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玲走進考場大門, 回頭一看，門口烏泱泱全是人。

這麽熱的天，這麽多的人, 她卻能一眼看見媽媽站在其中, 嘴裏念念有詞的，好像是個什麽口訣。

從她進考場開始要不間斷的念, 據說念的越多, 考得分越高。

江惠錦看見女兒回頭，趕緊揮手讓她進去，仙姑都說了，不能回頭！回頭不吉利！

甘玲扭頭往考場裏走，坐到位子上, 深吸口氣, 等著發卷子。

天氣那麽熱，考場外面也還是聚滿了家長, 江惠錦不停念那個口訣, 一邊念一邊計數，不能太滿，過滿則虧。

到最後一天考完, 甘玲走出考場的時候, 江惠錦已經人都黑了，她這才敢問女兒：“怎麽樣？考得好嗎發？”

甘玲自己覺得考得還不錯, 這三天她只要走進考場，就心無旁騖，偶爾會在腦子裏早出來的紛雜念頭，只要進了考場就消影無蹤。

徹底考完，她才長出口氣：“跟平時差不多。”

江惠錦笑了, 跟平時差不多，那就是真不錯了：“今天就別想分數了，你想幹什麽，我們就幹什麽去？爸爸說等你考完請你吃飯，再給你買兩件衣服。”

江惠錦打電話給甘躍進了，四年沒住在一起，平時玲玲又不肯給她爸打電話，過年過節也不肯去拜年走動。

這次高考，甘躍進倒打了個電話來，不冷不熱問一句：“成績怎麽樣啊？”

江惠錦最驕傲的，就是女兒成績好，初中的時候差點都掉到下游去了，她那麽用功努力又升了上來。

“她成績一直很好，年級裏都排得上名次。”

甘躍進平時不關心她們，但他在單位裏又炫耀女兒成績好，還把分居說成是老婆為了孩子，專門住到學校旁邊去，就為了讓女兒能安心高考。

也有知道內情的人，當著笑著對他說：“那你可真是花了心血了，你女兒不得考個清華北大的，那才對得起你嘛。”

甘躍進知道這是在諷刺他，不好說什麽，笑著混過去，回家就打電話問，女兒這成績能考個什麽樣的大學。

甘躍進對女兒上心，甘老太不樂意了，過年都不知道來跟她拜個年，為這事兒她說過多少回了。

每次甘老太只要那麽哭哭啼啼的說上幾句，兒子就會打電話罵那母女倆一頓。

可今年沒有，甘躍進說：“玲玲高考了，讓她安心考好。”他同事的兒子，就有跟玲玲一個學校的，高三排名都張榜，考了第幾名，清清楚楚。

甘躍進是覺得女兒給他掙面子了。

甘老太看兒子這樣，催孫子加把勁，他這個學習成績是不行，要想讓叔叔喜歡他，那不得考得好啊。

她怕甘玲母女倆回來，早知道當時就勸兒子離婚算了。

甘玲看看她媽媽容光煥發的樣子，不相信這話是她爸說的：“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呀，你爸想獎勵你呀。”

甘玲別過臉去，不願意看她媽媽臉上的笑容，她吸口氣：“我還想找老師對對題呢，估一下分數呢。”

這是正事，江惠錦答應了，又跟丈夫報喜：“考得不錯，她說要找老師對對答案。”

江寧給她打電話的時候，提醒過她要註意報志願的事兒，甘玲一直防備，她甚至跟老師都說了一些家裏的情況。

可她沒想到，到她高考了，爸爸竟然對她和媽媽改變態度了。

晚上還送了個西瓜過來，問她估分估得怎麽樣，甘玲咬咬嘴唇：“還行，要看今年的分數線。”

她不想把話說得太滿。

甘躍進難得說了那麽多話，考都考完了，才鼓勵女兒她一定能行，又說要獎勵她：“爸爸獎勵你，你想幹什麽？”

江惠錦歡天喜地把西瓜給切了，又洗了葡萄端出來。

半個切開，半個插上勺子放到甘玲手上，還把中間那塊挖出來：“吃吧，你不是怕吃多了鬧肚子，一直不敢多吃嘛。”

“她們老師說，南大是很有希望的。”老師也不能把話說得太滿，能這麽說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江惠錦本來舍不得女兒去外地，她悄悄問過班主任玲玲想考到哪兒，問出來就打電話給丈夫：“那也太遠了……”

“你懂什麽！”甘躍進的聲音跟炸雷一樣，“她要真考上了，我給她擺酒席！”

甘玲挖著西瓜，看著她爸爸坐在二居室的小客廳裏，那嘹亮的笑聲，估計樓上樓下都能聽見。

他們好像沒有分開過這四年一樣，甘玲很迷惑，他為什麽這樣？

現在這樣，還不如不要改變態度。

等爸爸走了，媽媽說：“你看，你爸不管怎麽樣，心裏都有你呢，你可不能脾氣這麽倔了。”

甘玲垂下眼，她打開電視，抱著西瓜，很專註的看著。

江惠錦還想說點什麽，可她也知道女兒幾年沒放松了，就由著她看，給二姐打電話，告訴她，甘躍進送了個西瓜過來。

還要給女兒擺謝師宴，看看，他還是念著女兒的。

江寧早就等不及了，但媽媽不許她打電話，終於打給玲玲：“怎麽樣？你考完了吧！咱們出去旅游！”

這是早就說好的，甘玲還要辦護照，她們一起去日本，江寧還說到時候大家一起穿浴衣拍照片。

很快那個西瓜的事兒，傳遍了全家。

姓江的都知道了，林文珺也知道了，她笑一聲：“怎麽？天要下紅雨啦？”

“你這人，他們能好不是挺好的嘛。”江燁還是那套理論，為了孩子，都過了這麽多年了，好好過下去。

“他在外面那麽花，還能好？”林文珺想了想，笑了，“甘躍進這是覺得玲玲給他長臉了吧？”

越到高考的那幾個月，家長之間越是暗流洶湧，要不然甘躍進還能突然良心發現？

不可能。

等到高考的光環過去，他又變回老樣子，那玲玲該多傷心啊。

江惠潔聽嫂子這麽說之後，她說：“嫂嫂，我覺得玲玲心裏明白，我們不用操她的心。”該擔心的是三姐，這麽好一陣壞一陣，她永遠也不會死心。

那些林文珺就不操心了。

她替三個女孩報了旅行團，就等分數出來，填完志願之後出發。夏天的旅行團尤其火爆，全都是放暑假的孩子們。

出分數的前一天晚上，江惠婭給甘玲打了個電話：“盡力就行。”

甘玲握著聽筒，用力點頭。

三年苦功，無數心血，甘玲如願以償。

她第一個告訴江惠婭，然後又打給舅舅舅媽，最後才打給爸爸，聽見他在對面笑起來的聲音，手被媽媽緊緊攥住。

接著就是辦謝師宴，準備行李。

甘躍進前幾年沒給的，一次性給了，讓江惠錦帶女兒去買衣服買鞋子，大學生了，應該好好打扮打扮。

還給女兒包了個大紅包，讓她去旅游的時候多買點漂亮衣服。

玲玲偶爾會突然恍惚，好像他們是正常的家庭，連奶奶在她面前都不是原來那種嘴臉，奶奶依舊不喜歡她，但再也不說丫頭片子能有什麽出息的話。

這麽美好，又這麽讓人喘不過氣。

直到見到江寧，她才又有真實感。

江寧一針見血：“你能年年參加高考嗎？”

不能，所以這種好，不會長久的。

“你那支錄音筆還留著嗎？”

甘玲沈默了。

“別想啦，我們就想想去東京怎麽玩吧，我想去迪士尼，還想去宮崎駿動畫美術館！”還有當然一定要去的秋葉原，為了買游戲機，江寧還動用了壓歲錢存款。

她塞給甘玲一本日本旅游攻略書：“後天就坐飛機了，你快點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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