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五章 :圓環 (7)

關燈
密地連結,那我們又為什麽要追尋光芒?就這樣沈醉於誕生之地又有何不可?我猜英果德的話是錯的,黑暗並非欲望,它是深沈的……鄉愁。

……啊……黑暗是回歸的渴望嗎?

也許是吧。

偉大者們的靈魂存在於我的體內,祂們的過往與記憶殘留其中,但如今已分不清那些東西的形貌,當我拿出來的那刻,魂魄中存留的只是一股強烈的執念。

死者、魔女、四王與白龍,那些靈魂金黃熾熱,宛如火焰,無論是要推動命運、還是要抵抗命運,所有盲目的狂妄與憤怒全都糾纏成團,無分彼此;闔上眼皮時,我還能感覺得到它們致命的光芒,光中參雜著那些偉大者的哀嘆,只是今日也以無法明白那些嘆息的原因何在,徒留一絲斑駁的幻象。

王器的火焰因王魂而旺盛,原本只是一團火星,但魂魄墜入的瞬間便驟然膨大,火焰填滿了巨大的盆子、火舌溢出了盆緣之外,王器與它的臺座與火融為一體,但那些卻非實存的熱焰,而是如同篝火一樣撫慰靈魂的光芒。過去,我曾在此發過另一場美夢,對著王器的光柱思考著未來的雛形,但在魂火註入的剎那,我所有的想象與誓言都化為了烏有。如今我只剩下一道選擇,我的過去與未來都是為了今天的選擇而存在。

待火焰溢滿,前方的大石門便靜靜地向外推開,聲響微弱,咯咯的摩擦聲似乎不著實地一樣,此時白光占據了視野,從一條縫隙、至一個洞窟,刺眼的強光讓人睜不開眼。我好害怕,只是不知道在恐懼什麽,也許是因為那道白光讓人想起了死亡;與陷入黑暗的死亡不同,門後的是個不可侵犯的幽冥異界,沐浴在此光中,此生罪衍一覽無遺。

「啊啊……王器終於裝滿靈魂了,」我聽見芙拉姆特在遠處呢喃著:「達成此業,你無疑已是葛溫的後繼者……是新的大王!……而我尋找王者的職責也要告一段落了。」

「……我不過是為了獻祭而存在的人物,就算冠了個響亮的名號,對我的身份又有什麽實質影響?我依舊是你們的犧牲品,這個王號只是瞬間即逝的安慰之詞罷了……」

「年輕的王啊,無論結果如何,你都是這個世界唯一的王者,無論你要與黑暗同在、抑或獻出你的黑暗,王者,你已超越世間俗物,作為超越者存在於此……然而,縱使我言明你本質已是王者,但我仍盼望你作出一個正確的選擇……我期盼你能做一個火焰之王,延續火之時代。」

「是啊,火焰……像個英雄與王者一樣為大義而奉獻自我……哈哈哈……」

那道光芒冰冷無情,朦朧的霧棄與之同在。等雙眼更習慣了些後,我註意到門後原來有個寬大的階梯,而我所見的光其實是個往下前進的廊道……此時,上頭有東西在移動,灰白色的影子從光的左側出來、而後又隱沒於右側。影子的數量不定、總歸為多數,它們靜悄悄地漫游著,形貌幾乎與光霧融為一體。

「嘿,小子,」突然,弗拉姆特呼喚著我,並說:「老朽明白,現在你不會相信我等的任何一字一句,但就請再讓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吧。」

故事?他還打算用言與對我產生什麽影響呢?「不要緊,我喜歡聽故事。」

「真是口是心非啊,年輕的大王……不過既然你口頭上答應了……」大蛇的聲音停頓了會一兒,那排牙齒動了動,似乎正準備為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做好暖身運動,「……這個故事是關於舊王葛溫與祂的長子的事情。在傳火之前,舊王葛溫將祂擁有的一切都分給了底下的族人,從祂的權力到庫房中搜集的珍寶,葛溫王散盡己身之所有,最終只替自己留下了一套粗衣劣冠與一把巨劍當作傳火的旅裝。不過,在諸多族人間,王給了祂的長子最多的權力與力量,很明顯地,舊王葛溫選擇了讓陽光之子葛溫朗斯作為新的族長,並期望祂能在自己消失後能繼續帶領神族前進,維持世界的運作。

然而……葛溫朗斯雖然得到了舊王葛溫的雷電,祂卻選擇將力量傳入人間。陽光之子將火之雷傳授給了人類,此舉象征神族之沒落、世代交替之必然……想當然耳,此等愚行引發了族內的眾怒,因此,背叛者葛溫朗斯被逐出了羅德蘭,關於祂的紀錄亦隨之灰飛煙滅。傳說,化為人類的祂在人間游蕩,並持續傳授著關於雷電與火焰的知識,直到諸神各奔東西、王城衰敗的當下,葛溫朗斯才又回到了羅德蘭,並死於此地。

年輕的大王啊,這是實存的歷史,描述中沒有半句虛假……因此如果令你心存憂慮的,是擔心人類將再次淪為它者的階下囚,那你大可放心,無論你選擇了黑暗或火焰,人類都已非它者之物……畢竟陽光之子早已將權利與力量授予了人類,你們是獨立自主的生命,而非歸屬於任何強權之下的附屬品。」

「你這個時候才說出這種話,不覺得太晚了些嗎?」

「有些話說起來永遠不嫌晚。我等命運即傳達我等悉知之真相,如今我已把真相傳達至你耳中,但願大王你能因此作出最好的選擇,無論是要延續世界、或令世界回歸黑暗……此時此刻,全憑大王的意志做出裁斷。」

奇怪的芙拉姆特,我曾以為牠的老臣性格只是層偽裝,而那個閉目傳言的蛇才是它的真面目,但如今我卻覺得,這條老蛇其實從來就沒有偽裝過,牠是命運的一環,存在與舉動皆屬命運,未曾虛假過。「我盡力而為。」

「能遇到你這小子還真令我開心……我終究是很喜歡人類的。或許葛溫也是,祂雖是神族的領袖,卻選擇延續世間火光而非獨活於天地,父親是如此、兒子也同樣如此……祂們兩都是一個樣。」

「真的是很有意思的童話故事,芙拉姆特。」

「是的,很有意思,希望未來還有機會見聞到更多這樣的故事。現在,去吧,年輕的大王,作出你的選擇……無論結果為何,但願你能有一番偉業。」

一番偉業……真諷刺。

跨入大門前,我看了一眼掛在胸前的項鏈,新的繩煉上串著的是老舊的遺物。雖然知道這麽做沒有任何意義,但我仍就對著項鏈祈禱,願萊特的意志與我同在,願我能穿越冥府、任身魂來去死亡幽谷,一切皆為選擇而存,至於是光是暗,都將在盡頭揭曉。

白熾的通道上徘徊著的是一群沒有意識的幽靈。當我走下幾階後,它們的輪廓就更明顯了。那些幽靈是黑騎士的影子,它們緩步慢行,持盾持劍、持斧戩,每個騎士的走姿都謹慎的滴水不漏,它們雖散落於各處、不隨隊伍前進,然而似乎有股意志將軍團的行動緊扣在一起,那些迷失的影子追逐著光芒而走,為了守護某個重要的事物才反覆穿越此地。

而我也……我走過了它們。

通道鏈接之處不是另一處洞窟,相反的,雖是往下,但大洞外卻是一片天空。天空晦暗不明,斑駁的橘白光輝隱約從厚重混濁的烏雲間滲出,不時還能聽見隆隆聲響,不知是雷電還是風鳴,兩者在巨大的塔前混成了一團,天空、巨塔與空氣仿佛混濁汙染的顏料般和成了一體,尤其是那座黑塔,占據大半視野廢墟令人焦躁不安,它是一切渾沌的起點與終點,黑壓壓的影子與它的殘骸封鎖了這個狹小的世界,沒有人能進入、亦無人能輕易離開。

此地讓灰燼覆蓋,成山成丘的白灰砂土在我腳下發出陣陣聲響,燃盡的柱骨墻身留下了一道到不自然的風化痕跡,似單邊魚骨般,尖銳的殘渣與炭灰朝著同一個方向拖曳……每深入一尺,終末的氣味就更加濃厚。沿路上駐留著葛溫王的黑騎士們,然而那些騎士無法阻止我的步伐;我只管前進,隨著那條餘灰小徑跨入塔區內,不久後,我踩上它的石頭骨架,亦逐漸遠離灰燼山坡,此時我已無法看見塔的全貌,散落在圓塔周遭的石拱數組也幾乎要將天空附蓋。

火爐近了,它就在這個深谷另一端的塔裏,在那個無法完成的天通塔中。

好安靜……除了風聲之外,這個世界中沒有任何生命。真正的一無所有。

……不知何時,我人已身在塔中。在這一無所有的火爐前,荒廢、衰敗,漆黑幽影在殘破的外旋梯上隨處飄動。我期待……我不知自己來到此地還能期待什麽,越走越深、越走越低,直到那處霧墻前,我已無法期盼任何的可能性降臨。

(咑喀、咑喀、咑喀、咑喀……)

最後一座巨大的階梯引我走向霧墻,霧墻又帶我進入火爐中心,而等在中央的是一道火焰……不,那不是火焰。他是一位體態健壯的老者,那個人手持燃燒的巨劍、頭帶粗制的冠冕……那位老者是誰?穿的一身破爛不堪,與流亡之人無異。

我該問這個問題嗎?葛溫?

火焰……

我看見你的火焰,葛溫,你無悔的意志。

你的火焰……乘載著理想,你的理想就是這個世界……期盼它得以延續。

但延續的意圖又是什麽?葛溫,你是為了什麽才投身火中,成為照亮蒼穹的柴焰?

我想獲得答案,理解你的意志中存在著什麽樣的光輝,然而你永遠沒辦法回答我,因為留在這的你只是一具乘載意志的空殼,而這股意志就是為了讓我繼承火而存在。

透過劍、透過灼炎與星火,這場戰鬥就是你的言語,但言語之中沒有我意圖探求的答案,它只是一味地……一味地告訴我,火焰必須被延續。

葛溫,你真是個奇怪的家夥。

……啊……火焰啊……我是否應當隨你而去?

我降生於世,是否就是為了延續他人的理想?但說到這,我的理想又是什麽?

……

我的理想……

……

葛溫之火穿透盔甲,祂的炎劍啄食著我的軀體,手中的烈火燒盡我的皮膚。

我們戰鬥著,為了同一道火焰而戰,薪柴之王以武藝試探著我是否有資格觸及太古初始,而我則用盡一切響應對方,並以黑騎士之劍予以抗衡。在這段暫的最終之戰,我本以為自己會有所動搖,去害怕、去恐懼終結的到來,然而當我發覺自己已經沒有任何渴求剎那,靈魂中的渾沌也隨之散去。

追尋又追尋,歷經漫長的光陰,嘗試實現所有不屬於我的未來,掙紮、痛苦、哀痛、憤怒、虛無絕望,當我發現自己本來就不該存在的剎那,所有的怨恨皆隨風而逝。是啊,沒有絕望、也沒有希望,我只不過是個棋子,為了執行一項任務而來。

(鏘鏘!)

……但是,我的理想……我是否真的擁有一個理想?

是那個求安定、求平靜的平庸之夢嗎?

我已經記不得了……萊特,兄長,雖然我已經不存在於任何一個角落,但我卻想要知道,曾經存在的我到底有些什麽理想。

(——鏘轟!)

「嚇啊!」混著一聲吶喊,我的大劍以穿透了葛溫的胸口。狂奔的喘息與心跳讓我動彈不得、刺痛的四肢僵如石膏,此時我只能呆楞著去理解自己殺死葛溫的結局。看著祂的臉,那張活屍般的面容……消失吧,薪柴王葛溫,這裏已經不是你的國度了。

(“……朗……”)祂講著我聽不懂的囈喃。那是誰、或什麽東西嗎?葛溫消失的當下,我仍不斷猜想著,一位偉大的諸神之王究竟留下了什麽遺言。

葛溫的身軀潰散成光,一部份的光火流入了我的體內……祂的靈魂城為了我的東西,祂的記憶……一無所有;而另一部份則歸入中央的篝火中,原本無光的火堆此時中於透出了一絲火焰。

在這處寬闊的火爐室中,一座小小的篝火佇立正中央,它的形體比爐中的任何一道殘骸都還要微小,但篝火的存在卻遠勝於世間的一切。它就如同我在各地看到的篝火構造一樣,有一把火鉗般的直劍插在骨灰上、並以死者的人性與靈魂則是它的燃料,不過無寧說外頭的篝火都是此物的覆制品。它是所有篝火的源頭,既是開端、也是終結的母火,其火舌或許曾燒透塔頂、直達天際,但此時它卻僅剩一絲餘燼,比光芒燭火還要微弱。

這就是初始之火?是的,無庸置疑的原始火焰。

……

……現在……就讓我來重新點燃它吧。

(啪滋……)

……點燃……

……對,就這樣,燃燒下去,獻上我所有的人性與魂魄,我命令你……化為熾炎!

(——轟——!轟轟————!)

……燃燒……

……

……啊啊……我的火焰……是否打從……世界誕生之際,你就預見了今天?

……那你有預見我的選擇嗎?你是否看到我佇立於此地,以什麽樣的意志與葛溫搏鬥?

……

……我明白,早在世界誕生之際,一切皆已成定局,只是沒有人知道這個局的架構。不管做了什麽選擇,我們都逃不出世界的手掌心,無論是我也好、葛溫也好,命運……永遠不向任何人吐實。

……如果這樣的東西能稱之為真正神明的話——偉大的命運之神,請帶著我、帶著我們的意志,前去照亮……

……

……照亮……

(轟轟轟————!)

……我的理想……

(轟……轟轟隆……轟隆……隆隆……)

……我曾經擁有的,未來別人也將擁有的理想……

……對……哈……就是這樣……

……是的……我終於……我終於找到了……一點價值……屬於我的……

(轟呼……)

……歸屬……

……

補遺

無名的故事

※這是一篇後傳,時間點來到了本傳的一百四十年餘之後。 ※無名者的故事在此正式劃下句點,下次大幅更新就是八月同人場次之後的事情了,如果有意購買本篇實體小說的朋友請定期追蹤本人的部落格信息(詳情請點閱販賣前公告) ※謝謝各位,願火焰長存、永恒閃耀! ---------- 世界之初,大龍與枯巖、巨木與迷霧,渾沌主宰天地,無生無死、無始無終。

今日,萬物繁衍,一切墮落轉化為善,飛鳥、走獸、以及逸名吾等有幸蒙恩於朝陽,永劫如露霧消散,命運如芽苗茁壯,在烈日擁抱下、在月陰輕語中,無盡已從吾等記憶中遠離。

但渾沌未終,潛伏於險角伺機而動,欲以虛無將眾生引入黑暗,重回永劫。

自戰栗中,何能得以拯救吾等?

自仿徨中,何能得以拯救吾等?

唯有焰之大能者,吾心吾身皆仰賴您們扶持。

所以,羔羊們,向朝陽、向賜生者奉獻信仰吧,願祂們賜予力量,讓吾等追隨眾神與渾沌之惡作戰——

神啊,請吾等一臂之力:願無名朝陽將光芒投向每一寸磚石,掃除糾纏於吾等心中之墮落,以靈魂之火授予無知羔羊們生命之智慧。

神啊,請賜福於吾等:願熾白之王以神威震懾著每一分惡影,以光輝、以宏音,令依附於眾生之不凈潰散消離。

神啊,請協助吾等:願青石聖者的樹芽從最黑暗的角落破土而出,勝利將永遠伴隨著吾等正心而來;請垂憐吾等:願晨曦女士的慈悲灑落在最困頓的時刻,所有傷痛、挫敗皆得以療愈。

當痛苦來臨時,吾等能平靜度過;當悲傷牽動時,吾等能屹立不搖;當恐懼、當黑暗再次侵擾時,吾等能擁有與之抗衡的勇氣。願火焰眾神賜予力量,令吾等能超越一切迷網。

獻上所有祈願與忠誠,見證世間正道川流不息。

偉哉眾神!偉哉火焰!

大雪阻斷了通往龍骨峽的商路,來往商旅不得不在小城中稍作停留。因為這場插曲,城內僅有的幾間旅店頓時人聲鼎沸,只是淡季的伯尼斯大道從來沒有熱鬧過,五十年前如此、五十年後也是如此,好地點沒客滿,這一點都不奇怪,當中也不乏只要有五個人就能稱之為熱鬧的案例,好比詩人拉狄昂斯準備下榻的鐵輪酒館。

“只要有五個人就夠了。”他想著,隨後便在火爐旁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坐下。他將行囊擱在腳邊,懷中調好音的魯特琴蓄勢待發——

——詩人開口:「白星殞落、青石鑠鑠,諸位,且聽我、雷姆的拉狄昂斯說一段歷史,來自卡登斯的傳說紀聞!」

詩人的名聲與話語吸引了酒館中僅有的幾位客人。爐中的火星爍爍,橘光照著詩人的半面臉,他知道這是個講故事的好時機,暧昧、昏芒與腥騷悶臭齊聚一堂,在場的人都是他的飯票,只要消一聲柴響,人們便會隨之起舞。

「來杯啤酒,老板,我們的大詩人要潤潤喉!」一位年輕商人扯了嗓子大喊,整個廳堂幾乎都要出現回音了。

「呦,別心急,這位大人!」詩人撥弄著琴弦,「各位朋友,就像剛才說的,白之國索耳隆德的消失與青之國卡萊斯提努斯的乍現,這段歷史深植人心,永不褪色——史記言明,當時白炎隨冰河而滅,恐慌、戰亂、與漫天詛咒,末日大劫肆虐人間;然而青石乍現,遺失千年的神跡自黑暗中茁壯,原來神明的目光依舊閃耀,天理循環、生生不息——我不是個真誠的信徒,縱使心有祈求也只為謬思之靈,然而那段歷史著實為諸神賜福,除此之外無以名述!……盡管當今的科學家總是大放厥詞,要大家別老是把神啊、奇跡啊的掛在嘴邊,可是你們想想,他們能解釋太陽從灰燼中蘇生、漫天霧海無風而行嗎?」

「我從不相信科學家,他們都是瘋子。」住在附近的老農夫說。

「我連科學是什麽都不知道,」說話的旅客給自己的煙鬥換了一批新煙草,「在大雷雨中拿根鐵棍就是科學,那放把火把頭發燒了肯定也是科學。」

詩人揚起眉頭,他的眼睛瞇成一線,看起來笑容燦爛。「唉,科學,魔法的親戚,兩者一樣難搞!諸位,他們不能解釋上世紀的神奇歷史,然而誰又能告訴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歷史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科學、魔法、信仰,三眾成九、九九八十一,成千上百的說法從來沒讓人滿意過……啊、罷了,還是讓我們專心在故事上吧,別跟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瞎攪和了。現在,且聽聽我的見聞,接下來的故事可不是哪邊都能聽見、誰都能知道的內容,這是關於末日終結的神秘古史——答案、理由,一切結論自在人心,此時此刻,我的義務只負責告訴各位那段遺失百年的傳奇故事。」

酒館老板讓服務生送來了一杯黑啤酒,啤酒裝在陶制的大杯中,杯子的邊緣有些破損、看起來像是老祖母留下的餐具,然而這已經是間小店中最好的容器了。詩人對女服務生點點頭、琴聲和悅,他的視野一時間沒能從那對酥胸脫逃,但詩人知道自己還有工作得做,觀眾不理性、也不需要理性,一點等待能營造氣氛,可是過多的等待只會教人怒火中燒。

「歷史無情、故事無語,以下這則傳說來自卡登斯,記述者乃卡登斯創國者、人們稱之為傭兵王胡狼的英勇梟雄。但這份紀錄既不公開、也不被曾張揚,它僅僅是則流傳在卡登斯的王族直系中的舊聞日記,無名、無題、不為人知——直到那天,我有幸於古國馬內的大宴上與卡登斯的弗藍門王子相見,這段神奇歷史才得以重現世間……」詩人說道。

伴奏響起,弦聲隨風雪柴鳴而走,一墻之外是邁入春季前的最後一場大雪、三步之內是老酒館的柴火閃耀。

詩人開口描述那天聽見的傳說:轉述弗藍門.弗雷米莫王子、卡登斯王國的第二繼承人之言,這則故事乃老胡狼王與無名戰友的征戰軍志;戰士不知名、不知姓、不知何許人也,老胡狼只明白他是來自覆滅之國弗雷米莫的遺族,假名為莫克。無名者莫克流浪於西大陸,是個將領之才,此外其力能移山易河、靈魂之火足以焚天滅地——那位英雄就跟當年無數的不死人士兵一樣,為戰而生、為欲望而亡,但無名者所達成的偉業遠遠超越人類與不死人,跨越三界無誰能媲美。

若說人們在末日中見證奇跡誕生,那奇跡的光輝也不過只是他的餘焰。

誰拯救了世界?誰帶來的奇跡?老胡狼王深信,那位不死人英雄就是唯一的答案。

正當詩人對聽眾們唱道那則詩歌的同時,他回想起了自己前年與卡登斯的弗藍門王子相遇的事。那是場三邦盟國慶典,他受邀出席了主辦於馬內王都的節慶宴會,當日來者無數,權貴顯要多如繁星。

馬內與福隆鐵諾的獨立紀念日落定於新年後的第二個禮拜,與遠古火焰節同期。

三百餘年前,兩國與弗雷米莫結盟並一同反抗索爾隆德的支配。他們情同手足、交情深厚,但在獨立之前,弗雷米莫慘遭滅族,獨立後不久,宗教與海運紛爭很快地就令兩國分道揚鑣,隨後沖突越演越烈——最終,兩國在火焰大劫前的大會戰中成為生死仇敵,不共戴天。從前的摯友、今日的惡敵,聚散離合,命數難測——直到卡登斯建國,夾在馬內與福隆鐵諾的卡登斯奇跡似地平息了沖突,多年紛爭這下才總算成埃落定。如今,他們的獨立暨火焰節總是少不了卡登斯之人的出席,它像是取代了弗雷米莫一樣,再度凝聚馬內與福隆鐵諾的關系。

但對於卡登斯而言,參加兩國慶典是既自然、卻又十分不可思議的事。除了史官外,已經很少人記得卡登斯到底為何與之同慶,久而久之,人們便誤傳卡登斯其實就是弗雷米莫的遺族,作為遺族,與古老盟約國共同慶賀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然而王族們明白,他們既不是弗雷米莫、也未曾代弗雷米莫續命於世間。如同一百年前那位高齡兩百餘歲的建國者老胡狼在死前不斷地叮嚀的話語:卡登斯永遠不會是弗雷米莫,他們感恩、紀念,可是卡登斯是卡登斯,弗雷米莫是弗雷米莫。

胡狼王說:切記,莫忘。

「我不曉得一個稱自己姓弗雷米莫的王族怎麽會說出這種話,」弗藍門對詩人拉狄昂斯坦言,「我合理懷疑,老胡狼是當不死人當到老人癡呆了,不然怎麽會說出這種沒頭沒腦的玩意兒?」

拉狄昂斯陪著弗藍門在馬內王城的內院中溜達,他不確定弗藍門為何找上自己作為說話對象,可是無論原由為何,拉狄昂斯都會盡最大的努力取悅那位二王子。傾聽、附和、再添上些許美言與憐惜,事情一如往常,拉狄昂斯挺直腰桿,從不離手的舊琴抱在懷中,隨時找機會在王子後頭獻上一首讚美詩。

「拉狄昂斯,你覺得呢?」弗藍門問。

「卡登斯之祖有他的想法,在下不敢妄為評斷。」

「拉狄昂斯,我親愛的大詩人,我本以為你會很有見地,也許可能還有些聒噪。」

「如果您願意給在下機會。」

弗藍門突然在後院的長廊上停了下來,他的身形高大、一條毛皮披風勾勒出他寬闊的肩膀;卡登斯王族形似巨狼、目光如炬,沒有人樂見卡登斯的弗雷米莫族氏怒火中燒,他們不只是體型懾人,就連性情也不怎麽溫和。此時,拉狄昂斯以為他讓自己這句輕浮的答話給惹惱了,一時間還在想要怎麽轉圜才能安全從馬內脫身。

“不要那麽諷刺,我應該更謙卑一點。”他暗暗思索。他發覺自己掌心有些冒汗,這種機會不多,但絕對不事什麽好事情。

「你不必這麽拘謹。」弗藍門回頭看著拉狄昂斯,試探他否還願意把話給說完。

“理智、隨和、意志堅定,很標準的雷姆性情,就跟他的母親一樣。”拉狄昂斯想。接著,他說道:「弗雷米莫,他們的歷史只存在於馬內、福隆鐵諾、以及古索爾隆德大書庫中的少數紀錄,對於這支民族我所知有限,縱使長年四處游歷,至今我也僅能了解一二。簡言之,他們曾受索爾隆德奴役,其血統混雜卑微、生性善戰且好戰,是一群怪異之徒,很難想象當初卡登斯之祖為何會以弗雷米莫為國姓,卡登斯又為何與弗雷米莫搭上姻緣,有些小道謠言說,胡狼王擁有弗雷米莫的血統,又有一說是胡狼王因弗雷米莫之靈的引導才得以建國,說法千萬、不知真偽。弗藍門王子,您又是怎麽看待弗雷米莫與貴國卡登斯的關系呢?」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詩人,」弗藍門坐在長椅上,直挺挺的目光緊盯著拉狄昂斯,「別把問題丟給我,我命令你,別再拐彎抹角了。」

拉狄昂斯走到弗藍門目前,右掌指按在弦上,看起來像要來場即興演奏一樣。如果弗藍門沒有把他拉出來,此時此刻拉狄昂斯肯定早就在大廳裏為馬內國國王獻聲歌唱了。

「關於您的問題,在下認為,」他站穩腳步,「或許胡狼王想的是自己當初所帶領的卡登斯一族與弗雷米莫的遭遇相仿,而後卡登斯又建國於其古國舊址,於情為崇敬、於理為尊重,但無論在怎麽移情懷念,新國卡登斯永遠不可能踏上與弗雷米莫一樣的破滅之路,所以他會說您們必須以弗雷米莫為姓、但卻非其繼承者。」

「中規中矩的主流觀點。」

「在下不是個特立獨行的人。」

「給青石國國王寫情色詩的人還真敢說這種話。」

「酒後亂性。」他聳聳肩。

弗藍門將腰間的酒袋遞給了詩人,並說:「看來你急需一點卡登斯的勇氣。」

「勇氣永遠都不嫌多。」說罷,拉狄昂斯也取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錫制小酒瓶。

他知道自己可以跟弗藍門王子走的更近一些,對方想要的就是信任,在這個前提下,他不該表現的像只老鼠一樣卑微畏縮。但弗藍門為什麽要取得拉狄昂斯的信任?盡管在詩人與王子互飲了彼此的隨身酒後,這個問題便顯得十分多餘,可是拉狄昂斯仍舊不斷地思考對方的目的與接下來的處境。思即人、人即思,他不會因大膽而任憑自己隨波逐流,對拉狄昂斯這樣的角色而言,膽量與勇氣的意義從來就不是將生命全權托付給命運。

「小松嶺的新酒,」弗藍門嘗了一口之後又將註意力放到瓶子身上,錫瓶色澤深沈、銀光樸質,上頭的幾何花紋巧而覆雜,清晰可見兩種藤類交錯糾纏,「卡萊的工藝品,看來你對自己挺不錯的。」

「進入馬內國境前我繞道去了一趟亞斯特拉北部拜會朋友,他是個熱情好客的釀酒師,只要我肯談上幾則見聞,他就會讓我免費喝上幾杯。至於這個錫瓶的故事就比較覆雜了,我稱它為瓶中精靈的居所,我很期待有天我能找到適合的酒把裏頭的精靈給喚醒。」

「送我吧。」

「如果您喜歡。」拉狄昂斯也喝了一口酒袋中的飲品。卡登斯的烈酒苦澀如藥、後勁兇猛,詩人希望自己沒有露出什麽不得體的表情,但不一會兒,他就放棄裝模作樣了。

弗藍門將瓶子放在右側,接著說:「開玩笑的,大詩人,一個小玩笑。來吧,坐我右邊,我不想一直擡頭看著你、要你蹲在地上也莫名其妙……現在,我不想問問題。我只想說話。如果你覺得討厭或煩悶,就彈個琴、添點音樂,可是在話講完之前我會一直留在這。」

「王子殿下有什麽藏不住的心事嗎?」他悄悄坐在弗藍門身旁。

「不是心事,是故事,大詩人。」

幾廊之外的大廳人聲鼎沸,城堡外的街道燈火通明,火焰節的夜晚總是明亮如晝,人們會大肆歌頌、慶賀,直到破曉來臨。細雪飄零,其程度與火焰相比顯得不值得一提,但回廊竄來了寒流,寒的讓人不經將手藏在衣袍中。

弗藍門說:「我不曉得老胡狼為什麽不把這則歷史說出來,也許他自己也覺得荒謬……不,他就是因為相信自己的直覺,所以才藏著它不給任何人知道。弗雷米莫,我們的姓氏是為了紀念一個人,這個人代表了世界,世界即是如太陽般永恒燦爛的火焰,擁抱他的名,卡登斯一族將欣欣向榮、永不西垂;弗雷米莫,它的苦難與偉名不為人知,可是老胡狼因為那個人而知道、也記住了這個名諱,後來他自詡為火焰的追隨者、逸名戰神的信徒,並且將其名作為我們的姓氏傳播世間,好彰顯火焰與戰神的名號。但卡登斯永遠不會是弗雷米莫,因為我們只能崇拜、卻不能取代。

詩人,你很在意到底誰是“那個人”嗎?我也是,他到底是誰?難道他就是戰神轉世嗎?老實說,老胡狼從來就沒搞清楚對方的來歷。我的老祖先雖叫他做無名.莫克,可是這只是假名;他很懊悔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