙。這些紙上的內容，都不是可以引起千在萬大怒的東西。

想來想去，惠雯只能將目光放在了那孩子和秘書身上。孩子畢竟太小，以那個年紀恐怕很難明白那份被丟入垃圾桶的碎紙的要性。是那個秘書臨走前將那份撕掉的文件拿走了麽？還真是個謹慎的人！跟在千在萬身邊的人，就每一個簡單的！

惠雯在心裏嘟囔著，揉了揉僵硬酸痛的胳膊，擡眼看了看時間，淩晨三點。這些從垃圾堆裏翻出來的紙張浪費了她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的時間！洩憤般的，將那些拼貼好的碎紙片又丟進了垃圾桶，然後利落幹脆的關燈睡覺。

或許是昨晚用眼過度，早上起來的時候，惠雯只覺得眼睛腫的生痛。從冰箱裏拿了冰塊，輕敷眼睛，這才覺得好受些。

惠雯一只手舉著冰塊敷右眼，另一只手靈活的操縱電腦，將昨晚遠程傳輸錄下的海原化工廠的視頻調出來翻查。除卻知道海原化工廠的保安人員是四十五分鐘巡邏一次之外，也就沒有什麽收獲了。不過，這些保安人員巡邏的地方很小，而且幾乎是在工廠室內的某處，而對於工廠外以及周圍的環境，顯得漠不關心。這一點都不像是專業保安隊伍該做的事情。

惠雯將冰塊換到左眼，勉強睜著右眼繼續看著這枯燥的視頻。這些保安人員巡邏的時候，他們會偶爾使用對講機進行對講，確認彼此的情況。

“這些人還真是小心。”錄制的視頻看完了，惠雯眼睛的腫痛也消退了。

由於視頻沒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惠雯便開始著手準備今天的公幹任務。在臨出門的時候，惠雯回望了家裏的設施是否整齊的時候，一道靈光忽然閃入她的腦海！

她之所以出門前還要看一下家裏，是因為家裏有一些暫時見不得光的東西存在！那麽，那些整晚都只巡邏一處地方的保安人員呢？

是那批藍色桶子有問題，還是那批桶子後面的設備有問題？這個疑問湧現腦海的時候，惠雯反手關上門，將昨晚錄制的視頻打開，對那些設備和桶子上的標簽進行了截圖放大查看，以及網絡搜索對比，尋找答案。

保安的行為和尋得的答案，讓惠雯對設備中裝載的東西蠢蠢欲動。知道保安巡邏的規律，她也對視頻進行了截圖出來，還錄制了保安們的對話錄音，有了這些東西，她完全可以全身而退！倘若她早一步拿從桶子裏取出樣品，那麽李潤成就不必走這一趟了。他安安全全的，不必吸入毒氣不會影響身體，阿姨也就好好的，有救了。

權衡過後，惠雯還是打電話向科長告了一天的病假。體貼善良的科長將惠雯腦補成一個工作奔波又為了病人勞心勞力而滿面憔悴的模樣，很是爽快的將這一天的外出公幹丟給了高奇駿，並囑咐惠雯照顧好自己，待忙完這段時間盡快來上班，又說起李潤成不在後科室裏面壓力倍增之類的雲雲。

安撫過嘮叨的科長，惠雯終於還是換裝去了海原化工廠。

工廠門口抗議的群眾，讓海原化工廠的門衛沒有精力去檢查工廠周圍的情況，於是惠雯才可以輕松的翻過工廠的矮鐵欄，順利的直奔化工廠廠房保安經常巡邏的區域。

在樓梯口，一個攝像頭大刺刺的在墻上晃動著。惠雯看了看時間，計算了這時的狀態應該是巡邏中。便從隨身包裏抽出了含有她拷貝的巡邏視頻的SD卡，並將攝像頭下面的SD卡抽取下來並換了上去。

處理完攝像頭，惠雯這才仔細順著樓梯看下去。在樓梯尾部，光線已經昏暗到難以看清事物。看著這光線漸漸的變暗到歸於黑暗，惠雯微不可查的抖了抖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她兩世為人都算得上老實守法的緣故，這一次擅自闖入工廠基地，盡管她是站在正義的一邊，但是這種方式終究不合法。她覺得她很難邁開步子，從容的走向樓梯盡頭，走向黑暗。

是的，她也曾在網絡上來去自如，防衛嚴密的網站數據庫之流來去如入無人之地般輕松隨意。你知道的，剛學會一項事物的時候，人們總是技癢難耐，而惠雯也難以例外。不知道是不是法律並沒有跟上網絡發展的緣故，所以惠雯雖然覺得入侵不對，但是因為沒有法律明文規定的緣故，她對自己入侵一事大多數時候都顯得很不以為然。

而她現在，也算是入侵。只是，這次的入侵不再是存在於虛擬的網絡中，而是實實在在的。她這份認知，讓惠雯的雙手和雙腿都有些不受控制的顫抖，就連心臟都跳快了不少。

樓梯盡頭的黑暗，就像是怪物張開的猙獰巨嘴，得意而又耐心的等待惠雯的自投羅網。而與黑暗相伴的，永遠是讓人難以忍受的寂靜。

這安靜的地方，讓惠雯有一種轉身拔腿逃離的沖動。

可是，母親臨時前的記憶忽然躍入了惠雯的腦海，生生撕碎了惠雯那可笑的膽怯。那張熟悉又溫暖，那張擔驚受怕大半輩子的臉，幾乎瘦骨嶙峋的身軀，生生釘住了惠雯的腳。

惠雯微抖的手緩緩握成拳，她不能逃跑！為了太多太多的理由，她不能轉身逃跑！作為一只螞蟻，她怎麽會妄想用常規路徑去和大象抗衡？或許，她可以眼看著李潤成去完成這一切。但是，她都到了這裏，她一旦離開，她不能想象今後她會活在怎樣的世界裏。逃避，從來都比不上勇敢面對。而她從不需要面對任何人，她只需要能夠對得住自己的心，其他人的看法，又與她何幹？

而現在，她的心告訴她，縱然現在不安也要勇敢向前！

深深吸了一口氣，心緒略略平穩下來後，惠雯仔細聽了聽裏面的聲音，一邊緩緩順著樓梯扶手往下走著。當她走下樓梯，便看到了掉在樓梯背面地上，正開著電源的手電筒。借著手電筒的光亮，惠雯看到身著海原化工廠保安服飾的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手電筒和對講機都散落在其周圍。

眼前的境況，讓惠雯再明白不過了----已經有人先她一步進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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