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江燁開車回鄉下掃墓。

村裏人看見小汽車開進來，紛紛矚目，農田中處處升起煙霧, 江寧扒著窗, 她以為這就是語文課本上面寫的炊煙，問媽媽：“他們在做飯嗎？”

“在飄紙錢。”

這個江寧知道, 就是給死後的人用的, 剛剛爸爸開車到二姑家，拎了兩大袋金銀錫箔下來。

每年江惠娟姐妹幾個，都會親手給她們的媽媽疊紙錢。

她還特意下樓來跟林文珺打招呼，林文珺連車都沒下，搖下車窗點點頭, 笑瞇瞇說：“二姐辛苦了。”

但江惠娟一看見她現在的樣子, 就知道她不好惹，真等見了人, 才懂開公司當了女老板是什麽意思。

“文珺啊, 下次回來一定要多呆幾天，我來做飯。”

她做飯？江寧七歲這前他們在老家，每年過年都是林文珺買菜燒飯, 請一家子過來吃, 吃完還要收拾。

現在想想，憑什麽呢。

“忙, 以後再說吧。”說完就搖上窗。

江燁很快找到了地方，孤零零一個墳包，他先下車把東西都拎下來，林文珺抱著圓圓，還給她搭了條圍巾, 免得田裏風大，把她吹凍著。

江寧跟爸爸一起擺花，擺水果。

她問爸爸：“我給奶奶磕頭，她能看得見嗎？”

“看得見。”江燁蹲下來，點火燒元寶紙錢，“媽，給你送錢來了，你不要省了，多花點，不夠再給你燒。”

江寧就在爸爸身邊蹲下，還把裙子掖在大腿裏，不讓裙擺沾灰，往火堆裏扔元寶，擡頭看石碑，奶奶在哪兒看見的呢？

怕煙嗆到孩子，林文珺站在上風，站了會兒說：“不行，風太大了，我把圓圓送到車裏再過來。”

“你別下來了，我媽不會計較這些的。”

沒一會兒江寧也上車了：“爸爸說他自己燒，他還要跟奶奶說說話。”她的話已經說完了，她告訴奶奶她拍電視劇了，不知道奶奶有沒有電視可以看。

江燁摸摸女兒的頭：“等遷墳的時候，給奶奶燒臺電視機。”

江寧坐在車裏看爸爸，等了會兒她覺得無聊了，從背包裏翻出麥麗素，這是舅媽給買的，她吃了一顆，又往媽媽嘴裏塞一顆。

“奶奶的手特別巧，她要是還在，肯定特別喜歡我的。”江寧吃著麥麗素頭頭是道。

“這些是誰告訴你的？”林文珺好奇。

“二姑說的。”江寧知道媽媽不喜歡二姑，所以她輕聲的說。

林文珺怔了怔，刻薄如江惠娟，在懷念起母親時，竟然也有這種時刻，她看看江燁，他一個人還對著墳說些什麽。

好像突然能夠明白江燁為什麽對幾個姐妹頗多容忍，他們曾經共享過的童年時光，和有母親的記憶，讓他容忍。

“媽媽。”江寧又吃了一顆麥麗素球，很認真的告訴林文珺，“我以後也會給你燒很多很多錢的，不會讓你沒錢用的。”

林文珺又好氣又好笑，最後還是笑了，伸手捏捏女兒的臉。

圓圓醒過來，“咿呀”兩聲，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然後她憋紅了臉，江寧一看就往後退，捏著鼻子說：“媽媽，妹妹拉屎了。”

一看就是拉屎面孔。

林文珺熟練的打開後車廂，從裏面拿出保溫壺又拿兩瓶礦泉水，把小臉盆拿出來用水沖一下，再倒熱水進去。

水溫合適了，她拿出軟巾搓洗：“妹妹拉完了嗎？”

江寧湊過去看看，現在妹妹一點也不香噴噴，她拉完了，正準備扯著嗓子哭：“拉完了！”

林文珺把圓圓抱出來，江寧替媽媽鋪小毯子和一次性桌布，母女倆分工配合，脫紙尿褲，擦屁股洗屁股，抹寶寶霜，再穿紙尿褲。

車裏的空氣終於再一次清新起來。

圓圓人一舒服，立刻不哭了，躺在寶寶籃裏，江寧打開了寶寶籃上的按鈕，音樂和小蝴蝶在圓圓頭頂轉起來。

“咕隆咚你可真臭！”江寧戳妹妹的小臉。

圓圓脾氣很好，從不生氣，除了要吃要喝要拉，被姐姐摸摸捏捏，從來不哭。

“咕隆咚？你給妹妹又起新名字了？”有時候叫妹妹寶寶，有時候叫她圓寶，隨口起小名。

“因為圓咕隆咚啊！”

江燁上車了：“怎麽一股味兒？什麽圓咕隆咚？”

江寧像一下被戳了笑穴，笑得東倒西歪。

車開到陳梅家樓下，林文珺在門口買了點水果：“我上去就行了，你們在車上等我，圓圓拉過了，不急著換紙尿褲。”

“好。”江寧答應得最快，她包裏還有好幾個零食呢。

林文珺一下車，江燁就問：“有糖嗎？”江寧摸出牛奶糖，跟爸爸分享。

沈國平不在家，陳梅的外婆開的門，她不認識林文珺，但林文珺認識她。

上輩子陳梅的外婆快走之前，林文珺去看她，老人一把眼淚：“我勸她呀，我勸她不要結婚，不要害她自己，小沈跪著求她嫁呀，這兩個人，真是對不起孩子。”

“外婆。”林文珺笑，“我是林文珺，我來看看陳梅的。”

“哦……是你啊，進來吧。”她大概已經知道外孫女想抱養這家的女兒，陳梅是抱著極大的希望去海市的。

老人一看林文珺，就知道外孫女之前就是在做夢。

沒有抱養圓圓，陳梅一家就還住在老公房裏，沒換新房子。本來這個樓層采光應該不錯，但家裏一直拉著窗簾，屋裏暗沈沈的。

“陳梅怎麽樣了？”

“老樣子，”老人給林文珺泡茶，“我跟她說，別要孩子別要孩子，要孩子就是要她的命，非不肯聽啊。”她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林文珺這才知道，陳梅的病突然加重是她因為懷孕！

“醫生都說了，這個病也有能懷的，但她不行啊。”老人從口袋裏掏出手帕，哆哆嗦嗦擦眼淚，“懷上有什麽用，留不住，白折騰自己。”

“我去看看陳梅吧。”林文珺握握老人的手。

“對對，你勸勸她，勸勸她。”誰來都好，有誰能說動她都行。

陳梅躺在床上，林文珺聽完老人的話，大概知道陳梅的病情還是控制住了，就是精神不好。沈國平故意說陳梅不大好了，就是騙錢的，那一萬塊有沒有拿回家都不一定。

陳梅聽見開門聲，餘光一看，不是丈夫，她又把頭扭過去。

眼睛雖然盯著窗，但窗簾緊緊拉起，根本瞧不見窗外的風景。

“我以為有孩子就會好的。”陳梅突然說，“你們肯定都知道了吧，他在外頭有人了，我跟他說哪怕他把外面生的抱回來，我也給他養。”

結果沈國平不願意

林文珺還沒坐下，就聽陳梅說了這麽長一段，她坐不下去了。

“當初，跪著求我嫁的，也是他啊！”陳梅淚眼婆娑，她問，“他怎麽就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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