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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不外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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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行之搬到了瓊山書院, 祁丹朱暗中讓人將他安置在一個單獨的院子裏,院子清靜優雅,適合讀書, 美名其曰為了方便她前來向先生指教。

君行之本想拒絕, 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祁丹朱身為公主出入男子眾多的屋子確實不合適。

他忽然發現, 他現在不是一個人, 凡事還要考慮自己的女學生才行,莫名多了一絲牽掛。

祁丹朱將君行之安置好,天色已經暗了,她沒來得及跟先生‘請教詩詞’,就回宮去了。

之後宮裏正巧趕上祭祖, 茲事體大, 祁丹朱不能偷溜出宮,只能老實在宮裏呆著, 過了幾天, 她才終於有時間去找君行之。

她特意早起,梳洗凈面,對鏡貼花, 最後在錦帝賞賜的那些漂亮裙衫裏, 挑選了一件她最喜歡的穿在身上。

瓊山書院位於城南,是盛京歷史最悠久的書院, 底蘊深厚,是赴京趕考學子們備考的地方,歷來有很多探花、榜眼都出自瓊山書院。

只是這幾年瓊山書院的名聲大不如前,已經沒落了,書院裏的學生已經很久沒有人再榜上有名。

雖然如此, 但書院裏的學子依舊很多,一來,這裏有朝廷扶持,學子所需交付的銀兩極少,正適合貧困的書生來此備考,二來,因為這裏懸掛著一塊錦帝親賜的牌匾,所以有人說這裏是皇家書院,比旁的書院多了分尊貴,不少人都以能在此讀書為榮。

高官和富商家的公子也有不少選擇來此就讀的,因為如今朝廷裏的高官很多出於瓊山書院,公子們以後若入朝為官,可以借此跟那些官員攀些關系,便於日後朝中行事。

瓊山書院維持著虛榮的假象,倒也算能保持往日的光采。

君行之房間的軒窗正對著瓊山書院後面的高山,景色宜人。

祁丹朱看著窗外景致,不得不感嘆,君行之住在這裏,其實比住在丞相府自在多了。

魏丞相和魏沁雪自以為邀君行之住在相府是在報恩,卻不知只是讓君行之為難罷了。

君行之若得了魏丞相的恩惠,將來入朝為官,必定要為魏丞相所用,君行之不願,便只能拒絕魏丞相之恩,盛情難卻,他住在丞相府反不如住在這裏來的逍遙自在。

祁丹朱看了一會兒窗外山景,才收回視線,轉頭看向君行之。

陽光透過軒窗傾瀉而下,照在君行之輪廓清晰的側臉上。

君行之眼眸微垂,神情專註,修長的手指翻動書頁,讀書聲輕朗悅耳。

“你道是鸞凰則許鸞凰配,鴛鴦則許鴛鴦對,莊家做盡莊家勢……”

祁丹朱右手托腮,定定看著他,嘴角噙笑,對於書中內容,左耳進右耳出,聽得心不在焉。

她的目光百無聊賴地落在君行之的手上,君行之的手比一般人要大一些,指骨分明,纖長清瘦,骨節的地方微微凸起,泛著淡淡紅暈。

祁丹朱知道這雙手看起來不顯山不露出,但握成拳時是多麽有力,它能扛得起沙袋,也能輕易搬得動木箱,勁瘦蒼勁,指腹的地方帶著一層淡淡的薄繭。

祁丹朱目光上移,落在君行之的臉上,君行之鼻梁極挺,眉如遠山,鬢若刀裁,一雙狹長的眼裏似暈染著化不開的墨,烏發束著一根淺色發帶,只是這樣垂目翻書,動靜間便皎若玉樹臨風,清雅至極。

他眉間偏左的位置上有一枚小小的紅痣,極小,若不靠近細看,定然看不出來。

清風拂過,窗外的樹枝嘩嘩作響,雅淡花香陣陣傳入屋內,透著絲絲甜味。

君行之聲音頓了頓,擡眸看去,見祁丹朱定定看著自己,不由擡手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

“看書。”

“……哦。”

祁丹朱嘴裏答應著,目光卻不舍得離開,繼續不偏不倚地看著君行之,津津有味地端詳著他那顆小小的眉間痣。

“先生,相書上曾言‘眉裏藏珠,大貴之相’,看來先生必非池中物,日後飛黃騰達,魚躍龍門,可莫要忘了我這乖巧的學生呀。”

她那雙瀲灩的桃花眸天生多情,盯著一個人看的時候,好像能直接看到一個人的心裏去。

君行之對上她毫不遮掩的視線,有些無奈。

“殿下,剛才是你說不喜歡讀詩書,讓我讀《烈女傳》給你聽,所以我才轉讀《烈女傳》,可你依舊心不在焉,你若不喜歡聽,我可以換本書教你。”

“我在聽。”祁丹朱狡辯。

君行之將書本放下,眼中並無怒氣,只問道:“你若不喜歡《烈女傳》,為何要讓我讀給你聽?”

“我才不想讀呢,是朝中那群老腐朽讓我讀的。”祁丹朱撇了撇嘴,聲音軟糯地抱怨,“他們整日給父皇上書諫言,讓父皇將我關在宮裏讀《烈女傳》,好好學學規矩,想想怎麽做個賢妻良母,試圖讓我這位公主活成他們心裏公主該有的樣子,成為天下女子的楷模。”

君行之蹙眉,現在的祁丹朱雖然時常讓人頭疼,但她若活成《烈女傳》裏那些女子的模樣,便不是她了。

祁丹朱在旁邊的瓷盤裏,拿起一顆草莓放進嘴裏,眨了眨眼睛問:“先生也覺得我應該多讀《烈女傳》麽?”

君行之看著手裏的書冊,搖了搖頭,沈聲道:“天下女子各有各的快意,公主如今這般鮮活的模樣就很好,不用更改什麽。”

這世間規規矩矩的人眾多,可如祁丹朱這樣勇敢恣意的人卻少之又少,何必要讓這世上少一抹艷色,多了一抹暗沈的灰白呢?

祁丹朱莞爾,毫不猶豫地將書扔到一旁,恃寵而驕道:“先生覺得我不必讀,那我就不讀了。”

她才不要做什麽烈女,她要活得舒適、活得自在、活得瀟灑!只求問心無愧,不為活給誰看。

君行之淺笑了一下,將《烈女傳》放到旁邊的書架上,問:“殿下,我這裏還有其他書冊,你還想讀什麽?”

祁丹朱秀眉輕蹙,“先生,我說過你叫我丹朱就好。”

君行之聲音滯了滯,回頭看她。

“上次你送我花燈時曾說過我們是朋友,那麽,以前你是我的朋友,可喚我名字,現在你是我的先生,更可直呼我姓名。”

君行之神色猶豫,抿唇不語。

祁丹朱聲音有些軟,“先生,我不喜歡你喚我殿下,我的名字是母親給我取的,我喜歡先生喚我名字。”

她看著君行之的目光隱隱帶著期待,讓人不忍心拒絕。

君行之微蹙眉心,猶豫須臾,遲疑喚道:“丹朱……”

“嗯。”祁丹朱展露笑顏,笑容欣甜地點了點頭。

君行之沈吟道:“日後,私下我喚公主名字,有外人在的時候,我還喚你殿下。”

“都依先生。”

祁丹朱笑意盈盈,對自己是君行之‘內人’這件事分外開心。

屋外的樹蔭落在地上,陽光透過軒窗靜靜地映在君行之的臉上,輪廓清晰,如玉雕琢。

“先生,你真好看。”祁丹朱情不自禁道。

君行之擡頭看去。

祁丹朱手托著腮,雙眸晶亮的看著他,明眸皓齒,唇若含朱,唇瓣上沾著草莓的汁液,更顯嬌艷,桃花眸微彎,眼波流轉,眼底盛滿了吟吟笑意。

君行之不知為何,倏爾想起剛才《烈女傳》中形容采桑女子的話——容儀婉美,面如白玉,頰帶紅蓮,腰若柳條,細眉段絕。

不外如是。

……

錢衡站在君行之屋外敲了敲門,清脆的敲門聲打破了一室安靜。

他看到祁丹朱在屋裏,沒敢進來,站在門口恭敬地行了一禮,躊躇地看向君行之,似乎有話要說。

君行之從旁邊拿起一個包袱走過去遞給他,兩人說了幾句話,才走回來。

祁丹朱看著錢衡拿著包袱走遠,疑惑問:“先生,你給他什麽?”

小古板是個窮書生,她擔心小古板被欺負。

“一些藥材。”君行之解釋道:“我父親身體不太好,常年湯藥不斷,有些藥材鄉下買不到,錢衡是我同鄉,最近他有親人要回鄉,我在京城買了些稀有藥材,還去山裏采了些普通藥材,一起托他親戚幫我帶回去給父親。”

祁丹朱眸色動了動,點頭道:“伯父身體有恙?可需要我派太醫前去診治?”

君行之搖了搖頭,“父親年輕的時候受過重傷,所以留下病根,不用勞煩太醫,都是些陳年積澱的老毛病,治不好,只能好湯好藥的養著。”

祁丹朱點頭,趁機問:“先生家裏還有其他人嗎?可有兄弟姐妹?”

“沒有,家母過世的早,家中只有父親和我相依為命。”

祁丹朱笑了笑,“先生長得如此好看,先生的母親一定很漂亮。”

“我沒見過她,在我記事以前她就已經不在了。”君行之提起母親沒有太大感覺,畢竟他連人都沒見過,對母親的概念很模糊,說不上思念,只是有些感傷。

祁丹朱眸色微微暗了暗,語氣有些失落,“我母親也很早就過世了。”

君行之擡頭,擔憂地看了她一眼。

“我沒事。”祁丹朱笑了笑,擡眸看著窗外輕聲道:“對她來說也許是件好事。”

君行之楞怔一下,他曾聽人提起過,九公主的母親是最得聖寵的柔妃,柔妃是錦帝登基之後帶進宮的女人,有人說她是孤女,無親無故,也有人說她的親人都在戰亂中死了,所以她進宮之後,從未有人入宮看望過她。

她甚少跟其他人來往,深居簡出,很少有人見過她的容貌,不過從錦帝對其寵愛程度來看,大家能猜測出她必定有過人之處,應有閉月羞花之貌。

錦帝對其寵愛程度遠超其他嬪妃,免了她的跪拜之禮,甚至一度想要冊封她為貴妃,薨後合穴,不過她沒等到冊封為貴妃,就在錦帝遇刺時,替錦帝擋劍而死。

錦帝傷心欲絕,直接病倒,臥床多日才終於從床上爬起來,他給柔妃舉辦了一場盛大的葬禮。

錦帝和柔妃情比金堅的佳話流傳至今,許多文人經常寫詩稱頌。

屋內安靜下來,窗外書生人來人往,三兩結伴成行,手裏都拿著書本,看樣子才剛散課。

祁丹朱看著那群說說笑笑的書生,神色流露出幾分疑惑,轉頭問:“先生,你今天怎麽未去上課?”

君行之神色凝滯了一下,很快收斂神色,避重就輕道:“今日的課我已會了,就沒有去。”

祁丹朱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眉眼間閃過一絲疑惑,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沒有多問。

君行之從書架裏挑了一本詩詞,一邊讀給祁丹朱聽,一邊解釋詩中的含義。

祁丹朱跟著他認認真真地念了兩首詩,待念第三首詩的時候,她終於堅持不下去,誇張地伸了一個懶腰,站起身道:“先生,我累了,想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不然我腦袋疼。”

君行之拿她沒有辦法,無奈放下詩詞本,輕輕頷首。

祁丹朱笑吟吟地走出去,繞過長廊,回頭調皮地看了看君行之,然後大步走過拐角。

君行之笑了笑,收回目光,拿起一旁的書看了起來。

祁丹朱踩在石子小路上,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眸色徹底沈了下來。

君行之不擅長說謊,而她擅長察言觀色,君行之心中有事,瞞不過她。

君行之不去上課,必定是發生了什麽事,而這件事很有可能跟她有關系,所以君行之才故意隱瞞,不告訴她。

祁丹朱抿了抿唇,冷聲吩咐習綠,讓她隨便捉個書生回來。

習綠動作利落,很快就將一個瘦弱矮小的書生帶了回來。

祁丹朱面若冷霜地坐在涼亭裏,瀲灩的眸子冷冽的盯著面前的書生。

書生觸及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膝蓋一軟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叩首,“草民李祥拜見公主殿下。”

祁丹朱開門見山,直接冷聲問:“君行之今日為何未去上課?”

李祥全身一僵,眼睛驚慌地轉了轉,裝糊塗道:“他沒去上課嗎?草民沒註意……不知道怎麽回事。”

祁丹朱眼睛輕輕瞇了一下,看著他陰測測道:“本公主的鞭子是不是太久沒用了?”

祁丹朱有一銀鞭,打人極痛。

李祥想起祁丹朱曾經當眾鞭打一品大員的事,忍不住全身一震,驚駭不已。

他眼睛驚慌地轉了轉,立刻磕頭道:“殿下饒命,這件事跟草民沒有任何關系啊!草民身份低微,不敢多言,都是他們……”

“他們是誰?”祁丹朱冷冷道:“好好回話。”

“是……”李祥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攥緊了手裏的書袋,咽了咽口水。

他微低著頭,磕磕絆絆地顫聲開口:“是、是是山長,山長說君行之已為公主之師,他是一介草民,不敢教公主之師,所以不讓君行之去上課。”

祁丹朱壓著怒火問:“還有呢?”

“其他師長不敢違背山長的命令,也不敢教君行之,儒生們……自然也是看山長命令行事,而且很多人都妒忌君行之能夠得到殿下的青睞,所以不願跟君行之走得太近……”

李祥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看祁丹朱。

祁丹朱雙眸泛冷,“就是說,在山長的命令之下,現在書院裏沒人敢教君行之,而你們這些儒生也孤立他了?”

“沒有,我沒有……”李祥趕緊擺手,在祁丹朱目光的威逼下,心虛道:“我雖然不敢跟君行之走得太近……但是書院裏也不乏欣賞君行之的儒生,還有他的同鄉們,像錢衡他們還是願意幫他的……”

祁丹朱斂眉問:“君行之住在這裏可以不便?”

簡而言之就是問,山長有沒有在其他地方給君行之使絆子。

李祥抿了抿唇,不敢隱瞞地答道:“山長說院中膳食簡陋,配不上公主之師食用,所以不、不讓君行之去飯堂吃飯。”

祁丹朱一楞,“那他這幾日吃什麽?這裏距離山下的街市數十裏遠,他去何處買吃食?”

李祥抿了抿唇,道:“君行之有頭小毛驢,他每隔一天就牽著小毛驢下山去買一次幹糧,往返一兩個時辰,那些幹糧雖然吃的時候已經涼了,但至少能填飽肚子……”

祁丹朱不想再聽下去,直接站起來就走。

李祥看著她的背影,驚慌失措地喊:“殿下!您千萬別說是我告訴您的啊!”

祁丹朱早已走遠,健步如飛,一路上面沈如水,飛快地走到瓊山書院的主院門前。

她在門前站定,粗喘著氣,稍微冷靜了一點。

現在儒生們都已散課,院前只剩一個掃院人,正在清掃落葉,一眼望去顯得有些空曠。

她微微仰著頭,眸色幽深地看向瓊山書院的牌匾,牌匾上的字蒼勁有力,龍飛鳳舞,甚是熟悉。

她神色一怔,忽然計上心頭,“如果我沒記錯,這塊牌匾上的字是父皇親手所題?”

青枚躬身道:“是的,殿下,瓊山書院的創建者裴山長,當年培養出許多英才,陛下建朝之初,求賢若渴,裴山長選賢舉能,推薦了不少能人異士給陛下,所以陛下當年親手題字表彰瓊山書院,正是您面前的這塊牌匾。”

“現在瓊山書院的山長是誰?”祁丹朱問。

“裴山長無兒無女,現在這位山長是裴山長徒弟的兒子,名喚孫文顯,才學……才學與裴山長相差甚遠。”

“這幾年瓊山書院日漸沒落,名聲大不如前,但是因為有陛下親手所題的牌匾,所以書生們依舊對此處趨之若鶩,把這裏當作準備科舉的聖地,聽說都以能當瓊山書院的學子為榮。”

“哦……”祁丹朱仰著頭打量瓊山書院的牌匾幾眼,勾唇道:“這牌匾掛了這麽多年,也該摘下了。”

她改了主意,轉身就往外面走,一邊走一邊吩咐道:“去告訴先生,我先回宮了,改日再來跟先生請教學問。”

“是。”青枚躬身行禮。

待祁丹朱走遠,青枚擡頭同情的看著一眼瓊山書院,今日可能是瓊山書院最後的輝煌了。

今日之後,瓊山書院恐怕要徹底沒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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